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漆黑一片。此刻滿月正被厚重的雲層掩蓋著,只餘點點幽暗星光。
不遠處是一棟平平無奇的大宅,樓高兩層,四扇為一組的狹窄方形窗戶正散發著淡淡白光。三角形的屋頂直指夜空,後方的煙囪沒入黑暗中。凡歌娜本以為囚禁凡莉雅的會是某些更戒備森嚴的地方,隨即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才更不引人注目。
有甚麼擠到她的身旁。凡歌娜低頭一看,發現是黑獅子。毛毯像斗篷一樣披在他身上,使本來就很黑的黑獅子看起來彷彿和陰影融為一體。
「我和你進去。」還在馬車上時黑獅子這樣對凡歌娜說,惹來光之子一個不高興的瞪視。「我們不知道裡頭的狀況,如果太亮了我不能出來。」
馬車裡頭傳來光之子的說話聲。「我就不進去了,反正你們出來時會需要我在這裡。」旋即對正在下車的車夫下命令:「好好保護他們。」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
這是甚麼意思?為甚麼他會說他們出來時需要他在這裡?
但凡歌娜沒時間細想。因為車夫在畢恭畢敬地對光之子行禮後,已經轉向他們。他說話的語氣在眨眼間變得假惺惺的,好像剛剛不過是凡歌娜的錯覺。
「兩位大人,這邊請。」
他們跟著車夫,開始走向大宅。隨著逐漸接近,大宅越來越巨大,張牙舞爪的怪物般等著把凡歌娜吞下肚子。腳下的草隨著三人的走動沙沙作響,扎得她的小腿肚很痛(凡歌娜穿了殘舊的長褲,褲管下方的位置破了一個大洞)。
她的心怦然亂跳。
車夫打開大宅的門,率先走進去。凡歌娜看了一眼後也跟著走進去。眼前是一個完整無缺的大廳,以神聖白日王國常見的雪白岩石建成,中央有條樓梯通往二樓。在過去奧德里奇國王在位時,這是最常見的住屋樣式。可是現在,只有這些人住得起。
大廳的旁邊是一條筆直的走廊,拱型走廊兩旁的客房的門全都關上。自天花板垂吊下來的陽石臺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在地上投下一個又一個光團。
當黑獅子走進來時,凡歌娜聽到車夫低低地嘖了聲。
「毀滅國家的大罪人和帶來毀滅的魔物果然很匹配。」
她語氣不好地說:「你聽不到光之子大人的命令嗎?快帶我們去找凡莉雅姐姐大人。」
「是,是,尊貴的大罪人殿下。」他嘲弄道。
車夫繼續往前走,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凡歌娜瞄了黑獅子一眼。他仍舊披著毛毯。由於毛毯正蓋著頭,以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凡歌娜收回視線,快步跟上。他在想甚麼?她又不禁偷瞄了黑獅子一眼。他看起來⋯⋯好像沒怎樣在意⋯⋯
車夫打開走廊兩旁的其中一道門。「進去。」他的下巴甩向客房。
「甚麼?」凡歌娜皺起眉頭,一副不打算退讓的模樣。「凡莉雅姐姐大人在哪裡?」
「進去等待,我待會兒會帶她來見你。」
「我要立刻見──」
車夫粗聲粗氣地打斷她。「如果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在這裡,就請便吧。乖乖躲起來,我很快便會帶凡莉雅公主過來。」
凡歌娜勉強同意。
門用力關上,只餘她和黑獅子二人在客房裡。然後凡歌娜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正和黑獅子獨處一室。
剎那間,某種感覺湧上心頭。
她的心跳得飛快,但這不像是緊張造成的。這更像是⋯⋯
凡歌娜快速瞄了黑獅子一眼,然後又移開視線。他們之間好像有股莫名其妙的力量,讓她想要靠近他。凡歌娜忽然察覺到自己現在正灰頭土臉,身上本該毫不起眼的污垢此刻都異常顯眼。她真想找個洞躲起來,早知道就穿裙子了。
她到底在想甚麼?凡歌娜用力甩甩頭。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救回凡莉雅姐姐大人,別想些有的沒的。
她又偷瞄了黑獅子一眼。他就站在凡歌娜的身旁,整個人仍舊被毛毯蓋著,看不出有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
只有自己一個在意真蠢,凡歌娜氣呼呼地想,卻阻止不了自己繼續瞪著黑獅子瞧。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開始打量四周。
不太大的空間裡甚麼家具也沒有,只有幾盞陽石臺靠牆而放,裡頭的陽石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窗戶被木板封死,看不到外頭的景色。
侷促混合著不安頓時湧上心頭,她霎時間發現自己正被困死在狹小的空間中。
凡歌娜又忍不住瞄了黑獅子一眼,隨即手足無措起來。她到底怎樣了?她怎麼又在意起他來?
凡歌娜想要叫黑獅子離她遠一點,或是質問他到底對她做了甚麼,然而說出口的卻是另一些話。「我剛剛不是在馬車裡召喚你的。陽石那麼大,我、我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我是在召喚完你之後才被捉上馬車的,然後你就出現在馬車裡。」她滿懷希望地看向黑獅子, 卻發現對方沒有反應,於是不禁沮喪起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乾巴巴地說。
毛毯下方傳來黑獅子的聲音。「有埋伏。」
「甚麼?」
剎那間大門啪的一聲打開。在察覺到旁邊空無一人前,凡歌娜已經看著黑獅子在半空中。深色的毛毯展開,如同鳥類張得大大的翅膀。旋即在一片混雜著驚訝和憤怒的叫囂聲中,他降落在衝進來的第一個人身上。
那人的喉嚨噴出鮮血,然後倒下。黑獅子再度躍上半空,在交錯的武器上飛舞。
更多鮮血湧出,男人們一一倒在地上。
「快走!」黑獅子朝她叫喚道。
凡歌娜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跑向門口。她的腳踏在血灘上,淺起不少血花。留下腳印怎麼辦?但她沒時間細想了,因為更多的叫囂聲從樓梯的方向傳來。
「我來對付他們,你去找凡莉雅。」說完黑獅子便奔向樓梯。
凡歌娜身處的客房位於走廊的中間位置,兩旁都有其他緊閉的門。她朝樓梯的反方向前進,開始嘗試打開每道遇到的門。
第一間房間空無一人,第二間房間甚麼也沒有,第三、四道門打不開⋯⋯
他們真的把凡莉雅姐姐大人囚在這裡嗎?凡歌娜邊想邊焦急地握著第六道門的門把,第五間客房打不開。會不會這其實是一個陷阱?他們被騙了⋯⋯
第七間客房的佈置和先前的沒甚麼分別,以至她差點錯過了位於房間角落的單人床。當看到熟悉的人影躺在床上時,凡歌娜那顆快要躍出胸膛的驚恐心臟頓時有了落下之處。
「凡莉雅姐姐大人!」
她跑過大半間客房,衝到床邊。然而不論她如何叫喚,躺在麻布上的人都毫無動靜。凡莉雅身上的白色長裙單薄得像是睡衣。她看起來好像一個精緻的洋娃娃,彷彿是用來裝飾房間的擺設。
不、不會的⋯⋯凡歌娜顫抖地拉起凡莉雅的手,然後在摸到穩健的脈搏跳動後才鬆了一口氣。是被下藥了嗎?她擔憂地想。凡歌娜知道有種迷藥在持續投放後要花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完全清醒過來,考慮到凡莉雅姐姐大人被捉了這麼久⋯⋯不過應該沒性命危險。
她深吸了一口氣,拼命放聲大叫:「里昂,我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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