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與獅子 - 番外──再會（奧德里奇、王后）之一

當他們再會時，她正倔强地抬起下巴。流暢的頸部線條彎出銳利的弧度，單薄的身軀刻劃著堅忍的痕跡。她是那麼的高傲、那麼的優雅，彷彿她頭上的王冠還未掉下、彷彿她還坐在王座上。

「薩吉夫是我選擇的夫君，我不會離他而去的。」

冷冽的聲音迴盪在染滿鮮血的王殿裡，這個國家的前女主人拒絕與奧德里奇對視。

「我會追隨他到達另一個世界。」

奧德里奇．諾迪亞自問不是一個能言善道的人。

他長得比一般人高大，從年少時起便已經成為人群中最顯眼的座標。修長的四肢像多餘的樹幹一樣粗壯，總是笨拙地在身側來回擺動。過長的瀏海遮掩明亮的眼眸，瞳孔裡倒映著憂鬱的剪影。人們總是說他很溫柔，猶如一隻溫和有禮、安靜的毛茸茸的熊。

但只有奧德里奇知道，寂靜的外表下藏著洶湧澎湃的情感漩渦。他只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

奧德里奇有時會很羨慕他的哥哥。奧德里奇做不到的事情，他的哥哥全都能輕易做到。他們很不相像。薩吉夫很有魅力，即使只是站著也能迷惑人心。

所以對於薩吉夫能成為國王，奧德里奇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人們愛他，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

他只是沒料到，薩吉夫會成為暴君。

酒池肉林、不問政事、殘暴、只顧自己享樂⋯⋯就算再怎樣有魅力，也會理所當然地被人民厭惡。

殺戮與鮮血充斥神聖白日王國，恐懼與仇恨深殖民心。

在紛亂的世代裡，還有一件事是奧德里奇沒料到的。與整個王國相比顯得微不足道，卻又像厚實的棉花一樣擠滿他的世界。

奧德里奇．諾迪亞戀愛了。

「弟弟啊，這是我的新王后。」坐在王座上的薩吉夫臉上盪漾著懶閒的笑容，隨意地朝旁邊揮手。他有點不耐煩，急忙想要打斷奧德里奇的忠言逆耳。

「國王陛下，」奧德里奇警告道﹕「您知道我為了這個國家，甚麼事情也做得出來。」

但說話回來，他甚麼也沒做。

國王無趣地擺擺手。「我現在沒心情談這件事。」

看來稅收會繼續提高。腦子裡浮現出人民瘦骨嶙峋的模樣，奧德里奇的視線順著哥哥的手來到王后的座位上。一個女人不亢不卑地回望過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在這裡除了薩吉夫以外就只有王后一人會和他對上視線。其他人都只敢把頭垂得低低，害怕某個無心或有意的眼神會為自己惹上殺生之禍。

奧德里奇打量著眼前的女人。猶如冰霜的潔白銀髮盤在頭上，蒼白的臉上是一抹嫣红的唇。她身材高䠷，腰間的馬甲在銀白的長裙上顯得很貼服，勾畫出漂亮修長的身體線條。他記得前幾天看到的王后並不是她，是個矮小活潑的人。然後薩吉夫把她矮小的身軀磨得更加細小，用她的鮮血把活潑染成瘋言瘋語。

上一個王后最後怎樣了？奧德里奇猜想她撐不過薩吉夫激烈的玩法。

薩吉夫的話把奧德里奇的思緒拉回現實中。「你覺得我的新王后如何？」語氣裡的雀躍聽起來就像拿到新玩具急著向四周的人炫耀的小孩一樣。

「很漂亮。」王后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蒼白得彷佛一個隨時消失的鬼魂。「就像⋯⋯」就像甚麼呢？某種易碎的、漂亮的⋯⋯「陶瓷。」

對了，這女人是用陶瓷做的。只要稍不小心便會破碎，裂成碎片。

奧德里奇希望她可以撐久點。

「對、對不起！」一陣悲嗚打破王殿的寂靜，嬌小的女僕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她瞪圓雙眼，絕望地瞪著地上的陶瓷碎片。「怎、怎麼辦？」

奧德里奇站在走廊裡，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有一部分的他想要一走了之、不去細想女僕被人發現的下場，但另一部分的他卻命令自己停下來。

碎在地上的是薩吉夫最愛的陶瓷碗，純白得彷彿無辜的初雪。最近他迷上了陶瓷。奧德里奇記得上一個惹他哥哥生氣的女僕有一段時間人間蒸發，再次出現時已經變成一堆肉塊。

「先來清理吧。」奧德里奇語帶無奈地說。

女僕急忙彎腰，然而發抖的手老是拿不到陶瓷碗碎片。奧德里奇嘆了一口氣，彎腰之際耳邊傳來女僕若有似無的話語。「奧、奧德里奇大、大人，怎、怎麼辦？」

他怎樣知道？他的哥哥連他的話也不聽了，為甚麼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會覺得他幫到她呢？

「冷靜下來，」奧德里奇試著安撫她。「你會沒事的⋯⋯」

然而聽了他的話後女僕變得更加歇斯底里。「不可能的！奧德里奇大人，我死定了⋯⋯」

冷冽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發生甚麼事？」奧德里奇轉身，剛好對上迎面而來的王后。銀白長裙貼服在高䠷的身軀上，同色的鍛帶交叉而上，貫穿佈滿瘀青的脖子。陶瓷王后，奧德里奇想。

王后看了看女僕，再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然後露出了然的表情。「快清理，」她下命令道。「我會親自跟薩吉夫解釋。」

王后是唯一一個敢直呼國王的名字的人。

「甚麼？」奧德里奇忍不住反問。她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說話稍不小心，她就會丟掉自己的身體。

「奧德里奇大人，我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王后的眼神堅定無比。

「我會向薩吉夫解釋說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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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再會（奧德里奇、王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