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與獅子 - I 召喚魔物之人第四章晚宴與姐姐大人之五

她環視整個晚宴會場，很快便找到凡莉雅。只見身穿代表白日教服飾的凡莉雅處在一群貴族的中心，正愉快地聊天。反觀凡歌娜自己，其他人對她根本不屑一顧。誰更受歡迎根本一目了然。

貴族覺得她粗魯無禮，她覺得他們華而不實。

凡歌娜知道自己和凡莉雅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凡莉雅是優雅的代名詞。長髮柔順、手指修長、語調柔和，眼眸下方小巧可愛的淚痣令她更顯迷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魅力，即使是白日教顯眼的金和綠，在她身上也只能襯托她的美麗和高貴。在姐姐身旁，凡歌娜覺得自己是又肥又腫的醜小鴨，甚麼也做不好。如果她是凡莉雅，說不定就能用美人計迷倒高官顯貴，讓他們成為她的靠山。

不過凡歌娜知道凡莉雅永遠都不會用自己的姿色引誘他人。她不會傷害別人。即使凡歌娜被其他人唸說要學學凡莉雅，凡莉雅也會一本正經地反駁他們，凡歌娜有很多優點。凡莉雅就是一個如此古板又正直的人。

她比凡歌娜更能出色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有時凡歌娜會不禁猜想，奧德里奇國王之所以還讓她繼續活著，只是為了有個保險。萬一凡莉雅出了甚麼事，他也有棋子可以使用。

畢竟她的姐姐心甘情願地成為棋子。

凡莉雅覺得奧德里奇國王對她有恩，因此想回報他。

凡莉雅並不曉得奧德里奇國王殺了父王。她也不知道，只要叔叔判斷凡歌娜的行為出了問題或是沒有利用價值，她身旁的僕人就會把利刃送進她的心臟。凡莉雅以為那些僕人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的。

凡歌娜恨凡莉雅。她恨她的天真，恨她要她一人承受一切。

凡歌娜推開貴族們，擠到凡莉雅身旁。「讓開。」她語氣不好地說，瞪著臉露不滿的貴族。這明明是我一個人的姐姐啊，她想。

顯然貴族中有人希望凡莉雅出言阻止凡歌娜。「凡莉雅公主殿下──」

「諸位尊貴的大人，今天和您們聊天聊得很愉快。」凡莉雅打斷他的話，露出溫柔有禮的笑容。「但難得我見到我親愛的妹妹，請問各位大人是否願意給點時間讓我和我的妹妹敘舊？」

要是再堅持下去就太不識趣了，於是其他貴族紛紛離開。很快便只餘下她們二人。

「凡歌娜，願光之子大人的恩澤與慈愛常與妳同在。」

「願光之子大人祝福妳，凡莉雅姐姐大人。」

周圍不斷有人向凡莉雅投來尊敬和崇拜的視線。這裡人太多，不方便說話。

凡歌娜問：「我們到外面走走？」

「好啊，不過我們不應該消失太久。」

她們穿過成群結隊的貴族，朝大門的方向走去。凡歌娜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打量四周，腦袋出現的是一個又一個問題──這些東西可以賣多少錢？她拿到它們的機會又有多大？是否值得她冒險？當其他人還在研究衣服和妝容時，凡歌娜就已經開始累積財富。

她以為只要增加了力量和可用的籌碼，她就不會受人擺佈。但到頭來她還是受制於光之子大人。

「凡莉雅姐姐大人，妳在光之殿的生活過得如何？」凡歌娜斟酌著用詞。

「很好。光之子大人很⋯⋯」凡莉雅稍微想了想，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溫柔。」

凡歌娜目瞪口呆。

「怎樣了？」凡莉雅奇怪地問：「是我的答案很令人困惑嗎？也許我該說得詳盡一點？」

「不，我不要聽任何妳和那傢夥的風流韻事。」

「那傢夥？凡歌娜，妳真沒禮貌。」

凡歌娜賭氣地甩過頭，沒有回應。一旁的凡莉雅打量了她一會，點綴在盤起的銀髮上的藍寶石髮夾閃閃爍爍。「妳在生氣嗎？」

「⋯⋯沒有。」

「那妳是在想事情？」

「我在想一些凡莉雅姐姐大人腦子裡不會有的東西。」

「真過分呢。我的腦子裡有很多東西，比如是馬克·比爾的詩句和愛莫迪·倫的畫作。」

就是因為這樣，妳的腦子裡才不會有其他東西，凡歌娜想。

凡莉雅的腦子裡充斥著各種浪漫的詩句、美麗的畫作和一切裝模作樣的事物。可凡歌娜知道，她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凡莉雅小時候會和她到野外遊玩、教她騎馬，可不像現在這樣只待在別人要她待的地方，腦袋空空如也。她是從甚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凡歌娜想念她的姐姐。

