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紅！你別老買這些不方便行動的衣裳給我，外頭那些女子愛穿，我可沒有。」李子罵罵咧咧的將一襲月牙白的衣裳扔在烏金石茶盤上，一下子給柚木色的茶桌增添了點涼意。
這不曉得是第幾次在這茶間上演同樣的畫面了，花紅派人將衣服送到李子家，李子要人送回來，可下人再怎麼樣也只聽花紅的，懇求著李子別為難他，最後還是李子親自送回茶樓。
花紅將茶桌上的外衫摺好收在一旁，自顧自的在茶盤上澆熱水，李子也沒想自己是不是過分了些，除了工作以外，她對花紅從來都只有任性，但一見到花紅這舉動，還是會自覺的坐上椅子，這是他倆的默契。
水蒸氣瀰漫在茶盤上，似雲似霧的模糊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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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妳從前也很愛穿。
花紅憋著這句話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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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紅第一次見到李子，是在隔壁村莊，當時她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著樹枝不曉得在畫些什麼，可也就那一眼，花紅的心裡起了驚滔駭浪，無論相貌如何改變，哪怕現在身上沾了些塵土，從那澄澈的雙眸他就能辨認出這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但是現下時機不對，他尚未將手頭上的事情解決，他要等秦家這些風風雨雨都過了才能來接她的小姑娘，至少等到他能顧全小姑娘一生一世才行，所以花紅只是走到小姑娘旁邊，正想開口問她在做些什麼，卻發現那哪是在畫畫，小姑娘正串起一隻獨角仙，看著獨角仙在樹枝頂端掙扎，她的表情木然的像這不是一條生命，花紅深吸了一口氣，離開了村莊。
再後來又過了大半年，花紅總算是脫離秦家，檯面上在當地做起茶樓老闆，茶葉經商有聲有色，而私底下是替各官員和世家提供情報和人力的中介人，也就只有這樣才有辦法讓秦老爺閉嘴，但當他想回去找小姑娘時，她已經不在了，花紅當時慌亂了幾日，細想小姑娘也不會走遠才勉強安下心，之後的見面便是在茶樓裡，茶樓每年都會作東，讓當地居民來這多數人平時消費不起的茶樓裡吃飯，算是與鄰里聯絡感情，往後也方便做買賣，在那場宴席上，花紅又一次見到小姑娘，毫無大家閨秀模樣的大口咬著雞腿，他看小姑娘吃飯的樣子就知道她過得不好，想上前攀談卻又怕唐突，只是站在邊上將這畫面記在心中。
小姑娘或許是誤會了什麼，往後的日子裡也時常來茶館和夥計蹭飯，幸好茶樓裡的待遇不算差，夥計們也不介意多一張嘴吃飯，便在經過同意以後餐餐讓小姑娘來後廚，小姑娘沒有說過話，他們都以為小姑娘是被父母遺棄的啞巴，這茶樓裡多的是同樣無家可歸的下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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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妳知道食物是有成本的嗎？」有天，花紅進到休息時間空無一人的後廚，無聲無息的靠近了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沒理他，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我不是來趕妳的，我是花紅，這間茶樓的老闆，妳沒有名字吧？」花紅盯著鼓的圓滾滾的腮幫子笑了起來。
小姑娘警戒著搖搖頭。
「那妳就叫桃——不，叫李子吧，往後替我做事，還妳的吃飯錢。」花紅看著小姑娘滿眼溫柔，恐怕是城裡任何女子都渴求不來的眼神。
小姑娘點點頭。
「花紅。」她放下碗筷舉起小手指指眼前的男子，說完又指指自己，「李子。」
第一次聽見小姑娘開口，花紅內心欣喜若狂卻又不敢張揚於神色。
這是他的桃桃，他已不再是單蒼嵐也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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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紅重金請城裡最好的裁縫替李子做了幾套衣服，重新梳妝打扮過的李子如出水芙蓉般嬌柔艷麗，他思索了幾日，到底該用什麼名義將李子安插在身邊，既不遙遠又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觸、既不會讓她感覺自己如同籠中鳥又能確保她不傷心，花紅原先想讓她當茶樓裡唱戲的，可從前桃桃唱了一生，他怎捨得讓李子再接觸這些悲哀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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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命運給了他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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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他一時過於急躁的將萬千寵愛都給李子，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原本就聽聞這茶樓老闆風流倜儻，與他說過幾句話的女子都會愛上他，關於花紅的花邊新聞是從少女到婆婆媽媽都喜歡的話題，一張好看的臉和巧舌如簧的嘴令他總能周旋在女人堆中，因為平時行事從外人看來十分心善所以從未有人討厭過這老闆，問題是這麼多的流言蜚語，卻從未聽聞他和哪位女子過夜，有人說他可能有個無法懷孕見不得人的正妻，才會在深閨中默許丈夫出來惹花捻草；也有人說他可能根本好男色，接近女子只是個障眼法，但從未有人見過花紅如此大手筆的專寵哪位女子，只有與花紅有商業往來的人才能偶爾看見，這不過就是個長的有點可愛的小姑娘。
