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TZ8OC4iE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Y8nyph6h
耶穌舉目看著門徒,說:「
你們貧窮的人有福了!因為神的國是你們的。
你們飢餓的人有福了!因為你們將要飽足。
你們哀哭的人有福了!因為你們將要喜笑。
但你們富足的人有禍了!因為你們受過你們的安慰。
你們飽足的人有禍了!因為你們將要飢餓。
你們喜笑的人有禍了!因為你們將要哀慟哭泣。」
路加福音六章
1 蒙寵前的抵抗
咻——
頭頂劃過一發RPG(火箭推進榴彈),隨即爆炸,剛才那些遲疑不前,沒跟我跳進壕溝的不妙了。
後頭叫喚醫護兵的聲響此起彼伏。
但我沒空管後頭的死傷,還得領著部隊前推戰線。
「班吉?收到嗎?」
我回答:「什麼事?」
「我進總理官邸了,正在往那個該死的無線電塔走。」
「槍林彈雨啊,我還要一下子。」
「班吉,照我的辦法幹他們!」
「收到!」
用老方法,要見血的。
我揹起偽裝成攝影機的干擾器材,抽出鋼筆,拔起筆蓋,露出鑲嵌上金剛石的筆尖,望向和我一起跳進戰壕的鄰兵。他點點頭,理解了要怎麼幫我。
我站起身,總理官邸側門近在咫尺。但前頭的沙包陣地不允許我過去,陣地後頭的機槍火線越過我們的壕溝,正在追殺拖行傷患的醫護兵。
我向鄰兵比了一個「開花爆炸」的手勢,他點點頭,解下胸前的手榴彈,圓滾滾的,是美製的M67手榴彈,遞了過來。
我正要拔保險插銷,壕溝外「砰」一聲,迫擊砲噴出砲管清脆的聲音,伴隨砲彈落下銳利的哨聲,我們抱緊頭,縮成一團等著炸彈爆炸。
迫擊砲在壕溝前爆炸,噴出的礫石便殺不死我。迫擊砲兵一擊未中,下一發便會修正彈道,落進我們躲藏的壕溝。
趁煙塵未散,我趕緊起身,向官邸陣地扔出手榴彈。我重新揹起攝影機,確認了鄰兵看著我行動。我倆交換了眼神,我伸手探向壕溝外,身子一挺,翻出了壕溝。
碰!
總理官邸那邊的機槍陣地被手榴彈炸得七暈八素,我壓低身子快跑,身邊咻咻前飛的子彈替我掃除障礙。我眼前的「總理親衛隊」再勇敢,也被鄰兵的掃射逼當縮頭烏龜。
離陣地剩不到10米。我掉轉鋼筆,瞄向了官邸的側門。按壓筆身上的機鈕,便觸發了一次微小的爆炸。藉微型炸藥的推力,鋼筆的筆蓋衝向了官邸銅製的側門。
筆蓋射穿了門板,鄰兵的掩護火力剛用完最後一發子彈。敵人從陣地沙包後探頭,見我衝向他,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在他看來,我只是又一個要「普立茲獎」不要命的記者。親衛隊員舉起手中的AK-47,見我絲毫沒停下腳步的意思,槍口死死盯著我。
他還不知道,臉上吃驚的表情將永遠凍結。
我踩著皮鞋,一個滑鏟壓低重心,握住鋼筆的那隻手持續高舉。同一時間,一個翻身翻進沙包掩體,翻到了敵軍腳邊。
鋼筆的另一頭,阻力依約而至。
像往常一樣,我捏緊了筆尖,使出吃奶力量揮舞鋼筆,繞了親衛隊員半圈。他嚇得合不攏嘴,因為,一道近乎無形又堅韌的「奈米絲」已環住他的身子。
隨我手前引,裹住敵軍的奈米絲逐層由制服、肌韌、骨骼、內臟,像棉線切開水煮蛋那樣,切斷了親衛隊員的軀幹。
嘩——
屍體的截面太大,動脈的血液只噴出小股湧泉,立即屍橫就地。我拔開筆蓋,一抬頭,眼見親衛隊員的鄰兵滿臉詫異,忙擲出鋼筆,命中他的咽喉。
A國總理府被我們控制了!
我撿起AK-47突擊步槍,掩護著北約武裝的穆斯林軍隊佔領這座沙包陣地。A國掌握的情資裡,這是他們國家與I國爆發區域戰爭後,首都與總理官邸均被I國控制的失敗一役。
當中與西方勢力絕無關係。
但對北約來說,這是一次潛伏總攻。目的是扼殺「核戰」於萌芽狀態。
然而,對境內分佈著海量高原、高山洞窟的A國來說,首都保衛戰的失敗,只是打響了戰爭的第二階段。
我的老闆和北約盟國只要確保A國射不出核彈,至於繞著高山清勦游擊隊這件事,就交給I國吧。
反正I國沒事做,也會洗腦這些不要命,要天堂處女的魯蛇去當聖戰士。
我取出「麥克風」,調節到隨時能「擊發」的狀態。解下背上的「攝影機」,鏡頭朝天,指向總督府樓頂的鋼構無線電塔。拉開攝影機身上的保險桿。
唧——如閃光燈般的充電音階,尖細地不住竄升。
「傑森,我們控制建築西側了!」
「不用跟我回報啦,我這邊看得很清楚!」
「搞笑!我這邊不是說給你聽的,局裡也在監聽,記得嗎?」
「喔,那有件事我還得說說。」
「什麼事?你等一下——」
身邊的穆斯林士兵跟我一起抬頭仰望。鄰兵無須透過耳機通訊器,便能聽到傑森的回答。因為傑森正攀著無線電塔上的便梯。
我的腦子一空下來,就確認起了計畫的細節:
成功潛入總理官邸的傑森,攀登到無線電塔的頂峰並安置干擾器後。透過我負責攜帶的訊號中繼器,攔截無線電塔收發的訊號。透過我國衛星,干擾指令,並分析竊聽回傳的訊號,從而定位核彈發射車、發射井的位置,再以遠程飛彈消除發射載臺。
我向傑森報告:「傑森,中繼器準備好了,你可以接著說了。」
傑森從高塔的便梯上回望我,開口前,他喘了兩聲,「唉呀,我真是老了,爬幾階樓梯就喘。」
「大哥,別鬧了。你前兩天還約我任務結束後,順道去爬吉力馬札羅山咧。」
「勞動跟休閒不一樣。對了,班吉,我們現在的通話局長能聽到嗎?」
「應該可以。」
「好,這票幹完,我要申請局裡的匿名保護計畫啦。」
「什麼?你要退休了?」
「對啊。我們搭檔多久了?」
「超過15年了吧。」
「18年。從2005年起,18年了。班吉,你也該有自己的小組了。」
「傑森,我不急,這件事我們慢慢討論。」
「呼……到上頭了。干擾器安裝成功!」
我蹲下調試中繼器。不一會,中繼器已順利橋接干擾器與我方間諜衛星,我又向傑森回報。
「好咧,我們可以收班了,其他讓海軍接手。」
「等一下,傑森,你看到總理本人了嗎?」
「本人……沒看到,大概已經逃了。」
不久,A國首都東、西、北三面天際線先後閃過火光,地面微弱晃動未止,爆炸震破又在天地間迴盪。
頃刻間,我國的海空飛彈已消滅首都附近的三處核彈發射載臺。
「傑森,A國境內已知11處核彈發射井和發射車,我們正透過各式海空飛彈、滑翔炸彈精準攻擊!」
「好,好!我們進總理官邸搜查吧!」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MXJGGPeH0
2 兩任老闆
I國的突擊部隊早已在總理官邸外列隊待命。我向突擊隊的指揮官打個手勢,50個突擊隊員便衝入了總理官邸。我收拾了鋼筆和「麥克風」,跟著進了總督府。
總督府的迎賓大廳燈火通明,廳心的仿清真寺圓頂垂下一組巨大無儔的水晶吊燈,提供廳裡主要的照明。
突擊隊員們早有演練,進廳便自動分組,同時清查大廳連通的所有房間和走道,偶遇幾個持槍哨兵抵抗,也立遭突擊隊員們的火力壓制。
突襲隊指揮官評估手下鞏固了大廳,便找了張方桌,攤開總理官邸的地圖。我走向方桌,掏出手機,準備播放那段最高機密的錄音。
局長吩咐,成功壓制了總理官邸才能告知I國這個任務。
突襲隊指揮官在行前,也被告知了此事。他望向我,等候我傳達下一個戰術目標。
眼前一黑,不知誰切了大廳燈光,還在廳裡的人慌了起來。我護住頭,著地一個滾翻。訓練中一再強調,突然失去照明的情況下,不管身處何處,離開原地是第一鐵律。
這一滾,我沒撞到廳上迎賓用的方桌與座椅,那能合理推測自己滾到了廳心。突擊隊員們仍用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彼此叫喊,我壓低了身子,觀察散射進大廳的微光,因旁人移動影影綽綽的。我向微光爬了幾步,取出麥克風,就地警戒起來。
I國突擊隊員的訓練有一定水準,不到一分鐘時間,也安靜下來。他們槍械上膛,鏘鏘聲響,卻無一人開燈。
忽然,頭頂一串釋放鐵鍊的叮叮響聲,越來越快。嘩啦一聲,微風吹過,一件重物壓在廳心。幾個突擊隊員哇哇大叫,又引發廳裡一片大亂。
遭重物砸中的突擊隊員叫了幾聲,似乎擠出了最後的力氣,剩下了氣若游絲的微弱呻吟。
此時,遠處噠、噠、噠陸續聲響,我左側、右側、身後、廳底接連亮起一排嵌燈。光線昏黃,卻已足夠我看清這總理官邸裡迎賓大廳的變化。
廳心被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佔據,突擊隊指揮官和兩個隊員壓在吊燈下,動彈不得,生死未卜。
吊燈骨架的鑲嵌水晶與黃金掛片之間,有兩人藏身其中。一人蓄著灰白大鬍子,身披全黑長袍,頭上纏繞雪白頭巾。
此人是這次任務的主要目標,他叫穆罕默德.札德,現任A國總理。
總理背後那人持手槍挾持了他。我認出那人,渾身發熱,心跳加快,背上涼颼颼的淌出一大灘汗水。我深怕錯認,眨了幾下眼睛,確認了那人的身份。
