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話語無法阻止十二將要做的事。
既然頭盔能篡改現實，那他此刻所目睹的未必就不是幻影。 十二低下身，用手撫摸起這團噁心的怪物。 黏膩溫潤的瞳孔摸起來像表面凝固熱粥，他試著將指頭伸進裂開的紋縫。
內部的肉芽迅速纏上指頭，產生類似吸吮的質感。 沒有危險，這讓他大膽起來，轉而將整整隻前臂伸進內部探索。
十二沒有摸到任何類似骨骼的硬物，有且只有一個個交纏的軟漲條管，其表面佈滿絨毛，似乎是腸道的一部分。
這怪物的確是真實存在的，而非頭盔製造出的幻影。
想到這裡，他後背猛地發起了癢，而後腦門又迅速一熱，周圍的聲音和顏色全部消失了。
「——吔！」十二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
而剛解除冬眠的軀體腹中空空，除了勉強擠出喉嚨的酸水，剩下的只有五臟六腑往往復復的痙攣。 5437緊步上前，一人拍著後背幫他止吐，一人拖開眼球避免沾染穢物。
「咳！咳唉！DM是什麼東西？」他問。
5437架著肉團趕向巨門，十二跟上去，聽到金髮男喋喋不休的碎語：「狗養的賤人，他怎麼以為自己能瞞過伺服器…+10597.7X，+15568Y，- 18890Z，完畢。”
他想繼續開口，但見中年人向後回頭，將食指豎於唇前示意他閉嘴。 謎團困擾著十二，而這種無視放大了累積的焦慮，他打開面板，對任務內容做出修訂。
中年人抗著重物的肩膀一顫，整顆頭呈一百八十度扭過來，兩眼沉靜地望向他。 十二注意到上方落藤般垂下的勾鏈晃蕩而起，上面殘留的焰苗晦暗地閃爍著，金屬環接處正咯咯地響，有的嗖地上升，還有的降到地面盤成一堆。
更高處閃爍著幾何排列的碎光，看起來很像工程機械的信號燈，又有幾分霓虹廣告巨幕的氣色。 他們明明身處地下，怎會瞧見這景象？
「你那所謂的「母親」是遊戲推進者，她代表霖天的意志！ 現在那些瘋子發威啦，為了阻止遊戲繼續進行，策劃著把她殺了！ 」
「不可能！她絕不是怪物！」十二沙啞地咆哮。
「那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中年人吐出團絢爛的煙霞，迷霧凝聚成刷怪籠的粒子投影，這是頭盔內嵌的圖形投射裝置。
「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遊戲！既然你可以轉移意識，那這怪物憑什麼不能操控那坨肉山和你相處？」他止步放下肉團，甚至沒轉身，而是直接反身拎起十二。
「這種垃圾遊戲，趕緊結束才好！」他身上的塑化緊身衣痛苦地皺起，將背部皮肉寬厚的掌心揪成一團。
他感到前額一沉，隨即是緩緩破芽的憤怒，瞳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跳。 接下來就像光敏性癲癇發作，大腦下對畫面的處理，眼睛只是睜著，陰暗的地下突然亮得讓人眼花。
他看到一張張緊閉的面龐從黑幕中鑽出，它們均由明豔的純色構成，如一灘流體似地扭曲變形。
上面有十三略帶嬰兒肥的臉、陸哥金屬般冷峻的臉、榮叔擁擠成一團的臉、還有無數兄弟姐妹的臉……它們的嘴痛苦地開合，又好像突然被摀住 ，齊刷刷展現出窒息的痛苦神色。
一隻隻臉模糊成葡萄般的腫塊，摀住它們的形狀演變成抖擻的腹部，頂部是母親的臉。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Dta60ZT4
十二雙眼一直，臉龐頃刻間爬滿憎恨，沙啞地發出牲畜宰殺似的尖叫。
「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供你取樂？」他噙著淚，連哭帶喘地吼道：「給我去死！全部給我去死！」
「那你打算怎麼做？你又能做什麼？你只有繼續或失敗可選，你可以放棄遊玩的權利，但總有人會選擇繼續，遊戲總是會繼續！」
你以為自己能改變什麼？ 你只能改變自己！ 陰風帶著潦草的意味襲來，冷漠地提醒著十二某些現實。
「算了。」中年人的肅穆溶解在黑暗中，目光閃爍著鋒芒，和上空的鐵鉤一起飄晃起來。 十二知道自己惹怒對方，心中不由得生出膽怯，臉倒出於慣性緊繃著。
5437的中年副體抬著他站在門扉正下方，十二被那吊臂般的手抓著，中年人扭轉一百八十度的臉仍未轉回，平靜的望著他。
「你要對我做什麼？」十二看到金髮男放下DM的肉體，雙手先是十字交叉，然後拆散，十指交叉呈L型，拆散再重複前一個動作。 這副怪異的姿勢不斷重複，將門扉的構成剝離為重疊的細平面。
就像被拉長的紙雕。
「我們前往現實。」DM已被肢解完畢，血肉如三明治一樣夾在薄版中。 人工合成細胞形成的鹼基計算陣列在無機金屬上流淌，在迸發的電子、活化受體的共同作用下，將訊息傳遞到漫無邊際的網路中。
中年人倒下，緊接著是金髮男，最後是熟悉的暈眩吞沒十二的意識，就像他被寄居在「腐食」內的生命操控一樣。
十二回到那方箱庭，虛無中生出故障般的線段，在無中割出座標軸，於是有了平面。 接下來是圖形渲染，平面冒泡似地長出節節筍狀小丘，它們顫跳堆成山脈。
色點注射到浸濕包絡面上，留下不規則的薯片狀圖形，世界在這場無形無聲的雨中生出了。
這就是現實嗎？ 十二心想。 就在這一刻，世界猛地遠離，逃到無窮無盡的虛無中。 他此刻才發現，世界是一片片二維螢幕相交、碎玻璃片般插在一起構成的圖形。 先前目睹的平面是其延伸出的一扇枝面。
每一個碎面都代表一段訊息，它們齊刷刷地朝十二噴出符號。 每一個字符都經過壓縮，帶著多種自相矛盾的含義朝他灌輸。
十二徹底理解了這株生於虛無的訊息樹。 每一扇斷面都代表著一個人，一段人生以及一個身份，其中就有名為「十二」的個體。
自己是誰？ 蔓生的懷疑讓他產生身分認知危機，但訊息樹仍未向他噴吐字符，而一段熟悉人生片段正向他噴湧。
網路工程師、被起訴洩漏公司資訊、破產失業淪落街頭、將自己作為抵押物貸款、徹底的機械化改造、發動人脈準備報復…
他看到了，他曾是「陸峰」。 他成為碼農後為防止被服務器控制，便將記憶封裝在生物晶片裡，交給了人事部門的情人——十二的母親。
他讓對方生下自己，他本來就是本體克隆的產物，DNA和陸峰相似大於99%，所以能完美沿襲記憶，達到轉生的目的。
這種轉生是非法的，陸峰不是玩家，根本沒有對應的權限。 他和前世的互動則是潛意識程式的產物。 這種方式不僅讓他躲過伺服器篩選，也確保了轉生安全。
但是，宏偉如山脈的數據流中缺少了關鍵資訊。 他翻越了所有封裝記憶的數據包，根本找不到成為玩家的對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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