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別激動，」黃添福擺手示意他先坐下，「那兩人打破這個規則以後，整個來生世界就亂了起來。為了能再見上親人一面，所有人都越過心中那條道德的界線，用盡各種手段去搶奪別人的人生。」
「你也是？」羅傑問。
「是啊！我也是。」黃添福感慨道：「為了收集到足夠的人生淚，我當時幹盡了各種骯髒的事情，後來還加入一個組織。那組織專門四處捕人回來，強灌這些人喝下黃泉水。」
羅傑聽出他聲音裡極度的愧疚與懊悔。他不禁心想：如果換做是我，會為了回到現實而去殘害別人嗎？
他略略思索就不敢再繼續往下深思，他怕那個答案會是——會。
黃添福沒有注意到羅傑正在天人交戰，他繼續說道：「這場人生淚風波持續了半年才平息下來，但事情會平息不是因為人性本善……」他發出難聽的笑聲，「呵呵，是因為服下大量的人生淚，原來是會死人的！」
羅傑眼裡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來生世界還會死人？」
「沒錯。只是沒人知道在這裡死掉以後，又會去到哪一站。」黃添福聳肩道：「有的人猜來生其實有十八層，也有人猜死掉後就會進入輪迴。答案有千種百種，只是沒人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的。」
「那你之前辛苦收集了那麼多人生淚，最後都沒有服用？」
「不——我服用了。我運氣好，承受住這麼多人的人生，並且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不是直接回到現實？」
「還記得我剛才提到的嗎，在來生世界死掉之後，有可能去到另一個世界。」
「所以你去的就是那個世界？」
「沒錯！那地方遍地都是死人的靈魂，天空上有一個宛如漩渦的雲層，時不時將那些沒有自主意識的靈魂吸上天，我想一旦被吸進那裡，就會前往真正的盡頭吧。」
「那你最後是怎麼回到現實世界的？」
「知道俄羅斯套娃嗎？」
羅傑點了點頭。
「我的猜測是這樣的，現實、來生與盡頭這三個世界就像俄羅斯娃娃一樣，是一個套著一個的樣子。照理來說我們要前往盡頭的唯一方法是死亡。我之所以能去到那邊並不是因為我死了，而是借助人生淚偷渡過去的。一般來說，偷渡客如果被發現，會是什麼下場？」
「遣返？」
「沒錯，只不過我並不是被遣返回來生，而是——」
「現實世界！」羅傑打斷他。
黃添福點點頭，「沒錯，我回到了現實世界，停留了大概三十分鐘就又被遣返回來生世界了。」
「時間這麼短？」羅傑皺眉問。
「知足一點。半小時的時間，夠你跑回家和最深愛的人再見上一面。雖說對方看不見你，但你還是能透過一張紙，寫篇含情脈脈的文章給對方看。」黃添福聳肩道：「只是我回到現實時，才發現我愛的人早就離世了，她和你我不一樣，沒有謀殺、沒有意外，她是無病無痛，安詳地走完最後的人生。後來我也不知要幹什麼，只好跑去找一個叫做嵐咕咕的作家，那傢伙在網路上發表了一篇全能探險家的小說，但老是拖稿不發文，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是睡覺就是玩遊戲，老子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你對他幹了什麼……」羅傑雖然還不知道答案，但直覺告訴他，黃添福絕對沒幹什麼好事，而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聽過類似的事情……
「那天我找上門的時候，他剛熬夜玩完遊戲準備上床睡覺。我等他躺下快睡著的時候開始不停地打開衣櫃、書櫃，然後又去對著電燈開關瘋狂的關關開開關開關！」
是瑜恩姐那個作家個案！羅傑猛地想起這件事，一臉複雜地看向黃添福，「你就不怕把人弄瘋嗎……」
「安啦！」黃添福擺擺手，「小說家本來就沒一個正常的，我這麼一搞，他搞不好還能以此為靈感，寫篇鬼故事出來呢！」
羅傑無言以對。你不知道，人家被你這樣一搞，完全寫不出新小說好嘛，他心想。
黃添福與羅傑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流洩進屋內的陽光逐漸淡去，宣告夜晚即將來臨。
黃添福離開大廳，去替兒子換新的營養劑點滴。羅傑在位子上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靜靜地消化剛才聽來的訊息。
我該繼續追查下去嗎？他質問自己，要拚著有可能會再死一次的風險，也要查出方孟豪害死他的真相嗎？還是說就這樣乾脆放棄，在這世界裡度過剩下的人生。
