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它會令人患上無比惡毒的相思病。它會使人發瘋、使人失去理性。患者會變得不能自己,做出一些與本我截然不同的行為。適當處理的愛情能讓感情昇華,開花結果;處理失宜的愛情往往會釀成悲劇,令人做出失常的舉動,甚至人命傷亡。愛情是一把利刃,它能拯救生命,也能奪去生命。」羅斯蘭說。
「既然愛情如此恐怖,為何我們仍要深陷其中?」
「我們是自找的,是人類的天性吧。你有讀過柏拉圖的《會飲篇》嗎?其中喜劇家阿里斯托芬提到人類的原型並不是如今我們的容貌,而是球形的,有四條胳膊和腿,而且有兩張看著相反方向的臉。人類的原型的性別也有三種,就是男性、女性和男女也有的性別。原始人類的本領很大,意圖向諸神造反。為了削弱人類的能力,宙斯想出要把原始人類劈成兩半。自此人類就分成兩半,而我們就只是原來的一半而已。這亦成為我們的天性,窮一生的時間尋找失去的另一半。」
「難怪人會感到寂寞、感到孤單,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有缺憾。」我說。
「正因為有缺憾,我們才會渴望完整。個人的完整、家庭的完整、社會的完整、國家的完整。我們會為完整性付出一切,而為了達成完整的使命,往往會做出無數瘋狂的行為。愛情是瘋狂,然而真正瘋狂的其實是人類本身,是我們骨子裡對完整性的渴求所驅使的瘋狂。」
「我被這種瘋狂困擾了幾十年了,我不能忘記她,我很想再見到她。」
「要治好它,其實很簡單。」
「你有方法嗎?請告訴我,親愛的蓋尼米德。」
「為你的瘋狂感到羞恥、感到後悔吧,這是唯一的解藥。」
「具體而言,要怎樣做呢?」我問道。
「我不能教你,因為你不是我的戀人,我還要幫我的戀人呢。」羅斯蘭吐吐舌,得意地說。
「蓋尼米德哥哥,我們要走了,快到和奧蘭多約定的時間了。」西莉婭緊張地說。
「呀!你說得對!兄弟,很高興結識到你,但要就此分別了,祝你找到屬於你的『瘋狂』。」羅斯蘭說完並拉著西莉婭匆忙離去。
「兩位請等等!我還有事情要向你們請教。」我說。
正快步離去的她們互望一下,不甘情願地停下。
「我本打算離開亞登森林,但我不熟悉這裡的地形,已經在相同地方打轉了很多遍了,能否告訴我正確的方向呢?」我要離開這裡,這才有機會在其他地方尋回凱雁。
她們又再「咬耳仔」了。看來她們的感情真如劇作所描述般要好,事無大小也會商量,聽取對方意見。
商量完畢,羅斯蘭再次擔起發言人對我說:「我們兄妹很想帶你走出森林,但眼下我們約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實在不能遲到,我們只能告訴你正確的行走方向。」
羅斯蘭和西莉婭熱心地向我講述路向。她們連途中會遇上的地標事物也鉅細無遺地描述。
一整幅精密的地圖就這樣刻印到我的腦海裡。
「這就足夠了,幸好能遇到你們,我好像對愛情有了新的體會。羅斯蘭,你也要好好捉緊你的『瘋狂』啊,我會祝福你的,再見。」我是故意喊她作羅斯蘭的。戲弄文學鉅著中的角色,是一生難有的機會,我絕不能錯過。
「羅……羅斯蘭?我叫作蓋……蓋尼米德!給我好好記住!」
我按照她們的指引一直向東走,途經一條小得可憐的村莊。村莊內有間破舊的酒吧、一所簡陋的麵包店、幾間農屋和通處走動的牲畜。
羅斯蘭和西莉婭在分別前給了我少量金錢,足夠我在麵包店買些牛奶和麵包充飢。我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下盤腿而坐,準備享用久違的食物和飲料。
牛奶和麵包是我最為討厭的東西。先是牛奶,我受不了牛奶的乳羶味,只要些微嗅到也會想吐。再來是麵包,乾巴巴的、沒什麼味道,就像在啃紙皮一般。
今天我要對牛奶和麵包改觀了。我享受牛奶的濃厚質感,而淡淡的乳羶味使我上癮,令人喝完一口再想喝多口。我把看起來硬撐撐的麵包從中間掰開,軟糯的內部令人垂涎欲滴。我大口咬下,小麥的香氣直撲味蕾,猶如天上美味。
大快朵頤!我滿足地攤在樹下,把積存的勞累盡數釋放。
由我在月台甦醒至今已過了多久?我失去對時間的觀念,畢竟我也沒有時鐘或任何能計算時間的工具在身。說起來凱雁是不是被我所牽連進來的?她現在的處境又安全嗎?
