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立創意公司現在的辦公室有兩層樓高,是改建自廢棄的教師宿舍。如果按圖索驥去尋訪它,首先會發現它正對著一間銀行的後牆,而玉立創意公司也和這巷子中其他相似的房屋一樣,被一堵生了青苔的磚牆圍繞。穿過那富有懷舊氣息的紅色鐵門,便是鋪著橘紅地磚的前庭。前庭擺滿了綠色盆栽,還附加三棵兩樓高的樹。這些植物看起來未經修剪、不受拘束,使這間房產看起來像是某人的爺爺奶奶退休後的家,然而怡婷可是雇了專人來維持環境。
或像家咖啡店。室內別有洞天的氛圍也是刻意營造的,主要使用深色木材和馬賽克地磚達成效果。當訪客推開不起眼的門進來,尚未適應室內的昏暗,便會注意到角落有張茶几,擺了盞帶燈罩的檯燈,檯燈漫不經心地照亮了屋內最美的地方,裁出了經過設計的剪影。而沙發是深色皮革,與多款藤椅交錯擺放。靠牆是一整面的玻璃櫃,堆疊著畫冊、參考書、DVD。有張櫃台--風格很休閒--前面放了兩張高腳椅,讓人不禁期待會有咖啡從後方端出來。事實上也果真如此,櫃台後方的咖啡器具是供員工免費使用的,怡婷會在介紹時告訴你泡咖啡能力會影響考核。如果是更為正式的訪問,怡婷則會說她一直都夢想在一家像咖啡店的公司工作。
怡婷在她位於咖啡機旁的辦公室等我。她興致高昂地與我談論今天的頭條新聞,珊瑚紅的嘴唇在做過美白的門牙外開開合合。我們一同上樓,她這幾年擴張許多的身材使她在樓梯間移動顯得很侷促。
二樓沒那麼有趣了,相對的功能取向:隔間打通成一個大的開放空間,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毫無遮蔽。四張長桌兩兩相對,十幾名員工就著電腦螢幕工作。我經過工作區時,快速掃視正對我的螢幕畫面,好奇他們正忙些甚麼專案。
怡婷引導我走向盡頭處用玻璃牆與其他區塊隔開的房間,這裡比她在樓下的辦公室還要大,從採光良好的窗戶可以俯視枝繁葉茂的後院。辦公桌上擺的東西不多,除了螢幕和鍵盤外,就是一具電話、一個附杯蓋的馬克杯、一只筆筒。這就是巧毓的辦公室。
怡婷將電腦啟動時,兩名與我合作的員工手拿稿件,急急忙忙地跟進辦公室,向我點點頭,再各自拉了椅子在電腦前找了個空位坐下。
怡婷說:「門關起來。」比較年輕的那位通電似的衝向辦公室門,剛拉好的椅子被撞到一旁,砰的一聲。怡婷又用手指敲敲桌子,吩咐:「先把你們做的叫出來。」另一名員工趕緊湊上前,操作滑鼠,我在一旁看,不發一語。
開完會後,怡婷要兩名員工先離開。「好啦。」她看向我,眉開眼笑的。「我們好久沒像這樣聊聊了。」
我同意。我與怡婷相識八年了,我和她大概都知道對方或光明或不堪的底細。此時我納悶這番對話是以私人或工作狀態來進行。不知道她會不會提到巧毓。
怡婷的助理小瑄敲了門,端著托盤進來,將盤上的咖啡--第一杯給我、下一杯個怡婷--端到我們面前。小瑄的頭髮比上次看到時剪得更短,笑容和彩妝若有似無的,我在網路上看過她與其他人的互動,她像是有著截然不同的私生活的人,我對此很好奇,但控制自己盡量只盯著咖啡杯看。她放下杯子就靜靜離開。
「你幫我試試這支豆子,是客戶送我的。」怡婷說了一個我只在新聞上聽過的姓名:「順便看看小瑄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咖啡剛煮好,是滾燙的,我勉強吞了一口。怡婷沒碰自己的杯子,只望著我喝。「味道很純淨,透徹。」為求謹慎,又多喝一口。「香氣很足。」
怡婷笑了,「還是跟你這種懂咖啡的人一起喝才有意思。」她咧開珊瑚紅色的嘴,又闔上,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又親切地笑了。「這個專案再兩周就差不多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她切入正題,「我在想,你有沒有考慮回來上班。」她用手輕拍桌面。「你看我們認識那麼久了,這幾次合作下來,我覺得,應該算默契不錯吧?你看,我們公司一直需要有人來帶我們那些小朋友,你有資歷、能力又好,溝通上也沒問題,你覺得呢?有考慮過嗎?我們公司福利不錯喔!我們認識那麼久,甚麼都可以談啊!」
我不是沒有想過。
我失去上一個工作的原因是肇因於衝動……緣由我真不想再提,儘管我一直想將成為自由接案者的原因,修飾成準備出國再造、實現時間自由、掌控工作選擇權等等的,但事實是離職時與前東家鬧得很不愉快,也耳聞老闆到處說我的不是。以老闆的人脈,一時半刻也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巧毓說那不如以論件計酬的方式來玉立創意幫忙,有穩定的收入我壓力也不會太大……
我決定試探一下,用開玩笑的口氣,同時也測試怡婷。「是因為巧毓老是落跑嗎?」
「巧毓……巧毓再不回來,這間辦公室就歸你啦!」又再補充:「如果回來了也不要緊,空位很多,你自己選。」
我沒有做出承諾,但兩人談妥每周進辦公室兩天,算是兼差。除了按件計酬的部分外還會有固定薪資,算是保留了時間上的彈性。
「這次專案結束後會有發表會,會有記者來。我會希望,在記者會上能以玉立創意首席設計師的名義介紹你。我可以將你打造成一個品牌,讓你的名字成為品牌。你知道嗎,就算未來你自立門戶,不在我們這裡上班了,我還是會為你開心,因為我知道我找到一個優秀的設計師,讓他發光發熱,不被埋沒。這就是我創這家公司的初衷。」
我走出辦公室時,感覺有視線投在我身上,我立刻望向員工工作區,只見人們木然盯著眼前的螢幕,毫無動靜。
這些人之中,對我存有戒心的人必定不少。我提醒自己,怡婷對他們必定不像對我那般。對他們來說,我是空降來的。特殊關係。因為巧毓。
怡婷剛剛提起巧毓時表情有甚麼變化嗎?人要多久才會忘了一個對自己意義深刻的人?如果怡婷真的忘了巧毓,光想我就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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