我誕生於世界間的嵌套。 那處世界的物理法則、性質、結構都與這裡完全不同。
一切事物都遵循著定義它本身的語句。 你被定義為牧師,那每日便要遵循牧師的方式去禱告、禮拜。 若是被定義為牲畜,那就只能顧著吃草、躲避天敵了。
我被定義成“女巫”,運氣還不錯。 從誕生起,腦海中就有聲音不斷提示我。 我試著跟他交流,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個聲音讓我煉製藥劑,我像個奴隸一樣對此毫無異議。 就算不聽從指示也不會有懲罰,但忙碌的行動讓我沒時間多想。 相較於沒有止境且未知的自由,確定的生活更讓我放心。
就這樣沒日沒夜地過著,從素材收集到推演配方,我對自己的工作越來越熟悉。 我對那聲音沒有任何疑慮,在他的影響下,我變得像愛自己一樣愛著這份工作。
事實上,我不知道離開這些工作後還能做些什麼。
直到那一天。
我的住所是間吊腳小屋,坐落在長滿墨色植被的沼澤裡。 屋子正下方有處地下室,進出口藏在支柱的陰影裡,裡面儲存著我煉製的藥劑和原料。
地下室溫暖乾燥,多虧黃澄澄橡木板牆隔絕了水汽。 我像往常一樣打開儲物箱,為這次煉藥做好準備。 可是情況不同了,我在箱子裡發現一枚墨綠的蛋。
也許你會覺得有人來過,但那個世界不一樣,那邊的規則完全不同。 物質的傳輸是不需要物理媒介的,也不受任何物理影響。
每當我需要煉藥時,箱子內就會出現我所需要的材料。 既不多,也不少,每次提供的材料都能讓我剛好完成腦中的指示。 配好的藥劑我會照著指示放進箱子,當我再次打開時,加入的藥劑便不見蹤影。
而這一次,那枚蛋既對不上藥劑配方,腦海的聲音也沒有對此做出相關的命令,他就像個幽靈般存在著,我卻對他毫無辦法。
我乾脆就忽視了它,心想著下一次打開箱子它就不見了。 但結果和我想的不一樣,存放物品的單元格將不同物品分開,那枚卵依舊獨佔一格。
這代表它與其他材料性質不同,但我心裡只想著趕快處理掉它。 所以,我捧著它跑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朝著裸露的砂礫狠狠摔下。
它的橢圓形體融入地面,就像穿進水體一樣,不過沒有任何漣漪。 我如釋重負、轉頭就走,但身後卻響起了陣陣呻吟。
其實聽起來更趨近咆哮,這個猜測來自我看到它渾身著火。 那東西身上掛滿青綠的腐皮,就和那枚蛋的紋理一樣。
在我思考之際,他已經平舉雙臂進到沼澤的氾濫區了。 它身上的火漸漸熄滅,暴露在陽光下的部分仍在燃燒。 烤化的油脂沿著表皮滴落,將內部更腐朽的氣味釋放出來,與沼澤中植物腐敗的腥氣形成令人窒息的氛圍。
它沒有放棄移動,儘管身上奔湧著膿汁,皮肉也因燒灼像蠟般融化脫落。 但它還是抵達了目的地,一顆長在淺水中的黑樹。
透過樹冠時垂下的簾式藤蔓,我看到那怪物身上的火一點點熄滅了。 是的,是樹蔭替他遮擋了陽光。 我在遠處靜靜地觀察他,那副身體已經殘破得不忍直視。
肩胛處的殘皮垂下,披肩似的粘連在胸肋上,腹部已是一塊好肉都沒有了,森白的肋骨從內向外扎出,這一片的皮肉已經完全脫落了,透過胸腔我什至 能看到凸現的脊椎。
也許是同理心作祟,這一幕讓我有些心疼。 這是我頭一次發現世界上存在著與我相近的個體,當即我就決定要替這個可憐的傢伙做些什麼。
回到木屋,我開始搗鼓起藥劑。 像往常一樣,箱子裡只有原料,先前放進去的藥劑自動消失了。 我用現有的材料一遍遍煉製,箱子一次次清空並填滿。
終於,刷新到想要的材料後,我帶著新制的再生藥水趕了回去。 天色已經黃昏,我跟著浮在死水上的碎肉找到了它。 此時,這傢伙的軀體長出了新肉,我原本以為這是錯覺,但之後發生的事讓我難以置信。
它離開水灘,在泥地上蹣跚前進著,黃昏的光線已不足以引燃它了。 它正在捕食著岸上的動物,那些豬、牛和羊被撕咬後四散而逃。 它的身體隨著狩獵恢復,我總算弄清楚了先前的疑惑。
我害怕它會過來捕食我,便喝下迅捷藥劑,匆匆逃回小屋。 這一夜我沒有做其他事情,只是待在吊腳木屋上,手中緊握著傷害藥水,一刻不停地盯著那段用來上下的藤蔓。
那時我就有預感,這傢伙一定會來找我的,畢竟是我釋放了他。 當月亮抵達黑夜的最高點時,它如我所料趕來了。
這次,它給我的感覺與前兩次不同,它先前像只飢餓的野獸,此刻我竟然從副軀體上察覺出一絲文明的氣息。
他不再平舉雙臂前進,而是讓手自然地落在身體兩側,身上有了髒而完整的衣物,另外就是兩輪眼睛不再死氣沉沉,而是放出引人側目的白光。
接下來,他告訴我他是神,我也得知他被稱為「him」。
“神?”飢嗅打破施法者的敘述,“神無形無質,豈會隨意出現在世人面前?”
「你說的都對,聽我繼續講…」
他升進木屋,將不知道藏在何處的瓶子擲向我。 那枚玻璃瓶的樣式和我組裝藥水的一樣,但裡面裝的是繽紛變幻的光團。
木板上響起清脆的破碎聲,這些光球被我吸入身體,我頭一次接觸到世界之外的世界。 小屋、夜空、沼澤在我眼前撕裂並混作一團,變成向下流動閃爍的字串。
我身處的世界是啞的,真實是更畸形晦澀的存在,於是我醒了。
破碎的記憶鑽進身體裡,我看見自己癱坐在高大的躺椅上。 頭盔懸在頭頂,離天花板不過半尺,身體因荷爾蒙肥胖無法動彈。
腹中陣陣胎動讓我腸胃不適,我全都想起來了。
現實的我在升遷那天,獲得了進入虛擬世界的權限,在那之後等待我的竟是無限的奴役。 他們欺騙我的意識,藉此開採虛擬貨幣來牟利,而我的肉體也被他們囚禁,被用來生產無窮無盡企業奴隸。
所謂永生的承諾,只不過是欺騙個體前進的藉口。 想到曾經為此所做的犧牲和努力,無盡的憤怒便從每個肉體中鑽出。
維生系統察覺到情緒起伏,將高劑量鎮靜藥物泵入心臟。 我迅速變得虛弱無力,任何想法都變得毫無意義,意識空白得像激素的提線木偶。
我勉強支撐著,竭盡全力按下扶手上的按鈕,重新回到創世神的世界。
這次我是清醒的,外在世界的記憶在接取前保留。 時間已經是第二天上午,那個喚醒我的身影離開了木屋,待在水中的樹蔭下一動也不動。
懷著對真相的渴望,我跳下小屋朝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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