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只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加上我隨身戴著外婆從城隍廟裡求來的平安符,就不可能再作惡夢,也不會再遇上什麼詭異的事件,果然,事情不是傻瓜所想的那麼簡單。
我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就快要睡著,突然聽見門把旋開的聲音,我覺得奇怪,房間門是上鎖的,門閂是扣上的,不可能從外面打開,難不成我的房間裡有別人?
我睜開雙眼,猛然從床上彈起身,就著窗外路燈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下,我看見三個人面對我,站在通往陽台的後門前。
帶頭的那個穿著一身嬉皮風格的黑底白條紋西服,西服外套裡頭搭著一件亮黃色的襯衫,襯衫領口處打上綠色領結,臉上戴著一只銀框圓邊的深紫色墨鏡,身高大概矮了我半個頭。看起來好像就是那場婚禮上,站在太祖家大廳入口處發號司令的男人?
嬉皮西服男人的身後跟著兩個穿著正式黑色西服且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就像是之前我在夢裡看見的那些追補我的黑衣人一樣,長相平庸到讓人沒有特別的記憶點。
不對啊!這是我在學校附近租的學生宿舍,三坪左右的小套房,附上一間一坪不到,連浴缸都沒有,只能沖澡和上廁所的浴室,哪裡來的後門和陽台?更何況,以現在台灣的房價,誰租得起附帶後門和陽台的學生宿舍啊?!
我本能反應地舉起右手掌心向前,雖然我已經不記得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但我只要一感受到因為靈異現象而引發的危險,就會做出這樣的動作。而這個動作,也的確每一次都能成功地阻止祂們靠近我。
但這次,帶頭的那個人並沒有被我嚇得魂飛魄散,祂從外套內袋裡掏出一枚木製令牌,木製令牌發出一團白光,我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麼,卻能直覺知道,祂是一名來執行公務的鬼差。
「關情,跟我來!」帶頭的鬼差抬起右手對著我勾勾食指。
聽見祂的話,我從床上起身,身體不受控制地被祂吸引過去,但我發現我是飄過去的,並不是雙腳踩在地面上行走。
「什麼跟祢去?我才不要!我要回去睡覺,我明天早上是系主任的課!」我拼命扭動身體,我想抗拒、想掙扎,我當然不要去,就這樣跟祂去了,我不是就死定了?!
鬼差朝著我撇了撇下巴,兩個黑衣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著我。我掙脫不開,無助地回頭看了一眼讓我眷戀的床鋪,竟然看見另一個我雙眼緊閉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熟睡著,還是真的死了。看來……我今天果然是在劫難逃了。
黑衣人架著我,從通往陽台的後門走出去,我不確定祂們是不是確實用「走」的,但我確定我的雙腳飄浮在離地大約五公分距離的半空中,而且我還打著赤腳。我聽見身後的門「咔」地一聲關上,回過頭一看,哪裡來的後門?哪裡來的陽台?全部都已經消失不見,我正處於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像是虛無一樣的黑暗之中。
等我恢復視力,我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裡,正前方的一張辦公桌上擺著一台三十二吋的電腦螢幕,辦公桌後方一張真皮的褐色扶手椅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一身大紅色的西服,西服外套裡頭搭配一件黑絲襯衫,襯衫領口打上一條米白色的領帶,領帶上夾著一只鑲上翡翠和碎鑽的金色領帶夾。
男人的嘴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鬍,梳著三七分的西裝頭,頭上抹了髮油,雙眼專注地盯著眼前的電腦螢幕,就像是沒有注意到面前有人一樣,但也有可能是即使注意到了,也懶得理會。
我看見辦公桌上靠近我們的這一側,放著一塊深褐色的木製名牌,上頭刻著應該是小篆的字體,由左而右讀起來好像是「官判什麼嬴」……對啦,我看不懂第三個字。
但我發現更可怕的一件事情是,我竟然也穿著像是殯葬業者一樣的白色襯衫、黑色西服外套、黑色及膝窄裙,和一雙三公分高的黑色跟鞋。這套衣裙太過合身,即使隔著衣服都可以清楚看見身材曲線。我覺得十分彆扭,我討厭這套衣服。我覺得就算我真的已經死了,也不要穿這樣的衣服火化,或是穿到陰間過日子……
「判官大人,關情帶到了……」站在我右前方的鬼差畢恭畢敬地開口。
被稱作判官大人的男人抬頭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之後繼續低下頭盯著電腦螢幕,「帶她下去吧,和往常一樣依照一般程序就行。」
「不用通報帝君嗎?畢竟她是帝君的人。」鬼差一臉遲疑地開口。
「帝君知道了,也同意了,畢竟那本來就是她的命,是不是帝君的人,也改變不了事實。」判官說完,突然皺起眉頭,「啊啊啊啊……又下跌了五百多點啊……」判官無奈地搖了搖頭,揮了揮手示意我們離開。
不是吧?判官在看股票?先不說上班時間看股票合不合公司規定,這裡不是陰間嗎?陰間也有股票可以玩?這會不會太唬爛了一點啊?!
