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慕辰看著那幅圖,雙手交握在腹部,整個人呈現端坐之姿,唯有左手食指一下一下扣擊著右手食指第二指節,這是張子辰也會有的習慣動作。
崔曉楠有些恍惚,看著他偶爾停下一會兒,知道想到了關鍵,又磨搓了指節才又開始扣擊,直到得出了結論時,總會很快地扣兩下,然後,抬起頭來,一雙溫和的杏眸盛滿星輝,卻仍舊語氣不驕不躁地問:「妳猜,我想到什麼了?」
「夫人,妳可要猜猜怎麼回事?」對面的男子用著同樣溫和的語氣如是問道。
崔曉楠原想下意識地道:「你快說。」可,看向男子的一瞬間,清醒過來,斂下情緒,才平淡地道:「請說。」語氣裡一點期待都沒有。
顏慕辰先是說了江南遇刺時撿到的慕家令牌,再指了指圖上寫著王姬慕瑜娘,道:「當初我揣測姻親成仇的可能,背後之人要的怕是要利用崔家針對慕家的仇敵。只是這慕家嫡系除了如今洛王妃以及曾經白家的夫人,再無其他。這慕家聯姻對象與咱們有仇的,也只剩下慕容家,況且慕瑜娘的死本身就蹊蹺。」
「若是你這般容易就揣度出來,誰又真的不明白?慕家肯定也一早就明白的,卻毫無動靜,這要不是蟄伏,要不就是真把慕瑜娘當作棄子了,那這就根本談不上仇不仇的了,又何必多此一舉?背後之人招惹崔家,又藉著崔家打壓慕家或慕家仇敵,這彎何必拐這麼大?」現在又被輕易猜出來了,那不是蠢的嗎?
「是,所以,我猜背後之人派出的那行人中,有叛徒。」顏慕辰勾唇笑道:「所以才扔了一枚慕家如此重要的令牌。慕家與崔家算是遠房姻親,關係又相當不錯,不論那場刺殺結果如何,衡兄再憤怒也定會先找月嫂子那表兄來釐清的。」
「這一釐清,也就直接撇清嫌疑了。而慕家姻親裡,最引人質疑的就是慕王姬當年逝世的真相。」崔曉楠蹙眉道:「也就是說,這場刺殺的主使者,也曾暗害了慕瑜娘?」
「是,當時慕家已經逐漸式微了,所以並沒有為了一個旁支姑娘出頭。」顏慕辰道:「十二年前宮變前,慕家、白家、洛王府等等一直都是保皇一派,從未結黨營私,直至宮變時,洛王一力保今上登基,且聽說當時的羽貴人似乎是被洛王處置。從那開始,慕家與洛王府便只剩面子情,而白家則是一夕之間覆滅。今上倒是沒直接為難慕家,實在是慕家家族龐大,可以試想一下,大概就是如今張家的人脈那樣巨大,甚至更甚,畢竟慕家可不是商賈起家,而是多朝純臣,今上極為忌憚。」
「若是如此,那更讓人不解了。」崔曉楠微微搖頭,道:「若是家族式微,更不該去了結這麼一條無所謂的性命吧?何況也不是正妃側妃,甚至連個庶妃都不是,說好聽是王姬,說難聽點不過就是品級高一些的王府侍妾,根本不至於這麼容不下人。」
「這也是我不解之處。」顏慕辰頷首道:「我猜想過若是之和真的出事,甚至連允安也受了傷——我問過何娘,她說那一箭好在是落在阿蔚身上,若是落在允安身上,以原先的位置來看,怕是會毀及筋骨,最多提筆寫字,卻練不了字,也再不可能習武,可以說直接廢了——種種因素堆疊起來,阿蔚克親名聲在前,衡兄又寵愛兩個孩子及阿蔚,必然兩頭為難。允安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克死」自己祖母、母親以及妹妹,甚至害得自己一生殘疾之人,而阿蔚雖然性格好,衡兄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允安欺負他,長此以往,不必任何人動手,崔家大房四房定是要覆滅的。」
「嫡系就會僅剩二房的人,庶出的三弟也會長大。」崔曉楠說得不偏不倚:「短期內,對二房看似有利,但長期下來,說不好是什麼局面。只是,問題還是繞回來了,這其中有誰會對崔家跟慕家都這麼仇視的?甚至不直接殺了崔家所有人,只是拿幾個孩子的性命攻心,溫水煮青蛙,這是得有多恨?」崔曉楠又道:「還有若你的判斷是對的,那個莫名其妙扔令牌的人,也是目的不純。」
「是,但也多虧了這個令牌,至少很多事能夠有個防備。」顏慕辰是真的慶幸這個破綻,否則即便能找出背後之人,怕還要多費一番心力。
「你就不擔心這是特意誤導的?」崔曉楠看他如此篤定,反而有些不確定了。
「那也只能賭一把了。」顏慕辰挑眉笑道。
「也是。」崔曉楠還是沒被說服,邊想著,邊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嘶——」崔曉楠疼得直皺眉。「怎麼會這麼疼?」她忍不住出聲,卻突然發覺室內氣氛有些微妙。
顏慕辰抿茶撇頭,晴兒低頭數繡鞋上的花,歆雨默默閉上眼睛。
崔曉楠瞇眼望向三人,憤憤走回自己的寢室,向銅鏡裡一看。
眼角一塊青紫,鼻頭也是一塊。
不碰是不疼,但碰到還是會疼的。
她莫名想起來今日晨起時,晴兒見她只是簡單擦了眼角就完,居然也沒念叨。
原來是這麼回事呢!
還有顏慕辰,他也偽裝得太好了吧?
這三個人,很好,非常好,竟是這般看她笑話。
崔曉楠情緒湧動間,直奔回了廂房,就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所措。
「我有這麼可怕嗎?」崔曉楠笑問道。
晴兒寒毛直豎,很快地搖了搖頭。
歆雨也難得地反應快速。
只剩下顏慕辰了。
他還是笑著,只是這會兒怎麼看怎麼尷尬。
崔曉楠瞇眼,道:「看來,顏公子身子不爽,藥量得增加才行。」
「楠⋯⋯曉楠,妳就放過我吧!」顏慕辰的笑臉垮了下來。
「哦?」崔曉楠下頷微揚,俯視著他,一眼掃來彷若雷霆萬鈞,重重壓在顏慕辰身上。「你想讓我怎麼放過你?」
「不如,少一局⋯⋯」顏慕辰福至心靈,這才明白原來在這裡等著呢!可眼下他已脫口而出,不得不認。
「少兩局。」崔曉楠挑眉。「我就不餵你喝苦藥了。」她就不信這人還想那樣喝藥。
顏慕辰腦中早已快速計算過利弊得失,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口腔裡的苦味還存留著,咬牙張口——
崔曉楠得意地望著他,掌握著那個答案——
「照舊吧!妳繼續那般餵我喝藥。」顏慕辰溫和笑道。
「那好⋯⋯什麼?」崔曉楠揚起音調,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畢竟是我沒提醒妳,是我的錯,就折騰我吧!」顏慕辰一臉真誠地說道,似是心甘情願受罰。
「顏、慕、辰!」
晴兒別過眼不看屠殺現場,歆雨則挑眉,眼中興趣濃濃。
——
作者的話:
所謂知己,不只是你懂我、我懂你,而是在這個基礎上,你坑我、我坑你,遊走在彼此的底線邊緣而不顧忌。唔⋯⋯這就是損友的樂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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