我心中大喊不妙,急急地搜尋整個大廳,期盼傑森盡快出現。
因為,光憑我一個人,肯定拿他沒輒。
那人從突擊隊員裡認出我來,說:「班吉,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多幹了15年,還是像個娘砲。」
「你這叛徒,沒資格教訓我。我負責技術的,打、打輔助很正常。」
那人哼一聲,正要接話,另一人從裡室走來,和我一前一後包圍了廳心的大吊燈。來人便是傑森。傑森說:「紹洛特,局裡頭號目標。想不到你在A國一待就是25年。喂,你就這麼喜歡沙威瑪和頭巾肚皮舞女郎?你怎還不受洗?」
「嘖嘖嘖,能成神為什麼要當信徒?你們的思維永遠被困在凡夫俗子這一級。班吉,你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正要開口,紹洛特將總理札德推出了吊燈。總理幾個踉蹌,跌坐在傑森面前。傑森一手持槍,一手攙扶總理,忽然廳心槍響大作。
隔著大吊燈,傑森和總理互相扶持。紹洛特不知何時,手裡多了一把短槍,槍口冒著煙。
紹洛特趁著總理踉蹌向傑森撲跌的瞬間,對兩人連開數槍。兩人身上大片血跡殷然,喘著粗氣,性命垂危。
「你……」我舉起「麥克風」。
「嘖嘖嘖。」紹洛特也舉起手槍對準我,輕輕搖搖頭,一副欠揍樣,「班吉,你實戰射擊有沒有進步?」
我的額頭上,一顆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我知道,紹洛特也記得,在實戰射擊中,我不論準頭,還是閃避的身法都遠不如他,他常對我說:
「沒掩護的情況下,你千萬別跟敵人拼槍。班吉,你閃避的路線太好猜了。」
現在,紹洛特像是故意喚起我回憶般,又說了一遍。
沒錯,我這輩子也忘不了,他既是我授業的恩師,也是我的惡夢……
頭頂嘩啦啦的巨響,打斷我的專注,抬頭一望,大廳的圓頂四瓣開裂,往外翻掀出一個圓孔,露出了總理官邸外的藍天。
「別以為你們贏了!A國臣民會抵抗到最後一人!」
說話間,一手已抓住了吊燈的鋼構。嘩啦巨響,只見吊燈的鐵鍊瞬間崩緊,整座吊燈連著裡頭的紹洛特拔地飛起。吊燈正好飛出大廳圓頂開的大洞,一座巨大得佔滿廳心的吊燈,一眨眼就縮成了個小小的黑點。
隨後,黑點又開出一張鮮紅的飛行傘,滑出了圓頂大洞的視野外。原來,這座顯眼的吊燈竟是總理官邸預設的緊急撤離機關,但僅限一人脫逃。紹洛特親手打死總理,就是為自己一人脫逃埋好了伏筆。
顧不得紹洛特逃到哪去,我撲向傑森。他致命的一槍擊中左肺,鮮血如注,虛弱得連皺眉也覺費力。傑森氣若游絲,我的耳朵得貼在他臉上,才能聽清他的說話。他說:「班吉,替我報仇,別讓他又失蹤了。」
他見我猶豫,又說:「班吉,答應我,報……仇……」
「好!好!」
得到我的承諾,傑森放心了,別過頭,雙眼就此失了神采。
十五年前,紹洛特在A國叛逃失聯,我只能隻身回返總部。即使通過忠誠調查,但整個局裡的情報員都懷疑我的忠誠,只有傑森一下任務,便主動邀請我擔任他的副手。一做十五年,總是樂觀幽默地看待任務的嚴苛要求,對我做不到位的地方一笑置之,一面安慰我不要緊,卻又默默地自己彌補上。
帶我入行的雖是紹洛特,但傑森卻亦師亦友般照顧我。
傑森死了。這個任務雖然進入收尾階段,依規定仍須通報局裡,請求增援。總理官邸外的I國士兵卻嘰哩呱啦地吵鬧起來,騷動傳進官邸內,引得一小群士兵衝出官邸。
一定出大事了。
我跟著衝出官邸,迎面衝來一顆拳頭大小的火球。火球噴上高空,連一旁飛過的戰機也著魔似的失去控制,轉頭墜向地面。
火球爆炸的地點正在首都中心的廣場,那方圓約莫一公里的範圍已完全夷平。我點擊耳機打算通報總部,叫喊了兩句卻毫無回應,舉起手錶一看,電子螢幕已完全失效。
戰機失控,電子設備失效,這不是傳統炸彈能做到的程度。紹洛特竟然喪心病狂到了對A國人民放核彈。
我突然明白了紹洛特那句話的意思。
「A國臣民會抵抗到最後一人」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TKiuTAjYF
3 核彈政治學
在大氣層內,一顆熱核分裂炸彈爆炸,約有三成的能量會轉換成EMP,也就是電磁脈衝,影響範圍與傷害視爆炸當量與爆炸高度而定。EMP會傷害任何有電路與元件的物品,宛如打開了一個巨型的微波爐,一瞬間炸出脈衝電波。電波所及的範圍內,會造成電路裡所有的金屬部份都「感應」電流。這種無序的電流隨意在電路裡亂竄,必然超出某些元器件的負載,從而導致電器的失效。
由於官邸裡絕大部分的電子裝置都失效了,原計畫告知突擊隊指揮官的任務也變得單純起來。不久,官邸裡又是一陣騷亂,一群白衣少年打著赤腳,走了出來。
我掏出穆罕默德.札德總理青年時的照片。那一群十人的白衣少年就像青年時期札德總理的弟弟。札德總理青年時就躲洞窟,跟蘇聯軍隊打游擊,照片裡顯得滄桑老成。眼前這群少年人皮膚白皙得堪比少女,恐怕這輩子連太陽也沒曬過幾小時。
局裡得到的情報完全正確。札德總理年輕時便因熱愛雪茄,罹患過一次肺腺癌,後來找了肺臟移植。近幾年他祕密複製了一批自己的複製人,這樣再想移植內臟再也不擔心排斥反應。
然而,總理這種抗拒真主旨意的行為也替自己戴上了沈重的枷鎖,使他從此再也不敢離開首都出訪視察。複製人需要一整間實驗室與後勤系統支持,他們的醫療住食都須專人管理,內閣政府裡幾乎無人不知。若內閣成員混進任何圖謀不軌的人,買通這些事務專員也並非不可能。
A國雖是政教合一的酋長國,事實上由各部落輪番掌權。一旦被各部落發現他使用西方技術背棄真主旨意,就足以引發新一輪的內戰。這群複製人落入其他部落手中,不是被當成傀儡操控,就是作為挑戰總理執政合法性的證據。
我要突襲隊員們替我聚攏看守這群白衣少年,其中一個卻走向了我。
走向我的白衣少年解下了脖子上的一塊圖騰,交給了我,並交待我一句話。經過翻譯,他說:「這是總理昨晚交給他的。總理說,如果他被殺害,就把這個交給紹洛特的敵人,這可以阻止紹洛特。」
看來,總理早就看出紹洛特的反叛圖謀。
我瞥眼一瞧,其他白衣少年胸前乾乾淨淨的,只有他佩著這塊圖騰。少年又問:「總理死了,我們會被如何處置?」
我答:「我們會接你們到西方。你們不用再擔心A國這邊的動盪了。」
少年給我的圖騰項鍊,大小恰好能安放手心。沒有外圈,浮雕著一把鐮刀,刀刃橫過一把又像芒草,又像百合的的植物莖葉上。葉稍與芒草、百合兩種植物又不相同,長著花苞、植物子房模樣的「扁籽」,形狀很是奇特。我特意看了許久,一時想不到面圖騰項鍊,能和復仇扯上關係。
等待增援小組的空檔,我穿上輻射防護服前往首都中心的廣場。核落塵幾乎在首都中心落了個遍。聯合國派出人道救援,在方圓一公里外的落塵污染圈外設置救護站,幫助災民清洗身上的輻射塵。穿過輻射落塵區,建築破碎得越徹底,最後的400m範圍內,幾乎所有物品都被核彈轟個粉碎。
只有爆炸中心最深十米的大坑,令我得知這枚戰術核彈在地表,或者離地表不遠的高度被引爆。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gqRt94flX
倘若局裡要票選所謂「最善良情報員」的話,除了傑森,沒有第二人選。夜幕低垂,I國首都陷入一片漆黑,我回到總理官邸。等待增援小組時,我僅藉著燭火的照明,處理傑森的遺體。總理官邸只有穆斯林的頭巾、黑袍等幕布。我揀了一些,替傑森掩蓋了彈孔,擦拭了遺體,又利用他們禮拜時的薰香,降低遺體的血腥氣息。
增援小組的直昇機劃破A國首都的夜空,送走了少年與傑森的遺體,降下來一波工作人員。也帶來擴音器等工具,讓馬匹穿街走巷,去宣佈A國即將改換政體,走向共和制的消息。
在局裡的交涉努力下,來自A國各地還能運行的通訊器材,陸續運進了首都。以I國國防軍總部的名義,聯合北約盟國,邀集各部落前來首都召開國是會議。
這次會議,我國的外交資源透過北約與聯合國安理會著力甚深,各部酋長也表示樂觀其成。I國也公開表示,只要透過談判,公平合理地解決爭議邊界問題,I國一貫秉持著民族自決的精神,願意盡快退出A國的政府改組會議。
我國亦再三向各部酋長強調,我國將努力促成A國回到互推互舉的共和制,也願意儘快輸送物資,幫助穩定A國局勢,協助A國留學生留學西方,導入現代化技術。
然而,就在會議前一天,各部先後來電,各表示有諸多不便,就是不能來首都赴會。為了這次國是會議,聯合國安理會已派來觀察團,各國記者下榻首都K市。甚至已組團拍攝,要向各自的母國報導這片長期封閉、政教合一的神秘國度,在民主共和制度推廣的之前,各地的風土民情。
但各部酋長的態度在舉行會議的前一天變卦,使得這一切都成了國際玩笑!