她垂下眼簾。「明明是父王的忌日，可是現在這一切卻⋯⋯」凡歌娜低聲說，不知要為眼前歡喜快樂的人們作出何種感想。

為甚麼她要出現在這裡？為甚麼她們要出現在這裡？

儘管凡歌娜沒把話說完，凡莉雅卻知道她想說的是甚麼。「把這一切都當成必要性社交，凡歌娜。國王陸下需要這個晚宴來籠絡人心、維持國家安定，我們只需要做好我們的角色。」

「我覺得自己在這裡格格不入。」

「那就改變自己吧，凡歌娜。妳會做得到的，妳只是需要點時間。我一直都知道妳是個好孩子。」

「我才不是好孩子。」凡歌娜小聲咕嚕道。

「不，妳是。」

她很好奇凡莉雅是否看穿了她。凡歌娜心底裡明白得很，奧德里奇國王對這個國家是必要的，他一直都在做正確的事情。凡歌娜和凡莉雅之所以能平安長大而沒有隨父王母后死去是因為奧德里奇國王的命令。就算他利用了她，保護了她也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父王母后的死所造成的傷痛和憤怒卻因其他人的態度而無處宣洩。凡歌娜怎能殘忍到開口要求其他人和她一起哀傷呢？光是不把她父王過去存在過的痕跡抹去，她就應該感激他們了。

凡歌娜體內的憤怒和傷痛找不到出口，於是她只能透過叛逆的行為，試圖減輕內心的痛苦。

眼前的長桌放滿精緻的糕點，五彩繽紛的糖霜玩偶吸引了凡歌娜的注意。真不愧為奧德里奇國王用來拉攏人心的手段，單是餐點就比平常奢華了不少。要是貴族知道凡歌娜平常吃的是甚麼，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黑獅子應該會喜歡的，她很訝異自己居然會有想要偷偷帶幾個給他的念頭。

我是為了長遠利益著想，她這樣對自己說。

凡莉雅忽然開口道：「妳應該試著相信別人，凡歌娜。」

凡歌娜瞥了她一眼。她正朝旁邊的人點頭致意。

「我不可能永遠在妳身邊。」

但妳已經離開了我，凡莉雅姐姐大人。

凡莉雅曾對凡歌娜說過，她不會離開她。她們會永遠在一起。但就連最愛她的凡莉雅，也離開了她。

「如果因為聽信他人而丟了性命，那真是太蠢了，凡莉雅姐姐大人。」

「要是妳願意相信別人，妳一定會很受歡迎。」

不可能。「妳怎知道？」

凡莉雅露出溫柔的微笑。「因為妳是我的妹妹。」

大門就在眼前。凡歌娜和凡莉雅步出大廳，踏入昏暗的走廊中。

凡歌娜壓低聲音說：「凡莉雅姐姐大人，妳聽我說──」

「凡歌娜公主殿下，太好了，我找了妳很久。」

她轉身，雨果·弗里特正站在門邊，臉露微笑看著她們。她的手鬆鬆地搭在腰間的配劍把手上。

凡歌娜不耐煩道：「護衛，我沒空。」

「兩位公主殿下，願光之子大人與妳們同在。」雨果朝她們鞠躬，然後轉向凡莉雅。「凡莉雅公主殿下，國王殿下現在想見妳。」

凡歌娜暗叫不好，偏偏是現在！「凡莉雅姐姐大人，我和妳一起去。」

「銀劍弗里特大人不是有事情要找妳嗎？不用和我一起去了。」

也許是她臉上的表情過於驚慌，以致凡莉雅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的，凡歌娜，我很快便會回來。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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