如果再死了，就會去到黃添福口中的盡頭，會遺忘一切、像個木偶一樣等著被那條看不見的線牽引上天。他想著如果自己選擇放下，也許是更好的選擇。從今以後，雖然無法在和溫淑菱見到面，但他仍然能透過其它方式去觀察她的生活。
這樣才是正確的……
真的嗎？
放棄或堅持，兩個選擇在腦海裡不停碰撞。
羅傑被逼得受不了，拿起酒瓶替自己倒滿一杯白蘭地。他一口氣乾掉整杯酒，在吞下酒精的瞬間，彷彿一大團火焰順著喉嚨滑進胃裡，辛辣的滋味從底下直衝腦門，驅散那些複雜的念頭。
他把頭往後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
周圍安靜了好半天，才有一陣腳步聲響起。
「你想清楚了嗎？」黃添福問。
羅傑保持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我下不了決定。」他睜眼、轉頭看向黃添福，「我不想再失去了。」
黃添福聽出他聲音中的痛苦。
「我有個建議。」
「請說。」
「你把證據找回來交給我，我來把訊息帶回現實世界！」
羅傑張嘴欲言，但是黃添福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逕自又說：「你想繼續活在來生世界是因為現實世界裡還有許多讓你牽掛的人，雖然再也見不到面，但你還是可以透過一張張新拍的照片、新買的傢俱、工作時寫在紙上的文字等等等等去感受他們的生活變化。」他頓了一會兒，「可是我不同，現實世界已經沒有讓我留戀的人了。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出那個把我兒子害成這副德性的兇手！」
看到黃添福那雙眼眸裡露出恨意，羅傑差點就要答應。他忍住衝動問道：「萬一你失敗了怎麼辦？」
「你少烏鴉嘴了！」黃添福自信道：「我起碼有去過一次盡頭的經驗，成功的機會比你大多了！」
「但你有這麼多人生淚嗎？」
「當然有！」黃添福點點頭，「知道為什麼外面有人在追捕我嗎？那是因為我在賭場詐賭，騙來了一百多滴人生淚。」
羅傑很訝異來生世界竟然存在著賭場，「這樣的賭場很多嗎？」
「台北市的人生賭場只有一個。」黃添福回答：「就在來生大飯店，幾乎整個台北市的人都聚集在那裡。」
「原來如此，難怪我一直找不到人。」
隔天早晨，羅傑告別黃添福回到消防局裡。局裡的電腦雖然無法使用，但紙本資料還是有的，他順利在個人資料卡上找到方孟豪的住址。
方孟豪的家位在城市的鬧區、一片新建成的建築群中，那附近有一座公園以及一塊正在施工的荒地。
破門而入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羅傑花費好幾個鐘頭破壞大樓入口那道厚重的金屬門以及樓梯間的防火門，才站在方孟豪的家門口，他用俗稱消防破門神器的哈利根橇棍，終於搞定最後一個阻礙。
進到玄關，第一個吸引他目光的是一袋放在鞋櫃旁邊的黑色大塑膠袋，他將塑膠袋打開，看到裏面滿滿是與自己相關的東西。有以他為原型做出來的Q版公仔，有月曆、海報、明信片等等，不由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乾嘔起來。
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啊？他邊想著，邊往屋裏走。
客廳整理得很乾淨，看起來很高級的沙發上，放了兩個可愛的娃娃抱枕，電視周圍和書櫃上也都井井有條。不過羅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點，餐桌上空無一物，而桌面也乾淨得像從未在這上面吃過飯一樣，一點油漬都沒有。
地上一塵不染，往廚房的門旁邊放著一台吸塵器，他猜想方孟豪應該每天都用吸塵器打掃家裡。
他走向放在客廳牆邊的櫃子，把每層抽屜都打開來看過一遍，沒有找到半個可以證明方孟豪和太歲案有關的證據。
確認客廳裡沒有值得搜索的地方，他往方孟豪的寢室裡找。一進房間，印入眼簾的是一張雙人床，床上的被單摺成『一塊豆腐』放置在床尾，給人一種這張床是阿兵哥在睡的既視感。
羅傑搜遍整個房間，不論是地毯底下，上方的天花板，他都沒有放過，最後在床底下搜出了一個手提箱。
他直接打開箱子，各種奇怪的東西映入羅傑的眼簾。壞掉的玩具、過期的餅乾、一串貝殼、樂高玩具，每一樣東西都整齊地放在格子裡，其中一格裡放著一本書。他拿起書一看，發現這原來是一本日記本。
他從第一頁開始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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