不論聯合國安理會派出的代表怎麼向酋長們保證安全,他們卻是發了瘋似地拒絕。正當我們想破頭也找不出問題癥結,局裡增援小組的一個年輕人走上前來,告訴我:「班吉先生,我們追蹤剛才酋長們與這裡通聯的訊號,發現有第三方在竊聽通話訊號。接收地點就在K市。」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Fl3erInTA
4 物質與天堂
「就在K市?年輕人,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啊。」那青年長得乾淨俊俏,不比總理那些複製人差。但終歸經過正常求學、世俗生活的影響,青年的眼神比不上總理複製人的純淨。他眼中時而得意,時而頑皮。讓我看他的筆記型電腦,卻又好像隱瞞了什麼。
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上正中閃著紅點。細看螢幕呈現的街廓,是還未遭戰火與核彈襲擊的K市西半部。敢情這些恐怖份子住K市西邊,就在東邊引爆核彈?
我下了決心,「帶著你的設備,我們上任務車追過去。」
我和青年召了局裡從鄰國連夜增援來的廂型任務用車。問了駕駛還在補休,我索性自己駕車,和青年一同用最快速度將監聽、通訊電台、追溯訊號等設備搬了上車。
K市雖然承平已久,但貫徹伊斯蘭教義的政教合一政體,不利資本行為,平民擁私家車者並不多。然受前一枚陸爆的核彈影響,越接近鬧區,路上就越多遭到EMP攻擊,被駕駛留置路上的拋錨車輛。
在拋錨車輛後頭等待會車時,我關切了下竊聽訊號的位置。發現這青年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我問:「怎麼?我的臉上沾了飯粒還是菜渣?」
「沒有。我媽媽說你在局裡的這些年,外表幾乎沒變。」
呦,他是內推的實習生?
「你媽媽?」我轉頭端詳青年的臉,在他似笑非笑的臉上,發現了似曾相似的輪廓。
而青年的臉上,浮現了一張不能再眼熟的臉。
我早該猜到的,青年傳承了她惹眼的紅髮,我卻因為核彈爆炸或爽約酋長等等危機,視而不見。
「我早該注意到,你有頭像極了你媽媽的紅髮。」
「哈哈。如果我是女的,只怕你連我小腿肚上的痔都看得清楚。在我抱著包包走去廁所的一瞬間,就想到我適合搭什麼裙子。」
「哈,你媽媽連這件事也跟你說。」聊起往事,我還是很得意的,「小伙子,我跟你說,局裡那麼多內勤女職員。抓準時機,送她們精心挑選小單品這招,成功率至少七成。」
「對啊,你送我媽的裙子,到現在還放她衣櫃裡。」
我不再接話,往日時光美好啊,當時我們都年輕。
繞過拋錨的汽車,車隊還是慢。走了半天,天哪,車隊最前頭的路隊長,竟然是一輛拋錨的小巴……正確來說,是兩匹拖著小巴的馬。
這般龜速逼得我只能不斷踩放離合器,否則引擎就要熄火。在離合器踏板嘰嘎嘰嘎之間,我腦中浮出了女職員的名字。
「裴瑞茲?對吧?你母親的姓氏。」
「原來要過那麼久,你才想起她的姓啊。我也姓裴瑞茲。她叫伊蓮.安東尼奧.裴瑞茲。我叫荷西.安東尼奧.裴瑞茲。請叫我荷西就好。」
荷西繼承了母親雙親的姓氏,代表伊蓮後來沒正式結婚。
以上念頭一閃而過,我露出商務性的微笑,「我是情報員班吉,很高興認識你。」
他客套地回應後,又問:「班吉,你的項鍊的圖形好特別,是哪裡買的?」
「不是買的,」我取下鐮刀項鍊,告訴他A國總理輾轉交出項鍊的經過。
他說:「總理要敵人替他報仇,這聽起來很穆斯林的極端教派。」
「不是像,他們本來就是。」
他端詳了圖騰一會後,交還給我,「這圖形像是鐮刀在割韭菜。」
「韭菜是什麼?我以為那是小麥。」
「韭菜是亞洲人吃的蔬菜,在西方是園藝花卉。中國人說:『鐮刀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你不懂的話,當成小麥草理解也可以。」
「所以,這個圖騰意思是,A國總理把他的國民當做韭菜,依序收割,對嗎?」
「是的,而且這種植物收割之後,再生能力很強,割了再長,長了又割。」
「別說了,聽起來真邪惡。」
「沒有啦。我們的組織,在A國政府和人民聽來也挺邪惡的。」
「我們要捍衛我們的國家利益,他們的執政者只是在捍衛他們個人的權位。」
「他們的執政者也是宗教領袖,允諾為真主奉獻的人,死後能上天堂,在永恆的快樂中得到永生。這是相對概念。」他掏出一張10元美鈔,漢彌爾頓的肖像正好驗證了他的說法。
「這是一張世界通行的貨幣。持有人有信心能到世界各地,買到符合當地需要的東西。這份信心來自美國的經濟力量。接受美鈔的人,相信他到適當的地方,就能買到所有的貨品或服務。相反,朝鮮的貨幣或委內瑞拉的貨幣,就不具有這種信心。」
「可是美國的經濟力,確實能為每一張持有美鈔的人,兌換到他們需要的商品啊。因為這世界上絕大多數商品,美國都有生產。如果沒有,別的國家也很樂於賣給美國。」
荷西望著我,又露出那種興味昂然的表情,「可是班吉,這裡的人一生下來,就經過穆斯林的儀式受洗了。他們需要的那份上天堂的資格,在這個黃沙遍地的國家裡,就是唯一的希望。」
這真是騙子、流氓、無賴的手法。套套邏輯,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自己發放的「牛肉」。可悲的是,他們被洗腦得太早,以至於以為自己誕生前就受到真主的祝福,在世的每一天,都在為死後上天堂而努力。
「班吉,這裡轉進小路!」
「萬一有拋錨車堵住怎麼辦?」
「慢慢頂開就行。」
我依他的提示,轉進一條單車道的僻靜小路。誠如他所言,幹道上必然出現不斷匯入的拋錨車輛。如果我們繼續照平常的路線行駛,那花上一整晚,也靠近不了目的地。
暮色漸濃,到了越來越難察覺路邊RPG的程度,其實已過了駐軍規定在基地外的行動時間。我們靠近目標的十五分鐘前,竊聽的駭客已停止接收通訊。眼前的小路轉了一彎,竟然燈火通明。
小路盡頭的大廣場跪了滿滿的人。車燈照處,那些跪地祈禱的人們紛紛停下了動作。大概覺得被冒犯了,轉頭望來的人無不對我們怒目而視。
但我沒空理會他們的不滿。
荷西叫嚷:「竊聽的人就在廣場對面……等等,光點消失了!」
不行。先徒步追吧。拉開車門,還沒踩上地面,荷西提醒我:「記得開啟通訊耳機!」
我回頭衝荷西喊:「你來開車。車門鎖好,有危險就撤。」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vD5DyhAvB
5 虎穴
我剛踏出車門,三、四個全身白衣的信徒就站起身,向我走來。他們全身白衣,白巾纏頭,身形與眼神年輕,卻各留了一副阿拉伯式的大鬍子。
我比了比自己,指向廣場另一頭,說自己沒有惡意,只是想到廣場對面而已。但他們不知道是被車燈閃到眼睛,還是看到歐洲白人就不高興,仍然一言不發,怒氣沖沖地走來。
這四人各自拉開一段距離,從三面對我形成包圍之陣。我一雙手掌往他們攤開,又表示自己無威脅,但四人還是惡狠狠地瞪著我。抿緊了嘴,看樣子,是沒打算言語解決誤會了。
我驟然轉身,衝向最右邊的那個白衣教徒。左邊的兩人果然踏著大步趕來阻止我。衝刺中,我掄起右勾拳,最右邊那人如我所想,停下腳步,在胸前擺起了拳架。
這給我爭取了三、四步的緩衝時間。
距離右邊信徒約兩公尺,我蹲下一個滑鏟,躲過對方的上位刺拳。敵高我低,我近距離打擊對方的膈膜、肝臟,打得他表情扭曲,仰天便倒。
我收住滑步,不再戀戰,邁開步伐又往前跑。
脖子後一陣涼風,回頭一瞥,趕來包抄的信徒一拳不中,與剩下的兩人邁開步伐,魚貫地追了上來。
瞎燈黑火的,穆斯林仍依習聚集祈禱,但人群橫三豎四,雜亂無章。群眾中,有的豎著蠟燭,有的點亮手機附的攝影閃光燈。所共通者,只是人人在地上鋪開長方毛毯,向著西南偏西的方向朝拜,身邊預留的空間不多。
這給我提供了落腳點。我像衝進教室裡的狗那樣上跳下竄。追趕的人明顯急了,在後頭呼呼嘿嘿不知罵些什麼。但我不管,只顧飛過跨過擠過祈禱的信徒。
眼前又一個白衣教徒起身,右手一抖,閃出一截銀白小刀。我再向左,引得他轉身追來。持刀信徒一個縱身,踩上我前一個落腳點。
耳邊都能聽到他的喘氣聲。他跟著我踩了幾腳,小刀刀刃劈到了我西裝外套的下擺,我左腳一拐,踩翻了地上一個信徒的蠟燭。燭油一倒,火光大起,原來蠟燭倒在了信徒朝拜的毛毯上。
信徒叫了起來。身後追趕我的四個白衣教徒也跟著叱喝。周圍人多,要真打真殺難免殺傷無辜。想到這裡,我右腳一拐,再踢翻另一根燭火。這回燭火引到旁邊信徒身上,眼前一亮,一攤火光站了起來。
是信徒跳了起來。尖叫聲中,我再急彎,身後那白衣教徒追得死緊,刀鋒險些劃在那個著火的倒楣鬼身上。趁他刀勢用老,我拔出筆,挺著筆尖插進教徒腋下的肋骨裡。他轉頭回望,我捏緊筆桿,猛力拔出筆來。
持小刀的教徒一個踉蹌,撲到著火的信徒身上。周圍一暗,信徒身上的火又滅了。但這下又著火又揮刀又叫囂的,周圍祈禱的信徒都坐不住了,紛紛起身逃走。稍遠些的人們基於好奇,也站起身來張望。
我架開白衣教徒踹來的一腳,側身閃入人群,擠開幾人,撿起地上的一條毛毯,披在身上,混入群眾之中。加上夜色掩護,再也沒遇到白衣教徒的阻攔。
行到廣場邊緣,K市市區裡黃土掩面,普通得毫不起眼的民居建築迎面而來。這些連招牌、布條都鋪滿風沙的居住區小商店前,卻停了一輛外表雪白,來自日本車廠的麵包車。麵包車的底漆閃亮得能映出冷冽的月色,停在廣場邊緣,是要向祈禱結束的信徒兜售烤肉、奶茶嗎?