儘管渾身疲憊,但想到凱雁可能正身陷險境,我也不能再虛耗時間了。
我把剩下的牛奶和麵包也倒進肚內,並繼續按照腦內的地圖出發。
離開村莊再走大約一公里,我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蘆葦叢。金燦燦的蘆葦枝隨風蕩漾,猶如一片黃金海洋。穿梭其中的我享受著枝節毛茸茸的觸感,是一種柔和親密的接觸。我想起和IVY交合時的快感。她的十指靈巧地在我身體表面徘徊,痕癢難耐,然而我卻對此挑逗性的痕癢著迷、上癮。電擊般的衝擊喚醒身體對性的渴求,是野獸般的純粹欲望。人也有觸發身體欲望的機關,只要恰到好處的刺激,身體便會展現出前所未現的潛能。
我沒有嘲笑漢明的資格,因為我和他一樣,從未戀愛過,只是稍微比他多一點性經驗而已。說起來IVY是我第一也是唯一「真實」的性交對象,但不是奪去我處子之身的人。十七歲時夢境中的紅晚裝女士才是我的性啟蒙者。春夢也算是「真實」體驗嗎?我不認為是物理上的性交合,而是精神上的一種性啟示。再者「性」的本身也不單純是肉體上的交合,精神上的充分滿足也是必備的條件吧。而且夢中的交合又是如此的立體、逼真,與「真實」的交合無異。
由十七歲起我就隱密覺得,夢中的紅衣女士就是凱燕,所以我一直認定凱燕才是我的初體驗對象。
但……重要嗎?有必要如此在乎?
我想得入神,不知不覺已身陷蘆葦叢中的不知名地帶。我失去方向感,盲頭蒼蠅般亂走一通。放眼盡是蕩來蕩去的蘆葦枝,沒有任何能記認的物件。迷路對趕時間的人而言是最為愚蠢之事,而蠢鈍的我竟然犯下如此不可原諒的錯誤。
猛然一陣強風吹襲,把刺激物送進我的眼裡。淚水如湧泉躍出,刺痛捲襲眼球。我揉了揉眼睛,眼前變得迷濛,然而我卻看到不遠處有一個濛矓的女性身影。
「你……你好,我暫時看不到東西,你能幫我一下嗎?」我邊揉眼睛,邊向著那身影大喊。
她沒有任何回應,只發出愉悅的笑聲。
我瞇著刺痛的雙眼,一拐一拐的走向她。
她意識到我慢慢接近,逕自轉身跑走。
「小……小姐,等等!」我帶著濛糊的視線追上。
她並不是刻意跑走,而是有意無意帶我走出困境。我順著她的帶領慢慢走出蘆葦叢,再次進入陰暗的森林。眼睛的痛楚舒緩過來,同時她卻失去蹤影。我發現眼前只剩下一條大直路,路的兩旁除了筆直的大樹,就沒有其他東西,詭異般暢通。
道路的盡頭是一個廣闊的湖泊。平靜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沒有野鴨飛鳥,只有幾片零落的枯葉。太過寧靜了,卻不是令人心境平和的寧靜。
我站在湖的一端,觀望波平如鏡的湖面。湖的對岸有一棵特別高的光頹大樹。爪子般的樹枝向四方八面伸展,酷像招來死亡的魔鬼之爪。附近的樹木也都長滿繁盛的葉子,唯獨孤高的它像異類般被排斥。我為它,亦為自己感到難過。我明白它的孤寂、它的無奈,但同時明白與世界有所分歧的優越感。
縱使世界拒絕接受異於「正常」的個體,與世界背道而馳就是不對、就要被唾棄排斥嗎?
樹上有一較粗壯的樹枝,上面站著一個人。一身純白的花裙,雖然看不清她的樣貌,但我肯定是剛才在蘆葦叢中遇到的女士,而且我更能肯定她就是白小姐。
「白小姐!我已經準備好了!告訴我凱燕在哪!」我的喊叫聲之大響徹整個湖泊。
白小姐沒有回應,一動不動站在樹枝的邊端。
「是你引領我來這裡的!你說句話吧!告訴我要怎樣做!」
依然沒有回應,但她的手緩緩舉高,指向腳下的湖泊。
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我思索之際,白小姐縱身一跳,直插入湖裡。
噗嗵一聲,連帶四濺的水花,白小姐消失於湖裡。
我被嚇呆了,只有睜著澄澄的大眼望著一道道四散的漣漪拍向岸頭。
激盪的湖面隨著漣漪的散發再次平靜起來。我往湖裡看,發現水裡有些動靜。我看到某人正被一隻大型的螳螂追趕著。螳螂的大鐮把周遭的書櫃像豆腐般輕易切開,但牠真正想切開的,卻是正被追趕的她。
凱雁!快逃呀!牠要追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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