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有甚麼是天空鯨這間店舖最著名的,既不是食物(酒滲了水、大多時候食物過於華而不實),也不是表演(就連彌月這種沒受過訓練的人也能上擂台),而是安全性。不是說天空鯨從沒發生過毆鬥(毆鬥在這種非法場地是家常便飯),但從沒有過嚴重的罪案就很神奇。
有傳聞說天空鯨的店長和犯罪組織有所關聯,但一直都找不到證據。這裡負責維持治安的員警也沒好好認真工作──與各幫勢力互相糾纏的組織就是這個樣子,總是有些有錢人想要摻一腳。摻一腳的結果就是,沒有老百姓想要了解犯罪組織,因為沒人想忽然消失不見。不過聽說現在的治安已經比從前改善了不少,人們外出時也漸漸習慣不必再攜帶武器(當然想攜帶還是可以的)。全賴議會和民選議員的努力。
只要視而不見、不主動接觸不該接觸的事物,安分守己就能出入平安。換句話說,這裡的人覺得之所以會忽然消失是因為滲和進不該滲和的事情中。說不定他們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不像受害人一樣愚蠢,會明哲保身。
彌月對此一直都適應不良。這裡的規則和神聖白日王國的完全不同。在這裡,錢財就是權力。但在過往他學到的是力量才是一切。而似乎力量會折服於錢財。
不過這不是最難適應的一點。外面的世界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不正常。瑪爾瑪姬不正常。里昂也不正常。還是說世界在他被囚禁在神聖白日王國之前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他想不起來。
這真的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走進店長的辦公室時,彌月迅速調整表情和姿勢:挺直背脊、肩膀放鬆、垂眼的同時不忘偷偷瞄來瞄去。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既聽話又無害,天真裡夾雜著一絲絲好奇,不具任何威脅性。一如他告訴其他人的故事:來自鄉下的菲爾家境清貧,因為聽說香巴拉港充滿機遇,於是便孤注一擲來到這裡。怎料卻在隨處可見的賭場中敗光盤纏,於是只能淪落到在非法地下拳擊場打工。然而這個菲爾仍然學不到教訓,總是夢想著一夜致富。3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eYtsDoGc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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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月鬆開手,門在他身後關上。
眼前是一間佈置舒適、低調華麗的房間。天花板的水晶燈閃閃發亮,聳立在上方的燭火在酒紅色的羊毛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團。地毯上繡了金色的曼陀羅,彎曲的枝葉爬上書桌後方散發著淡雅氣味的橡木書櫃。書櫃上精緻的精裝硬皮書琳瑯滿目,老是教彌月移不開視線。如果可以,他願意花大半輩子泡在書堆裡。
書桌前的人影從文件中抬起頭來。「菲爾。」他微笑著朝來人打招呼。
「店長先生。」彌月說。
「坐吧。」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椅子舒適柔軟,但彌月沒有享受。他注意讓背脊挺直,不要靠在椅背上。男子瞄了彌月一眼,推了推圓形的眼鏡鏡框。「別這麼緊張,我只是來找你聊天。」
三十來歲的男子──店長尼古拉露出溫和的笑容,雙手交叉放在書桌上。他的手很乾淨、線條筆直、沒有傷痕,指甲修得整整齊齊。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分別套著三個指環──右手是鐵製底座上被繁複花紋固定的橢圓形鴿血紅寶石、深海色澤的藍寶石和天鵝絨般的藍色坦桑石;左手的簡單環形金屬上鑲著顏色深邃濃郁的祖母綠碎石。他的身上同樣套著天空鯨的制服,不同的是禮儀布。紅色的禮儀布以一絲不苟的方式由右肩伸廷到左肩,下襬垂到書桌後方。金色的曼陀羅在赤紅上盛開,猶如活物般映照在彌月的視網膜中。
尼古拉是典形的格馬爾人,優雅如命。他那絲綢般的淡金短髮整齊俐落地往後梳理,頭髮貼貼服服地落在耳朵上方。下巴剛剛修過,沒有多餘的鬍子。和克刻人不同,他皮膚白皙,即使是香巴拉港猛烈的陽光也對此毫無作為。
此刻尼克拉的淺金眼眸正淡淡地打量著彌月,裡頭是滿滿的窺探和審視。
彌月提醒自己別鬆懈下來。這絕對不只是聊天。
「菲爾,你打擂台多久了?」
彌月裝出思考的模樣,實際上他記得很清楚。「每星期打兩次⋯⋯一個月有多?」
尼古拉宣布答案。「一個月零十五天。」
彌月沒接話。尼古拉正饒有興趣地注視著他,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砸桌面,寶石指環閃爍著深藍的光芒。旁邊的文件擺放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你有想過做別的工作嗎?」
「請問我是不是有甚麼做得不好的地方,店長先生?」
「你知道自己贏了多少場嗎?」尼古拉的手持續交叉。是遊刃有餘的姿勢,彌月想。他對談話握有主導權,事實上也是如此。「一個月裡只贏了兩場。」
是三場,彌月在心裡反駁,表面不動聲色。不過有一場他作弊了。
「你認為還沒開始就知道輸贏的賭局有意義嗎?大家看到你上場,就知道要賭哪一邊。菲爾,你不適合打擂台。」
彌月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一下。「店長先生,我的狀態越來越好,我只是還不習慣──」
尼古拉舉起一隻手,劃出一道乾脆利落的弧度。彌月知道自己應該停下來。
於是他乖乖閉嘴。一如他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逆來順受,乖乖聽話。
「菲爾,告訴我,你為甚麼要來到這裡?」
彌月有點遲疑,為甚麼現在要提起這件事?「我想變強。」
強到不被任何人傷害。
「強大有很多種形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暴力。」尼古拉說﹕「一個人在錯誤的位置上就像未經打磨的原石,即使在未來會價值連城現在也毫無用處。只有在正確的位置上才能變得有價值,像寶石一樣閃閃生輝。」
彌月吞了吞口水。
「我不是要你離開這裡,菲爾。這間店還有很多不同的崗位,例如酒保和侍應。」
但這些工作讓彌月覺得自己是軟弱無力的。他想要傷害別人的能力。
不過這不是尼古拉想要的答案,所以彌月點點頭。「我考慮一下。」
尼古拉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這麼不近人情的,菲爾。如果你能在接下來的六場比賽裡至少贏得一場,我就讓你繼續站在擂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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