我往麵包車湊了過去,眼睛還沒適應車身反映的月色,眼前倒是被兩個白衣教徒擋住了。他們啪啦呱啦喊叫著,繃著臉,四隻手不斷推開我。我假裝轉身,一瞥眼,剛才追趕我的白衣教徒已走出了人群,還向同伴大叫大嚷,顯然已認出了我。
我一個回甩,毛毯罩住了眼前的白衣教徒,緊接著飛起一腳,踹向右邊信徒的左邊肋骨,踹得他脫離毛毯的壟罩,卻也不省人事。餘下那人剛撥開毛毯,太陽穴便吃了我一記勾拳,摔到地上。掙扎爬起身,卻因腦震盪又躺回了地面。
趁著身後三個教徒還沒趕上的空檔,我趕緊跑向麵包車,趴在車窗上往裡一望……Holly XXXX,我忍不住一句髒話譙出口。
麵包車裡後座拆了個精光,車中僅剩一物:直徑一米的鋼製球體,上下半球各由一圈厚達20釐米的法蘭圍繞。法蘭兩面,密密麻麻對鎖著鋼製螺栓與螺帽。旁人只能從外觀判斷,這個厚達20釐米,上下半球對鎖的球形密封容器,一定是用來儲存高壓的化學物品。
但局裡的情資寫得清楚明白,這就是一個使用武器級鈽的核反應爐。
翻成白話是:戰術核彈。
「荷西?荷西?收到嗎?我發現了一枚天殺的蘑菇!」
「什麼?」
「重複一次,敵人用貨車載著蘑菇。當量大概跟昨天爆的差不多,在0.5到0.8千噸之間。」
「收到,我快到你那邊了,我正在向局裡……」
他說到這,我已沒了聽下去的心思。廣場裡那三個白衣教徒慢悠悠走來,我後背抵著麵包車,這下,又成了包圍態勢。
「他媽的都站著別動!」我掏出「麥克風」。
三個白衣教徒你看我,我看他,不但不緊張,還笑了。
噗一聲悶響,我往中間那人腳邊放了一槍。三人變了表情,高舉了雙手投降。
情報局特訂Report MKII,外觀偽裝成麥克風收音海綿的消音器,使用九毫米手槍彈,自動上膛。缺點是五發打完,沒有彈匣可換,得一發發手動裝填子彈。
還有,槍管很短,彈道並不穩定。
剛才阻攔我,被我打暈的白衣教徒,橫在跟著我穿越廣場的三人之間。我擺了擺槍口,指揮他們離遠點,站到一邊去。這時,引擎換檔的吼聲由遠至近。半座K市的汽車都已拋錨,暮日已落,視線不佳,還急如星火地趕來,除了荷西,應該沒有別人了。
這年輕人辦事俐落,很有潛力啊。
任務車進了廣場就不再吵雜,輪胎吱的一聲,停了下來。我轉頭看去,餘光裡白影一閃,我不禁愕然失笑。
因為,追我的三個教徒的其中一個,正嘰哩咕嚕地搖晃那個吃了我一記「爆肝拳」,昏迷在地的教徒。
他晃得極大力,我看根本不像叫醒人,而是要晃到他頸椎脫臼,殺人滅口。
「欸、欸!你做什麼?」
另一頭卻出事了。另一個白衣教徒趁著局面亂,竟在荷西眼前鑽進了麵包車,反鎖了車門,對車上那枚戰術核彈一通操作。
我嚇了一大跳,「出來!停下來!」衝到車後門,槍口隔著玻璃,指著教徒。但教徒充耳不聞,我開了槍,兩發擊破了玻璃。
我的槍口伸進車窗上碎裂的破孔,正要補槍。車裡的教徒轉過身來,用他從來不刷牙的黃黑門牙衝我咧嘴一笑。
這一笑,笑得我滿腔寒意。
因為,核彈上已亮起一排倒數計時。
從綠色數字裡最低位數倒數的速度,幼兒園小朋友都看得出,我們的生命只剩56秒。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Ut9xInqB
6 法寶
我立刻開槍,解決所有還清醒的白衣教徒。反正他們就是自殺炸彈客,多活也沒幾秒了。
從車裡拖出白衣教徒屍體,我還剩27秒時間。怎麼辦?我立刻想到了傑森,媽呀,傑森死了,我得自己想辦法。打回局裡求救?這短短幾秒鐘,撥回局裡,線路還沒接通,我們早就汽化了。
車裡白衣教徒從額頭的破孔裡滲出濕亮的痕跡,血腥味蔓延了整個後車廂。我跳進車裡,就蹲在教徒臉上,他如果活著,張口就能咬到我的屁股。核彈的倒數計時顯示旁只有三個按鈕,紅黃綠三色。我隨便壓了幾下,倒數計時的進度無情地持續著。
怎麼辦?我一下慌了手腳,「傑森,怎麼辦?」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我只能慌亂地回想,要是傑森還在,他會怎麼辦?
荷西一閃身竄了進來。
剩下9秒。我直接用上了筆尖,試著撬倒數計時面板。撬了兩下,荷西喊住了我。
「班吉你看,這處凹槽,好像在哪看過。」
剩下6秒,我急得滿身大汗。「別鬧,快幫我拆,你有沒上過局裡的拆彈課。斯蒂法教授教過的,『炸彈是一串精密的機器,控制著各自穩定預備爆破的環節,我們破壞——』」
他岔斷我的說話,「班吉,我想到了,借我那個——」
剩下3秒,荷西伸手到我的西裝內袋,摸了個空。緊接著我脖子一痛,荷西扯下了我掛脖子上的鐮刀圖騰。
剩下1秒,荷西繞到核彈倒數計時螢幕的另一頭,拿著圖騰猛往核彈上頭湊。
倒數計時由1變0。我胸口一緊,眼冒金星。等了不知多久,核彈依舊悄無聲息,文絲不動,麵包車裡安靜得只能聽到我與荷西喘息聲。
當然,還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我們呆了片刻,我才轉過身,查看荷西拿了鐮刀圖騰,怎麼阻止核彈——圖騰此刻已與核彈外殼合而為一,好像這枚自殺炸彈客丟在市區的核彈上,像私家車一樣,在正面醒目處嵌上了自己的Logo。
點亮手機閃光燈細看,核彈另一頭倒數計時螢幕的外阻體上,那吻合圖騰外形的凹槽是出廠之初就預備好的。任何人拿著圖騰,往凹槽上一安,便能阻止核彈的爆炸。
前提是那個不怕核彈爆炸的人,預先準備了圖騰,還清楚核彈的設計。由此可見,A國總理札德的複製人託付的這只圖騰,必是A國政府中極重要的神秘機構所設計的「關鍵印信」。
不錯,總理複製人少年也說:「總理說,如果他被殺害,就把這個交給紹洛特的敵人,這可以阻止紹洛特。」
「荷西,這回多虧有你,否則我已經汽化了。」我把圖騰是札德成立的神秘組織重要信物的事告訴荷西。荷西說:「我把圖騰拍下來,放到局裡的資料庫搜索看看,說不定有所發現。」
「啊,我真是業餘。核彈爆炸後,我就一直不在工作狀態,連最基本的資料搜查也沒做。」
「核彈爆炸後,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善後的工作更加繁雜。像地緣政治問題、複製人、傑森前輩的殉職,大小破事接連不斷,前輩想必你也窮於應付吧?」
「謝謝你的理解——」我話沒說完,眼角白影一閃,車外一人挾著濃烈的汗臭味衝了過來。我拳頭本能地握成一個「爆栗」,微一低頭,縮在麵包車裡的我已經蹲不下去,白衣教徒的拳頭揮了過來。
咚一聲,我額角硬吃了他的拳頭,但爆栗拳刺向教徒的胸口。
拳勁加上他來襲的衝力,打得他瞬間失去了意識,像用過了沒擰的毛巾那樣癱軟倒下。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GqH8mrZhr
我們把一死一暈的兩個教徒拖出車外,荷西問:「接下來呢?」
我略一猶豫,望著地上兩個白衣教徒。我驚魂甫定,「接下來怎辦」的疑問也在我腦裡攪個不停,懸空的問號無法沈澱。
我把詢問傑森的衝動,硬是從嘴邊吞了回去。只好坐到麵包車的保險桿上,學他思考的模樣。大腿彎曲,支撐手肘,四隻手指輕輕壓著太陽穴與下顎。這樣做彷彿立刻就能請傑森通靈,讓他借我的嘴巴制定出新的計劃。
我一面整理思緒,一面說:「竊聽通訊、這些教徒、自殺炸彈的恐怖攻擊、製造的核彈,在在都顯示出A國境內還有一個特務機關,在總理死後持續運作——」
「還有圖騰!班吉!」雙眼放光的荷西打斷了我。
「好的,圖騰……怎麼?你想幹嘛?」
只見荷西翻攪死去的白衣教徒,查他們的隨身物品。這原是局裡培訓新幹員的基礎課程。我跟著荷西一起做了,他們身上卻連銅板也沒幾枚。
荷西看起來有點失望,我安慰他:「他們已經打定主意執行自殺任務了,身上當然不會帶什麼具有識別性的物品。」
「不。他們沒有圖騰。」
荷西抬起頭。要命,他眼裡光明比剛才更亮了。
我不喜歡年輕人這種自信爆棚的狀態。
「這圖騰在這個特務組織裡,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物。而且非常稀罕,稀罕到這些準備自殺的教徒身上,甚至沒有紋身,也沒攜帶類似的章紋或小冊子。班吉,你知道這些自殺炸彈客自殺的目的嗎?」
「當然知道!他們相信殉教的一瞬間,就會被真主接到流著奶和蜜的天堂,從此有72個處女相伴,直到永恆。」
「但他們身上連經文也沒帶,這合理嗎?」
「或許……或許他們不願意毀壞寶經。」
「不,我認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的信仰被動過了手腳。」