鬼差領著我走出辦公室,幸好這次我確實感覺得到自己是腳踏實地走在地面上。我一邊走,一邊尷尬地拉扯裙擺,這該死的裙子太過貼身,卡著我的屁屁和大腿,讓我好難走路,更別提腳上的這雙跟鞋。
我跟著鬼差穿過一條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經過一間又一間的辦公室。每間辦公室都大門緊閉,窗戶裡的百葉窗也是拉上的,完全看不清楚裡頭有沒有人。不過就算有,應該也不能算是「人」。
「請問……鬼差大人?」我有些遲疑地開口,畢竟就算死了,也得弄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或是能不能回去向家人朋友託個夢交待後事之類的。
「正確來說,我不是鬼差,但對凡人而言,或許也能叫做鬼差,該怎麼跟妳解釋呢……」不是鬼差的鬼差歪著頭停頓了一下,「這樣吧,妳還是叫我班長好了。」
「呃……班長大人……」沒想到陰間也有班長啊,不知道有沒有學務股長或是學生會長之類的?
「不用加個大人啦!叫我班長就好,」鬼差班長揮了揮手,「有夠彆扭的,就算妳是新人,妳的身份階級比我還高,我還得稱妳一聲郡主大人呢!」
「為什麼我是郡主?」我不解地詢問。
「妳不知道妳是誰?」鬼差班長反問,皺起眉頭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我是關情啊……」我回答。
「那就對了啊……」鬼差班長點了點頭,領著我走進一部電梯,伸手拿出一枚白色卡片在電梯門旁的感應器上掃了一下,「地府入口。」
電梯門關上,我感覺電梯正以比自由落體還要更快的速度往下墜,我伸出雙手扶住牆面以保持平衡,不想跌得像是狗吃屎一樣。
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鬼差班長說我是郡主?剛剛祂和判官說我是帝君的人……這個「帝君」是什麼人?我又是祂的什麼人?
不過,看來這樣的身份似乎還能讓我受點禮遇,不但沒有像電視劇演的那樣被上銬,而且還送了我一套體面的衣裙,雖然我個人並不是很滿意這樣的穿搭風格……
然後呢?祂們說這是我的命,不管我是帝君的誰,也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的確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也還是死了……
「請問,我是怎麼死的啊?」我詢問鬼差班長。
「妳沒死啊……至少現在還沒。」鬼差班長轉頭斜睨了我一眼,「妳怎麼會覺得自己死了?」
「呃……這裡不是陰間嗎?」我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正確來說,這裡是靈界,妳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地府辦公處,剛剛那位是嬴判官,妳應該知道判官是做什麼工作的吧?」鬼差班長挑起一道眉毛看著我。
「呃……大概……知道吧……」坦白說,大概知道,卻又不是十分清楚。我暗自下了決定,等我明天醒來,如果我還能醒得來,我一定會去谷歌。
「嗯嗯……」鬼差班長點了點頭,「簡單說呢,嬴判官是我的上司,但我不是妳的上司,我只是負責帶新人的。」
「新人?什麼新人?」我感覺我的頭上飄了一百多個問號,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問題開始問起。
「就是妳們這樣的新人,別問了,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電梯驟然停了下來,鬼差班長讓到電梯門旁的一側並攤開右手,做出像是在介紹什麼特別來賓一樣的動作。
隨著鬼差班長的手勢,祂身後的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了,我走上前探頭一看,驚嚇地倒退了兩步,背脊撞上電梯牆面。
我看見了……地獄,真正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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