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非常狹小,像棺木的空間充滿壓迫感。即使已經小心翼翼地轉身,衣角仍會擦到黏滿可疑液體的發臭牆壁。翻開蓋在小便池的木板,令人作嘔的尿騷味迫不及待地湧出,嗆得彌月在解決後急忙把木板放回原處。他已經習慣了香巴拉港那種附有抽水閥門和木座位的馬桶,差點忘了這世上還有人會用如此原始的方式解決日常所需。
真想回香巴拉港啊,彌月嘆了一口氣。
幸好盥洗盤裡用來洗手的清水尚算乾淨,他更驚喜地發現旁邊有一塊巴掌般大小的肥皂。
彌月從昨晚便已經注意到了,衛生間裡有一扇能供一人彎腰通過的窗戶,就在小便池的後方(每到一個新地方就找逃生路線是他為數不多引以為傲的小習慣)。他用力推開骯髒的窗戶,揚起一陣塵埃的同時清晨的微風吹進來,稍微帶走了些許惡臭。
窗戶外的平坦地面出乎意料地近,很輕易便能從外面爬進來。正當彌月猶豫著是否要關窗時,一陣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
彌月貼近衛生間的門,從門隙中窺探出去(這門隙大到可以把一個手指頭伸進去,真不知道門鎖是用來幹甚麼的)。房間裡只有一個男人在,黑獅子和凡歌娜不知到了哪裡去。只見他背對著衛生間半跪下來,拉扯著地上的某樣東西。
危險!彌月渾身僵硬,視線飄向身後的窗戶。單單憑著男人手上已出鞘的刀,他就知道他來者不善,更別提對方很可能和昨晚追趕他們的人有關。彌月不能被發現。雖說車夫對他唯命是從,但難保其他人也是一樣。彌月覺得自己被捉回去的機會比較大。
就在這時,凡莉雅虛弱的聲音傳進耳中。「放開我⋯⋯你們是誰?不要⋯⋯」
拋棄她,彌月走向窗戶。把她當成誘餌,自己趁機逃跑。他對她沒有義務。
倏然地,腦海裡閃過一個女人的臉容,迫使他停下來。
彌月知道她是誰。
那是成為光之子的禮物的女人的容貌,清澈的眼眸凝視著他,彷彿在問他是否要重蹈覆轍。
我已經在重蹈覆轍了,彌月想:所以快點消失吧。
然而那個女人沒有消失,清澈的眼眸仍在凝視著他。
彌月咬咬牙,然後轉身。他隨手抄起放在盥洗盤旁的拖把,一鼓作氣地推門衝出去。高高舉起的木棒猛然揮下,力度大到拖把斷開兩半。毫無防備的男人應聲倒地。
彌月看向凡莉雅。她的眸子半張著,正有氣無力地在床鋪上掙扎著起來。她沒事,他想。
然而在聽到房間外的打鬥聲響時,彌月便後悔了。當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傳進耳中時,他後悔的心情越發膨脹。
里昂在哪裡?他們在外面嗎?正當彌月想召喚里昂時,門外晃過的陽石劍刃剛好映入眼簾,而且正朝房間移動。他當機立斷,馬上用力拉扯凡莉雅的雙手,把她拉起來。但凡莉雅才剛站直,身體便發軟再次倒下來。
「你真重。」彌月低聲咒罵,再次拉起凡莉雅。藉著作用力,他彎腰讓她順勢躺在背上。彌月的手伸進凡莉雅的裙子,在單簿布料下穿過大腿,然後用力握著她的一隻手。凡莉雅的整個人像麻布袋一樣扛在彌月的肩膀上,裙子扯開,露出白皙的大腿。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奔向衛生間,然後用力關上門。他的手不斷朝後摸索,然而凡莉雅的腳一直撞到門,令彌月老是找不到門鎖的位置。而且她是不是吃太多了?特別是身上的兩團脂肪,壓得他很不舒服。「幹,真是太重了。」