「你是說,這個祕密的特務組織,也洗腦他們的信徒,在原有的教意裡,植入了別的東西。」
「對。而且這個組織很強大。我們得做一件事,才能阻止下一個自殺核彈出現。」
喔,不妙。我剛剛說了,年輕人的自信心爆棚不是件好事。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POdb4RRj5
7 同夥
利用衛星通訊,我們向局裡匯報了當前情況,便開始執行起荷西的「計劃」。我叫醒挨了兩拳的教徒,押著他見證倒數至0秒,卻因圖騰阻止爆炸的現實。他嚇得張大了嘴合不攏的樣子真逗趣,荷西還花了一番唇舌,才說服他尚在人間。
天,荷西的達里語真不錯。跟炸彈客說得有來有回。當荷西告訴他,他還活著,沒有處女環繞他,只有他錯誤執行指令,惹上了大麻煩。我們兩個是組織派來阻止他引爆核彈的特使。炸彈客細細地端詳嵌入核彈的圖騰,加上荷西不斷與他交涉,才逼得他接受眼前的現實。
眼見炸彈客點點頭,終於鑽到了駕駛席,發動了麵包車。荷西湊過來對我說:「行了,他願意和我們一道『護送』炸彈回『總壇』覆命,好親自對質,釐清究竟是誰對他下的命令。」
我心中一喜,問:「荷西,A國是中東種族組成最複雜的國家,怎麼你說得一口流利的達利語,把自殺炸彈客都哄信了。」
「班吉,其實我說的是I國的官方語言。I國語言基本能和K市通行的達利語說得通。」
「虧你還能為這次的緊急增援做充分的準備。荷西,你真了不起!」
「哈哈,碰巧而已。我想進大學主修中東的語言和國際關係,局裡需要增援。伊蓮知道了,就告訴我這個機會。」
「哇,你的能力真不錯。雖然沒有文憑,卻比絕大多數實習生反應快,活學活用。」
說話間,我們也進了麵包車。只不過荷西坐進助手席,我則和核彈一塊擠在貨廂。
「謝謝,」荷西被我誇得臉頰微紅,有點不好意思了。
坐白衣教徒旁邊,他轉頭來了後座,「就是不知道這趟路還有多遠,要暫時請你在後頭,與核彈、教徒的屍體一塊兒擠擠了。」
「小事。比起我們即將遭遇的敵人,這都不算什麼。」
「班吉,你說紹——」荷西壓低了嗓音,見教徒神情無異,仍專心開車,才接著說:「紹洛特嗎?」
「嗯。」
我取出剩一發子彈的麥克風手槍,躲進了助手座後方的陰暗處,往槍裡裝填回四發手槍彈。
「給。」我再從車門那側,遞過麥克風手槍給荷西。
他盯著我,發現我滿臉嚴肅,右手反手接下了槍,問:「班吉,那個人有這麼可怕?」
「嗯,你讀過資料吧?他是局裡前王牌情報員,也是我的老師。44年前,局裡派他進入A國,擔任北約與『聖戰者』的聯絡人。負責協調『聖戰者』游擊隊的戰術戰略與一切軍需。」
他接口說:「那段歷史我略知一二。那時『聖戰者』游擊隊,就是後來A國擁核自重,剛剛被我們與I國合力推翻的神權政權。聖戰者操作大名鼎鼎的『刺針飛彈』,也是悄悄由北約盟國移交的,對吧?」
「是的。引進刺針飛彈到A國,用來反制蘇聯的雌鹿武裝直昇機、甚至擊落米格機,就是紹洛特的點子。那時北約盟國與『聖戰者』關係不錯,局裡沒人懷疑紹洛特的忠誠。但1998年,聖戰者建立神權政體,意圖壟斷A國社會所有意識形態時,局裡就決定召回紹洛特,更切斷了一切對聖戰者的支援。」
荷西接著說:「但紹洛特不知道已經在北約盟國與聖戰者間做了多久的雙面間諜,他選擇抗命,成為叛逃者?」
「嗯,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有件事我不明白。」
「嗯?」
「紹洛特只是個叛徒,手中掌握的情資與科技跟局裡差得遠了。我們何必顧忌——」荷西越說越大聲,大聲到我扯他的袖子,他還收不住聲。
「你知道A國政權,如何從一個山區打游擊的,成為區域核武大國吧——是紹洛特牽的線。此外,A國前總理愛抽雪茄,患過肺腺癌。紹洛特為了博取他信任,就替他引進複製人技術,還替他管理複製人,從此牢牢掌握了A國軍政大權。這個從竊聽、查證到派出自殺炸彈客威脅政敵的恐怖組織,恐怕更是紹洛特一手創立的——」
荷西還是太年輕了、太理想化了,難以接受獨裁政權只要有想法,不計代價,就能迸發出民主陣營難以收拾的力量。
「停!停!」這回倒是荷西制止我的大嗓門。
他指指前擋。
白衣教徒似乎聽懂了荷西的話語,打量我的目光增添了些許疑竇。
麵包車前面,曠野上,在高原與高山間無限延伸的道路上多了一星光點。那光點與我們的車相向而行,不一會分成了一對車燈的模樣。白衣教徒見狀,興奮起來,喃喃說了兩句。我發現荷西深吸一口氣,擠出了一點微笑,也回了白衣教徒一句話。
對向那車越駛越近,白衣教徒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對荷西連喊了幾句話,荷西又應付了他幾句。我忍不住,低聲詢問荷西怎麼回事。荷西說:「他說,這個時候那方向來車,十之八九是『克羅諾斯之鐮』總部派的人。」
我說:「克羅諾斯之鐮?難道就是局裡資料庫裡標註『極度危險』的神秘組織?」
荷西答:「恐怕是的。局裡只知道這是盤據在A國首都週邊的恐怖組織,切確的情報少之又少,組織的首領似乎十分熟知局裡的偵搜行動。前後派出三名情報員偵查,最後都失去聯繫。這兩年北約盟國與東亞區域強權C國日益緊張,就暫時中止了對他們的監控。」
盤據A國首都週邊,熟知局裡偵搜行為,派出的情報員紛紛失聯……諸般行為像極了紹洛特的手筆。中東各國的恐怖組織多如牛毛,但每個都像地痞流氓,發生點小事就搶著出頭承認。但像「克羅諾斯之鐮」這樣低調發展,一亮相就放出核彈的恐怖組織屬實稀少。
我對荷西說:「等會兩車相遇,能說動另一車跟著我們回到總部,是再好不過的。如果不行,我偷偷上他們車,等車走遠了,再阻止他們行動。我們要穩住局面,避免產生意外,千萬別讓這個教徒起疑。」
荷西點了點頭。不久,兩車交會前,車裡的人各自從打亮的車燈裡,認出了對方雪白的日系車廠麵包車。
我心底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
對方沒等車停妥,助手席上就跳下了另一個白衣教徒。他攤著手,像剛吃下一斤炸藥,跑來我們的麵包車前興師問罪。我們車上的白衣教徒望了望荷西,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我悄悄開了麵包車背門。兩車在荒野交會,除了各自的前後車燈與天上的皎潔明月,周圍就是漆黑一片。我利用夜色掩護,彎著腰,急急地繞了一段遠路,繞到了來車的車後廂。
隨著衛星電話螢幕的亮光照進車裡,我勉強看到了車內的佈置:熟悉的不鏽鋼外殼,粗大的螺栓,雖難以窺見全貌,但一切都是如此熟悉……我的天,又是另一枚核彈!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tiGpj08pm
8 對質
另一頭,兩車交會處,路中央車燈匯聚的地方,恰似舞台劇上的聚光燈。兩邊下車的教徒在這裡開始了他們的舞台劇演出。他們表情浮誇,嗓音高拔,攤手質問彼此的節奏像極了浪花拍岸。
只不過這浪頭洶洶,不知荷西如何招架?
來者同是一輛麵包車,兩個白衣教徒,配著一枚自殺恐攻用的核彈。加上帶我們駕車出城的白衣教徒,雖聽不懂三人言語,從他們來回的語氣,也聽得出他們正拼湊著整件事的眉目。剛才替我們駕車的白衣教徒轉過頭來,向荷西興師問罪。荷西的語氣雖然堅定,眉宇間逐漸鬆動,在強撐起的自信裡擠進了些許恐懼。
荷西被駕車的白衣教徒逼退了一步。
背對我的一對白衣教徒向荷西緩緩移近,他們如同廣場上逼近我的白衣教徒,一面靠近荷西,一面又左右散開,漸漸布成了包圍荷西的口袋陣勢。我抽出鋼筆,尋思筆蓋應該射向誰,灑出的奈米細絲又如何阻止另一個教徒逃回麵包車。
「噗」一聲輕響。荷西手上的麥克風射出子彈,為我們駕車的白衣教徒停下腳步,捂著肚子的手,捂不住白衣上的鮮血,殷紅的血跡擴散到後背。一左一右逼近荷西的教徒叫嚷著撲向荷西,荷西舉起麥克風,卻射不出第二發子彈。
不好,剛才沒來得及說,第一發子彈發射後,必須手動上膛。我自己經年使用,像駕手動檔汽車一樣,擊發後手指靠著肌肉記憶,會不自覺完成上膛動作。
但荷西毫不知情。
為縮短距離,我衝向教徒之間。筆蓋射出,扎了右邊教徒的屁股。我揮動筆桿,一個滑鏟鏟向了左邊教徒的腳後跟。但荷西這一開槍,嚇著了教徒,徹底攪亂了盤面。教徒腳跟被鏟,反倒一個挺腰,遠離了我筆尖企及的範圍。
「給我!」我滑到荷西面前,一伸手,荷西立刻將麥克風拋了過來。
我搭麥克風筒身上的中指一扣,退殼、上彈,瞬間完成。麥克風話筒指向逃之夭夭的教徒,但拇指按下話筒上扳機作用的開關,開關卻文絲不動。
剛才荷西在慌亂之間,胡亂開了擊發保險!