而在商場上哪有不能賣的商品，有天終於一位官員來請花紅幫忙買凶，花紅推辭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位大人將目光放到李子身上。
「那還只是個孩子呢，大人請回吧。」注意到對方的眼光，花紅目露不善之色。
「正是孩子才適合這單子，沒人會懷疑孩子。」對方也沒有被威脅的意思，只是又一次將一袋數目不小的銀子推到花紅面前，「況且養在秦公子身旁的小姑娘，哪怕是個啞巴，也都不曉得哪天會被盯上呢。」
語畢，那位大人也沒有要接受推託的意思，將銀子留在桌上便離去，只剩下後頭面露凶光的花紅，和一旁將一切都聽進去卻面無表情的李子。
威脅他可以，但拿他等了一世的女子威脅他？可笑。
「我能做的。」待人走遠後，花紅發覺自己還握著茶杯，李子輕輕抓著他的手臂，將他從思緒中喚回來。
「殺人這種事，怎能髒了妳的手？」花紅皺起眉頭。
「人與蟲子無異。」李子眸光流轉，花紅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話。
若這就是她今生命數，那是誰也無法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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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那天被寫在紙條上的名字終於消逝，那位官員派人來付尾款，花紅用那些錢替李子在離茶樓一段距離的地方買了房，他要讓李子離茶樓遠一些，再也不能這樣帶在身邊。
「為什麼……罷了，挺好。」當一切塵埃落定帶著李子回家時，李子像是有千言萬語，又沒能好好說出口。
「有什麼想說便說吧。」花紅的語氣平淡，他不能再因為缺乏理解與溝通失去她。
「為什麼離茶樓這麼遠？你煩我了？」李子平靜的望著門鎖，像是要把鑰匙孔給看穿一樣。
「我怎麼會煩妳，我是想護妳周全。」花紅將鑰匙放在李子的手心，「萬世千秋。」
「哪來的萬世千秋，浮誇。」李子嘴上這麼說，嘴角卻勾了起來，花紅見到她這表情才放下心，他差點就要心軟將李子帶回去。
「李子，妳相信輪迴嗎？」
背對著月色，李子看不清花紅的表情，只能看見淺蔥色衣服上的銀線閃著微微的光，她只是點了點頭。
「我想，我從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做了。」
李子不解的歪頭。
「再會。」花紅轉身，卻被李子給抓住。
「再會是什麼意思？」從那不快不慢的語氣中聽不出情緒，李子試圖看清花紅的表情，她眨了眨眼卻依然沒能理解，「你聽起來很高興？你很喜歡這兩個字？」
「喜歡，因為再會的意思是，還能再相會。」花紅輕輕牽起那隻手，在月色下慎重的輕輕一吻，才轉身離開李子的新家。
李子摸著被花紅牽過的手，指尖還有他掌心的餘熱，她從未聽過花紅在道別時對任何人說出「再會」，都僅僅是點個頭當作道別，今天這樣讓她覺得很特別。
「再會！」朝著花紅的背影，她大喊著，「再會！」
花紅沒有轉身，只是舉起手擺了擺，李子一直望著那個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將鑰匙插入鎖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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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每一次道別，李子都會對花紅說一聲「再會」，像是他們倆之間的默契，作為一名不知道哪天會喪命的殺手，還能再相會聽起來也頗為吉利，這句話裡有著花紅給李子下的咒語，他要護著李子萬世千秋，哪怕李子根本不懂萬世千秋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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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至此，花紅終於睜開眼，對上的是李子那雙飽含擔憂的雙眼。
「我以為你睡著了？」李子鬆了一口氣。
「哪有人拿著茶盞睡的？」花紅無奈地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甚是好看，他時常獨自一個人回想他和李子、或者單蒼嵐與李桃的回憶，可如今只要睜開眼就能看見李子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或許已是上蒼所給最好的寬容。
「你……你那還我。」李子起身繞過茶桌，一把想抓起方才扔出手的衣裳。
可花紅的速度比她更快，在李子的指尖勾到以前便把衣裳揣進懷裡，李子意欲抓住，卻讓她一時失重，花紅順手將人摟進懷裡。
「剛才不是不要了嗎？」他瞇著眼望向隔著衣裳將他撲了個滿懷的李子。
「我看你因為衣服被退，好像快癡呆了，要是這時還不收，太不厚道了！」李子想起身卻被花紅按住，一時之間進退不得，她的雙頰飛起兩片嫣紅，連眼神都不敢對上。
「那答應我一件事再送妳。」花紅鬆開手，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穿上這套衣裳，陪我去新年參拜吧。」
「就只知道流氓！」李子抓著衣裳急忙起身，一邊咕噥著一邊轉身離去。
但在走出茶間前，她還是說了聲「再會」。
「再會。」花紅回答，樂不可支的望著窗外，等李子下樓他就能在這裡再次看見那倔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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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桃桃還是李子，都是他心裡不可言說的秘密。
他要護他的小姑娘周全，萬世千秋，哪怕賠上性命或家產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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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花紅從未想過，他此生會再一次只能站在他的小姑娘墳前，獨自一次又一次小小聲地說著「再會」。
而那時的再會，已經是也許再也不相會的意思1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NWIGLNV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