門後響起腳步聲。於是彌月放棄鎖門,轉而跑向窗戶。他將凡莉雅的腿對準窗戶,一陣粗魯的又塞又推後她滑出窗外,緊接著他也彎腰鑽出窗戶,落在她的身旁。彌月握著凡莉雅的手,準備再次扛起她之際──
一雙手忽然憑空出現,倏然纏上他的臉。
彌月猛然往前傾。
安迪邁亞契一直都搞不懂為甚麼異族人這麼喜歡住在石造的建築裡。
在他一貫的認知裡,只有身體殘疾或是沒有生存能力的人才會住在石造的房屋裡。一個擁有健全體魄的湖泊之子應該待在野外接受湖泊之母的洗禮,這也是他們的精神和心靈如此堅韌強大的原因。異國裡慣養嬌生的人的數量是如此之多,真叫安迪邁亞契大開眼界。
而且住在石造的建築裡會阻礙風的流動,讀不到當中的竊竊私語──暴雨前夕的潮濕悶熱、鐵器的血腥味、火焰的噼啪作響、獵物的鳴叫聲⋯⋯失去這些線索就如同在野外露出自己毫無防備的柔軟腹部,非常危險。
這也是為甚麼這個國家的銀白公主沒有及時察覺到敵人的出現。
耳邊傳來刀刃鏗鏘有力的碰撞聲, 走廊上不遠處的矮小戰奴正把黝黑的匕首送進最後一名敵人的喉嚨中。男人搖晃了幾下後,倒下來加入地上同伴的屍體。
這個戰奴很敏銳,安迪邁亞契判斷,輕手輕腳地退回牆後以免被對方發現。他身處在走廊的轉角處,正小心謹慎地探出頭。
昨晚在安迪邁亞契經過時,對方就曾注意到他的腳步聲。
但戰奴還未厲害到能分心留意房間的狀況。
安迪邁亞契的視線來到對方護在身後的人身上。銀白公主環視四周,昏暗燈光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的臉和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只要留意這個國家士兵的動向,便能輕易找出公主的位置。住在石造建築裡的異族人渾身上下都充滿破綻。
當安迪邁亞契第一次看到銀白公主的畫像時,一陣不敢置信滑進心頭。這麼天真無邪的少女,真的是魔物的召喚者嗎?她是如何知道召喚方法的?安迪邁亞契的族人花了這麼多個世紀隱藏召喚魔物的方式,甚至不惜賠上性命,愚蠢無知的異族人為甚麼會知道正確的召喚方法?然而當他看到銀白公主的同伴時,馬上恍然大悟。
那個紅髮青年是炎陽一族,是服侍紅夫人的民族,也是由數千年前起一直阻礙他們守護這個世界的人。
一定是那傢伙用花言巧語迷惑了銀白公主,讓她召喚魔物。
安迪邁亞契耐心地等待,等待著陷入危險的銀白公主召喚魔物,然後他就能趁機殺死那不該存在於此的東西。
但安迪邁亞契一直都等不到。
一個疑問湧上心頭,像遲到的初雪在夏季落下一樣令人在意。
為甚麼銀白公主不召喚魔物?召喚魔物不是比使喚戰奴來得更快更方便嗎?還是說她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想要節省壽命?
但這說不通。不讓魔物出來覓食,最終牠只能吃掉召喚者。
這時,站在銀白公主旁邊的戰奴猛地回頭。安迪邁亞契趕緊往後縮。他注意到他了!安迪邁亞契驚訝地想。
可以的話,他不希望和他們起衝突。他可不想變成地上屍體的同伴,況且他的技藝不是用來殺人的。安迪邁亞契不覺得自己能打得贏那名戰奴。
那戰奴仍在警惕著。為免被對方發現,他決定先暫時離開。
安迪邁亞契再度邁開步伐,無聲無息得彷彿不曾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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