我左手搭上話筒,旋轉筒身,這才擊倒了遠離的教徒。
「不好!另一個要逃了!」
順著荷西手指看去,這件事渾不似天真的荷西想的簡單……屁股中一筆蓋的教徒拉開的不是麵包車的前門,而是後座的拉門!
我對著麵包車前擋,「噗噗噗噗」接連射出剩下的子彈,隨即飛奔進車查看。看不清白衣教徒何處中槍,只見他滿口是血,生生從嘴裡對我咧出了一串得意的笑。
核彈啟動了,倒數56秒。
我不記得對荷西吼了什麼。我們衝回自己的麵包車,來不及等車門關上,油門踩到底的麵包車甩出半圈,甩回了公路上。引擎扯著尖嘯,帶著我與荷西狂奔。
「繫好安全帶。核彈的衝擊波一衝來……不,倒數三十秒後,你弓起大腿,抱住頭,發生什麼都別鬆開!」
荷西花了幾秒瞭解情況,在助手席上剛完成衝擊防禦,麵包車屁股一輕,一陣擠軋金屬受力變形的響聲剛過,麵包車騰空而起,尾輕頭重地向前翻滾。
面對核彈爆炸的衝擊波,麵包車的重量就是狂風中的麵包塑料袋。數不清我們滾了幾圈,巨聲終於響過,衝擊波的推力隨之耗竭。麵包車著地後,還在不住向前滾翻。
被衝擊波掀翻車輛,離地而起的前空翻過程難受,在道路上滾翻就更難受。後車窗在第一時間衝擊波來襲時已然粉碎,車廂裡的我們就像裝袋前的鹽酥雞,任由玻璃渣子來回混攪,在我們外露的四肢上反覆刻劃。麵包車落地後,更直接砸碎了每一面玻璃。
金屬撞擊,玻璃晃動,每一次砸向路面的巨響,足以麻痺人類的每一處感官。我只能緊閉雙眼,祈禱車輛停下。
更糟的還在後頭。我的大腿不知被什麼壓迫了,死沉的壓力傳到胸口,再把我堅定地按進駕駛座靠背。麵包車每在地上前滾一圈,巨大的壓力便擠壓我的胸口一次,我像地震被壓進角落的災民,獨自一人對抗著麵包車頭每一次的前滾。
不知滾了幾圈,麵包車終於停了下來。我們頭重腳輕——麵包車顯然是用車頂停泊的。
「唉……唉呦,快死了——」
我聽到荷西解開安全帶的聲音,接著碰一聲重物落地。驚魂未定的荷西喘著氣,喃喃自語地檢查著自己身上的傷口,過了好一會,終於注意到駕駛席裡毫無動靜的我。
我神智清明,肺部的空間卻幾乎擠空了。發不出一絲聲音,脹紅著臉,試著搖晃身子吸引荷西的注意。
「班吉?班吉?你還好嗎?」荷西叫嚷起來,見我動彈不得,鬆開無濟於事的安全帶鎖扣,這才發現我的雙腿連同胸口,擠進了方向盤與座椅的狹小空間裡。
他急掀我座椅下方調整駕駛席空間的軌道機構,只搖了兩晃。後背一陣巨力壓來,荷西急得亂叫。他抓著我後背一件極沉的東西,使出吃奶力氣試著挪動。
終於,我背後一輕,我奮起最後一口氣,鼓動大腿推開方向盤,但座椅只滑動了些許,又喀噠一聲,往前鎖進了一個位置。
我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一個朦朧的人影不停竄動。我一聲咳嗽,遙遠細小的聲音鑽進腦子,我想了很久,才終於聽懂那道喜出望外的聲音。
「班吉,你醒了!」
眼前人影還按壓我快被擠扁的胸口,壓得我無法呼吸,我舉起手制止他。那人影搖晃著我,興奮地喊:「班吉,你知道嗎?你是我第一個用PCR救活的人!」
我連聲咳嗽,什麼話也說不出,心裡想著:「你這不是PCR,是臭嘴復甦術!」
又躺了一會,我終於恢復過來。荷西拉起了我,原來在車裡的核彈,此刻滾出車外,在月色下銀閃如水,十分搶眼。
荷西告訴我時,興奮到手舞足蹈:麵包車徹底翻覆,我是被方向盤和背後的核彈壓住了,窒息昏了過去。他情急下不知哪來的力氣,憑一己之力,把核彈推出車外,才拉出了我。再望向翻覆的車頭,麵包車原來前凸的水箱罩,全往客艙裡縮。整輛車被核彈爆炸產生的震波氣牆推動,不知滾了幾圈,原本雪白的外表竟滾成了霧面的消光灰。
我喉頭乾燥得有如眼前的荒漠,仍奮力擠出一句話:「你……咳咳……別太得意忘……咳……形了。你沒……咳……開槍,這些事……咳咳……都不會有……」
這幾個字擠出肺部,我又一頓咳,直咳得臉紅脖子粗。
「是,我很抱歉。」他面有慚色,剛才的得意之情一掃而空。
他攙扶著我到麵包車的另一頭查看核彈。核彈上嵌入的鐮刀圖騰沒掉出來,我們才需要煩惱後面養傷的事。
「班吉,你看。」
順著荷西手指,我再望向夜空。夜空中的物事原本不該清晰察覺,但遠處冉冉升起的巨大白色氣球,仗著月色皎潔,映出一個橄欖型的巨大空艇。
拔地飛升。
隨飛艇不斷升舉,我們都看明白了,飛艇底下帶了一長長的柱狀物。
從火箭的長度推斷,它不是航程足以突破大氣層的火箭,就是洲際彈道飛彈!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gCVJXypo9
9 攔截
回首我們剛剛逃離的荒野,目之所及,都是核彈衝擊波肆虐過的痕跡。道路上由近至遠撒佈上逐漸脹大的石塊,一路蔓延到遠處炸開的巨坑。但面目全非的麵包車,似用自己切分出了「核爆區」與「安全區」。
以麵包車為界,前方坦途一如往常。
排氣量1300cc麵包車上載了我們與那枚未爆核彈,從時速0加速到100公里不短於12秒。掐去發現核彈、我倆衝上車的時間,直到核彈爆炸前,我們不可能開出一公里的嚴重爆炸範圍。我們之所以還能勉強站著,若無麵包車體的保護,是絕無可能的事。
換句話說,回頭就得經過輻射污染區域。當然,我們自身很可能已受到若干程度的污染。逃回K市,以我倆如今的健康狀態,也是完全辦不到。
荷西望著天上冉冉上升的飛艇,問我:「現在怎麼辦?」
我指向前方越來越清晰的車隊光點,告訴他:「你按門鈴後,主人就來應門,招呼你進他家坐坐。以後務必要小心謹慎,別輕易打亂局面。」
荷西射出的一槍,已打亂整個局面。
「蝴蝶效應」很好地詮釋了荷西射出的子彈。白衣教徒見同伴挨了荷西一槍,而且無法成功擊發第二發,便急著上前制服他。這麼一來,我繞到敵人背後的突襲計畫便打了折扣。
我無法同時制服兩個教徒,逃回車上的一人引爆了核彈。核彈的爆炸直接通知了「克羅諾斯之鐮」有敵人逼近他們。於是,他們一面發射準備好的飛艇與洲際飛彈,一面派人來查探情況。
更糟的是,核爆引發的電磁脈衝,又癱瘓了我們帶來的衛星電話。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vkkVot3Vo
車隊在我們的面前停了下來,走下了一個個身著生化防護服的「大白」,給我們戴上手銬,一面回收了那枚我們從K市載出,因為圖騰停止倒數計時的核彈。
我和荷西被押上了不同的黑色廂型車,在大白的槍口下,我服下了一粒「碘片」模樣的藥丸。
確實,我現在命懸一線,外傷累累,給我服毒還真是浪費了藥。只要找個曠野處踢我下車,還來不及死於輻射感染,就要先死於脫水或體力耗盡。
車隊駛不了太久,車外傳進了噠噠巨響。稍一等待,巨大聲響便從後頭飛到了車前。睜眼望去,竟是一架前蘇聯製造的「雌鹿」攻擊直昇機。
那肯定是I國入侵的軍隊派來探查情況的。
車上一下子炸了鍋,大白們也操著和白衣教徒同樣的語言,幾人瞬間爭論不休。但直昇機飛在了廂型車隊的旁邊,機上探照燈死死地鎖住了最前車,明顯想要逼停整個車隊。
這些大白或許裝備了步槍,有手榴彈,卻對直昇機左右兩邊武器掛架上的火箭彈、自動機砲一點辦法沒有。前導車減慢了車速,卻不完全停下,像是刻意延挨著。
雌鹿直昇機的駕駛也不貿然開火,只是透過機外擴音喊話。荷西解釋過,I國官方語言,與A國K市週邊流行的「達利語」能大致說通。
那麼,這架雌鹿直升機十之八九,是局裡透過合作的I國突擊部隊,向I國空軍調到的支援。
想通這點的我心中一喜,盤算著用插在胸前口袋裡的鋼筆,替自己製造機會,推開車門,逃出生天。
可我還等待時機,車子已完全煞停。我臉狠狠砸在前座椅背上,看守我的大白,沒在第一時間揪住我,我上半身都要跌進座椅間的落腳空間了,才被看守人狠狠地揪回座位。
這一顛,讓車裡所有的大白喧嘩起來,我頭一歪,透過前擋看見車隊的前頭燃起了熊熊烈焰。車旁的直昇機噠噠來回游弋,咻一聲,直昇機射出的火箭噴燄,橫越了我們的車頂。
透過右邊車窗可見,直昇機的火箭,瞄準的是不遠處的一座小土丘。雖是自然地貌,仍被火箭彈炸平了一角。
這番由左至右的火力展示震動了車上所有人,大白們喊了幾聲,像黑幫火拼那樣,抓了步槍就各自下車。頃刻間,車裡只剩了我一人。我唯恐生變,尋思不能在車裡坐以待斃,低頭想咬胸前口袋的筆桿。
車外幾道強光接連閃過,光線之強,透過加黑的車窗和車門空隙,車裡的諸般細節猶如鎂光燈打過,都照得輕輕楚楚。
漆黑曠野中接連突遭強光來襲,車外的一眾大白摀著眼嗷嗷亂叫,全部失去了戰鬥能力。我還沒弄明情況,車外緊接著轟隆大作,車殼砰砰連響,前擋、車身各處敲進了熾熱的金屬破片。幸好大白駕駛的黑車,疑為恐怖組織執行間諜行動所用,車體稍有強化。指尖大小的破片突入車內,速度已大為減緩。
但這些破片,用來癱瘓直昇機、戰鬥機的發動機是綽綽有餘了。窗外的大白目不見物,又淋了這場「鐵雨」,死傷泰半,只有倒地上呻吟的份了。我才意會到,剛剛車外爆炸了一枚防空飛彈!
換句話說,剛剛有人對直昇機射了防空飛彈。
直昇機的噠噠聲震聲遠去,雙手遭綁的我低著頭,頂開車門便往外衝。曠野上,除飛彈爆炸的餘火外,都是一片漆黑。顧不得直昇機往哪飛去,我只想著脫離公路,找一處光線不足的掩蔽物,解開手銬,恢復行動能力。
但身後一大波彷彿照明彈般,炫目的熾熱閃光再起。
我轉過身,遠處盤旋的雌鹿攻擊直昇機向兩旁灑著「熱誘彈」的火樹銀花,那是飛行器誘騙熱導引式防空飛彈的標準動作。我轉頭查看四周,又一枚防空飛彈向直昇機疾撲而去。
飛彈來自車隊正前方的地表。
直昇機重心一偏,發動機尖聲拔起,機體爬升,意圖向上脫離。同時,第二波熱誘彈再灑出。我不及閉眼遮擋強光,防空飛彈已撲向了直昇機。
砰!飛彈的碎片落成一面鐵雨,驟雨泰半打在地面,一小撮射向倒楣的車隊。飛彈雖然認準了熱誘彈墜落的位置爆炸,但直昇機以爬升的方式脫離,飛彈爆開的碎片,還是被吸進了直昇機的發動機裡。
直昇機高度約莫四五層樓高,發動機冒出濃煙,像在狂風中搖擺,越來越難維持平衡。直昇機駕駛貌似抱持了必死決心,機身兩側火光接連閃爍。
它對著車隊前方、防空飛彈的來處,射出武器掛架上的所有火箭!
火箭彈爆炸的火光揚起了一片火牆,幾乎與直昇機同高。直昇機的發動機失效,螺旋槳越轉越慢,在夜空中栽了一個跟斗,失去控制,撞向一旁的山丘,化為一堆火球。
你殺他,他殺你,飛彈射飛機,飛機打火箭。火力越強,越容易吸引別人的火力聚集。看來,繞了一圈,我的鋼筆還是全場最強的武器。
我叼著鋼筆,利用筆尖上的鑽石,破壞了手銬的鎖頭,掙脫枷鎖。
然而,當我拖著劃傷的腳踝,一跛一跛地靠近車隊,企圖尋找荷西的路上。眼前一道火光挾著熱浪,緩緩降落,落到我的眼前。
駕馭火光的人就是紹洛特。
火光源自他肩揹的一組衝壓發動機(火箭),左手的搖桿控制火箭。
他拋掉手裡「刺針飛彈」雙聯裝的發射器,攔住了我。
紹洛特沉著臉問我:「荷西呢?你找到他了嗎?」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3rcCICcEZ
10 支配
紹洛特的背後,展開了一對「超臨界構型」的「翅膀」。他能垂直起降,也能水平飛行。若不要命地加速,也許還能超音速巡航。
他駕「單人噴射機」,手持「刺針飛彈」。在剛才的雌鹿攻擊直昇機眼中,他根本是一架「空優戰鬥機」。
難怪他能躲避直昇機「清空武器掛架」的最後一擊。
阻擋我去路的紹洛特,即便隔著飛行頭盔,我也能讀懂他不冷不熱的表情:滿足我的願望,否則我抬起一根手指,就能殺你十次。
只是,他怎會知道荷西,又為何要關注一個還不算正職的情報員實習生?難道荷西掌握了局裡不便讓我得知的機密?
想到這裡,我更加痛恨眼前的老賊。他是我一輩子打不贏,也躲不起的陰影。
我鼓起全身力氣吼叫著,「不知道!你可以等我找到荷西,再跟他一起對付你!」
紹洛特陰沉的臉,咧開一抹冷笑,正要說話。荷西的聲音穿過火箭的噴氣轟鳴,打斷了他。
「我在這裡!有種衝著我來!」
荷西站在車隊另一邊。不知何時,他已洗除了身上的血污,也換上一套白衣教徒的裝束。與狼狽的我兩相比較,只怕沒人相信,我們是被同一夥人綁票的。
「你們都跟我來。」
紹洛特緩緩升空,提到足以縱觀全場的高度。他指揮還能動彈的白衣教徒,將我與荷西押進了裝載核彈的車輛。
天空中,那枚白色飛艇載運的洲際飛彈,已越升越高。在皎潔月色的照耀下,就像天上第二個長條型的月亮。我雖不明究理,但在K市郊外荒野中,近距離目睹了巨大高空氣球的升空。我的膝蓋都能猜到,這也是紹洛特成立祕密組織的成果之一。
荷西在我之後坐進了車裡的後座。前座一個白衣教徒駕車,坐助手席的則回身過來舉槍對著我們。荷西剛才與我一起逃出了小當量的核子自殺炸彈爆炸,但此刻渾身白淨,甚至還微微飄著花香,與滿身血污的我簡直天壤之別。我投以詢問目光,荷西卻只微微搖了搖頭,不希望我再多問。但我沒理會他,仍以眼神逼問,他索性別過頭,望向窗外。
大概只花了五、六分鐘,車子在一面拔地而起的陡峭山壁前停下。山壁平整得像鏡子,我們等了片刻,山壁靠地表的高度,沉入了一面方形凹槽。
看來這面切得平直的山壁,正是紹洛特祕密組織的偽裝。
正對著車輛的山壁裡,展開了一條高約三米,傾斜向下的車道。車道裡,兩道平行的光粒,隨著車道一路向下延伸,駕駛沿路開去,平穩得就像駛入地下賣場的停車庫引道。
連車道也修得像賣場引道。觀察駕駛席的方向盤與引道底部的照明可得知,車道似是繞著位置極遠的圓心,螺旋向下開鑿的。這處地下基地,佔地廣闊,但坡道斜度並不一致。有時平緩如台,有時又陡峭得須踩煞車。不知在地底繞了幾圈,我們耗了十來分鐘,終於遇到了下一道關口。
這道關口須駕駛人自個兒下車,對辨識電腦下口令,按指紋,驗瞳孔,厚重的閘門方才開啟。進入關口以後,幹道仍是螺旋緩坡,蜿蜒向下。與剛才不同者,只有圓弧外設了一道又一道,只有編號,卻無文字說明的鋼製閘門。沿途人行稀疏,偶遇一兩人進出。從門縫裡窺入,只見門裡照明黯淡,排布在支線兩邊的房間又是一堵堵開口各自錯開的鋼製滑門。
房間一樣僅有號碼,沒有各自名稱。看來,這個組織的保密要求比局裡更高,偌大組織的每個成員,也只知自己所屬部門某間屋裡的任務。
我們沿著螺旋坡道,又下降了約三分鐘,車子終於駛到了坡道盡頭。
坡道盡頭沒有房間,只陰森森地留了一截迴轉道,是除了開車迴轉,決沒有人想久留的地方。
白衣教徒押我們,朝螺旋坡道圓心的這一端下車。車門外,正對著一道編號16的鋼製閘門。
我注意到,沿途螺旋向下,只有我們眼前的閘門設置在螺旋圓心這頭。
這可能代表,圓心這邊所有的空間,都是為這道閘門後面的房間騰出來的。
換句話說,閘門後的空間,很可能是這個祕密組織最關鍵的所在。
持槍押送我們的白衣教徒,槍口指向荷西,隨即向閘門撇撇,示意荷西走向閘門。荷西回頭望了我一眼,我下巴也向閘門呶了呶,荷西才踏出遲疑的步伐。我舉步跟上荷西,白衣教徒卻吼了起來,槍口指向了我,示意我別動。
此時,荷西站到閘門前,閘門文風不動。荷西只好回頭用達利語詢問教徒,教徒回答時連比帶劃,不斷指向閘門旁的辨識電腦。
這下連我也懂了:教徒指揮荷西使用閘門的驗證電腦,去驗證他的指紋與虹膜。
只是,荷西不應該屬於這個組織,又怎會有荷西的詳細體徵?莫非?
但荷西的手指往機器上一按,眼睛一照,閘門發著嘰軋刺耳摩擦聲,緩緩開啟的現實,又不由得我不信!
「荷西,你……你是紹洛特派到局裡的……臥底嗎?」
「不!我不是!」荷西大叫:「班吉,救我,我之前根本沒見過紹洛特!」
我向緩緩開啟的閘門縫裡張望,左肩被人重重一推,重心一歪,便錯過了張望的角度。閘門係精鋼鑄成,幾乎有半米厚,用傳統炸彈也無法炸開。
此時,我左肩又遭持槍教徒一推。這一推,推出了我一口惡氣無處抒發。略一欠身,卸開了持槍教徒的推力,趁著他重心不穩的瞬間,抄到他手槍。教徒死抓著手槍,拼著倒地不起也不放手。他重心疾轉,我閃過槍口,卻閃不過槍口的火光。
砰聲巨響,震得我耳鳴不止。子彈打中螺旋引道頂部,旋即砰砰連響,流彈在我上下左右瞬間反彈了幾次,逼得我不得不低頭閃躲。
但猶豫瞬間,駕車的教徒已經下車,在車頂上架起槍,對準了我。
我經歷爆炸翻車,雙手雖得自由,但滿身是傷,又受爆炸震盪,身手不若平常靈活。摔倒了教徒,卻連他手裡的手槍也奪不過來。這時已被一上一旁兩把槍同時制住,只好一聲嘆息,束手就逮。
持槍教徒起身後已經學乖,遠遠離開我三大步。用槍口威脅我,要我回頭爬坡。我走了幾步,回頭一瞥,瞥見身後那輛載著核彈的車,跟著荷西腳步,緩緩駛進了閘門裡。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pRE1pYW9Y
11 羊羊得液
荷西只是個局裡未入編制的實習生,紹洛特為何對他呵護備至?
教徒的自殺核彈爆炸後,麵包車翻覆,我和他一起被擒。在短暫的分別後,他再出現,已洗去身上所有的血污,還新換了一套教徒的白衣。剛才荷西又運用自己的體徵,順利開啟那道祕密又要緊的閘門。
這些舉措,在在都顯示出紹洛特看重荷西的態度。
然而,紹洛特重視荷西,卻在我們被押入車後就消失了。他的固定翼火箭裝,可在水平飛行與原地懸停間轉換,沒道理因為小小的麻煩就不跟過來。
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連一點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說到掙扎,我現在同樣需要掙扎。身後三步開外,一把手槍對著我後腦杓,不知要把我押到什麼地方。我大踏步前進,一步步地往螺旋車道中心靠。一來能盡量遠的張望前方情況,二來也爭取了更多的機會。
一個隱身螺旋車道中央大圓柱的瞬間。
身後押解我的白衣教徒罵罵咧咧地警告我,我卻從圓柱後方瞄到了機會之窗:一道開啟的閘門,門前停了一輛像高爾夫球車輕型車輛,車後還拖了一節拖車,上頭疊了成堆的不鏽鋼容器。
我沒多考慮就一個箭步上前。那教徒射出的子彈打在大圓柱上,門裡一個正要出來的白衣教徒大概被眼前飛過的流彈嚇住了,雙手抱頭就地蹲下。
這正是天賜良機。
我拔腿狂奔,身前身後飆過幾發子彈。我知道此刻必須果決行動,在持槍教徒的眼中,我就是個側移的活靶,他不瞄我面前的空氣,就無法打中我。
果然,他不再貿然開槍,也許正認真抓我的「前置量」。
然而我一個滑鏟,壓低身子,鑽進拖車後的藏身處。
拖車上堆了一落閃亮潔淨的不鏽鋼盒。不鏽鋼盒堆的一角突然爆開,我直覺低頭閃避,一團黏糊糊、熱烘烘的東西噴上額頭。我穩住腳步,手一抹,抹下一角混著羊騷味和孜然味的肉塊。
「什麼鬼?」
持槍的教徒一槍槍打在拖車上的不鏽鋼盒,全身血污的我,於是乎又增添了孜然羊排的風味。我才明白過來,紹洛特創立的螺旋版蟻穴,也得靠「工蟻」在各部門間穿梭,逐一送餐。
教徒槍開得正歡,槍聲一止,噠一聲,我知道機會來了。
彈匣式手槍有許多好處,但如果因子彈多了就不默數剩餘彈藥,則會被敵人一秒識破槍手的不專業。
現在我知道了,我眼前的掃射狂徒,不論入手的是炸彈還是手槍,一律只會自殺攻擊。我隨手抄起一個不鏽鋼盒,忍著燙手溫度,起身便往車外砸。他一個扭身躲開了。
持槍教徒站車道上毫無掩護,毛手毛腳地掏著腰際的彈匣。眼見白袍遮蓋,東撩西扯地糾纏不清。我立刻又派一個不鏽鋼盒飯過去。但盒底比我想像得燙手,拋拽的手掌飛到半空,我就頂不住高溫了。一縮手,餐盒很快就落地了。
餐盒落地的嘩啦聲響,好像點醒了持槍教徒。他一面抽彈匣,另一手還不忘往我這裡比手畫腳,高聲指揮。我愣了片刻,轉頭一看,才發現身旁的派飯小夥伴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嘴上唯唯諾諾應付著持槍教徒,臉上卻大有懼色,時不時地還遲疑地望向我。
我不及多想,又是另一盒孜然羊排招呼過去。雖然他又扭腰擺頭躲過了,但明顯惹怒了他。他邊叫邊跳,與印度電影裡神經兮兮的歌舞倒有幾分相似。
此情此景,雖然尷尬,但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又揀了一個疊在表層的餐盒,舉手正要開砸,餘光卻瞥見身旁小伙幾乎同時,對我側臉也舉起了一個餐盒。
我吃了一驚,雙膝一軟,避過了小伙的偷襲餐盒。隨即兩腿一夾,右掌猛揮,手裡的餐盒拍到了小伙的臉上。
屈膝深蹲,這是滑鏟的第一動作,我平常練熟了,危急時分自然使出。餐盒這一拍也是用餐盒替代鑽石筆尖的意思。小伙被我砸中後不但昏了過去,餐盒撞擊他臉的角度也略有偏差,掀翻了盒蓋,一塊羊排就這麼沾住他臉。
我手裡汁水淋漓地還冒著煙,忍不住甩了甩湯汁。但這麼一折騰,持槍教徒已抽出了他的彈匣。隔著老遠的,我已看到他嘴角的冷笑。他手裡的槍刷一聲,掉出了空彈匣,我趕忙蹲回拖車後面。
我望望倒地的小伙,抬頭看看成堆的不鏽鋼餐盒,突然有了脫身的點子。
拖車外砰砰兩聲,持槍教徒示威開槍後,慢慢走了過來。我伸手去搆拖車和高爾夫球車的連接處,抽開插銷,分離了餐盒的拖車。
我使勁一推,車輪呀的一聲,緩緩動了起來。藉下坡之力,餐盒拖車轉向後越降越快,越來越偏向螺旋車道的圓心一邊。
「祝你用餐愉快!」我揪著小伙後領,把小伙拖上了高爾夫球車。方向盤一轉,高爾夫球車貼在拖車旁邊,一起駛下了螺旋車道。
我低著頭,只要持槍教徒、拖車、高爾夫球車成一直線,那手槍的子彈就打不穿拖車上的餐盒。
教徒是三點一線的端點,但不論他怎麼移動,都跑不過高爾夫球車了。不一會,只是嚷嚷的教徒落在了拖車後面,我大腳油門,下坡加速,終於又回到了螺旋車道底部的門前。
我煞停車,揪了小伙下來。那載著自殺炸彈客晚餐的拖車駛過我們,直撞底部的迴轉道。
持槍教徒剛從中央大圓柱後面現身,他遲疑了一會,決定不開槍,繼續追趕過來。
我扯著小伙的手指按指紋,再扒開他眼皮照紅膜。
荷西,等著我,我一定會救到你。我們再一起弄清楚紹洛特究竟在耍什麼花招。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LIf8kMDc3
12 龍潭(上)
小伙的紅膜通過了,體徵驗證電腦跳出一列達利字母,女聲語音提示隨之響起。我喃喃自語:「現在是怎樣?」
那列文字立刻消失了,換成另一句,文字背景是怵目的鮮紅090。那串蚯蚓文裡,我只能看懂開頭不遠處裡的阿拉伯數字「2」。
這到底什麼鬼?
眼見電腦又恢復驗證虹膜成功的提示文字,我想到剛才駕車教徒在大門時驗證身份的光景。
指紋、虹膜、口令,缺一不可。
女聲提示此刻再度響起,被我丟在腳邊的送餐小伙呢喃了一句不知什麼話語,電腦螢幕又跳出紅背景的達利文字。這回的提示文字長了些,但開頭不遠處的阿拉伯數字已換成了「1」。
剩一次機會,那列要我驗證口令的達利文字再度出現。咻一聲,車道上持槍教徒的子彈劃過附近。我揪起小伙,晃了晃他的腦袋。小伙半睡半醒間,聽到機器提示,便說出一句達利語。
芝麻開門。
在鐵軌摩擦嘰軋刺耳的聲響中,我側身擠進了閘門尚未全開的縫隙之間。初時,閘門的間隙小得要吐氣才能擠進。從這裡望進房間裡,只見到用來押運我、荷西與「倒數零秒」沒有引爆核彈的那輛黑色SUV。
閘門開啟的動靜太大,裡頭的人肯定已經知道。但追兵在後,身在險地,荷西又不知所蹤。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門後即使有重兵把守,也好過被困門外,赤手空拳抵擋更多的自殺炸彈客。
閘門裡的空間像個挖空的巨大圓柱,抬頭一望高不見頂。閘門邊,堆置了一整排不鏽鋼打造的上下半球。
球體上,都設置了紅黃綠三色按鈕。
這些不管哪個,隨便在外一擺,就可輕易炸掉半座城市的自殺戰術核彈,在這竟像垃圾筒般隨意堆置門口。
但我不敢驚訝太久,握著筆在閘門後埋伏。果然,持槍教徒只有進行自殺攻擊時才專業。他學電影主角持槍進門的模樣,槍口朝前,當先進了閘門,卻不先收槍。我見持槍的手掌一出現,便飛出腳,把槍踹了老遠。
教徒失了手槍,他路人等級的身手,不一會功夫,便被我在頸動脈上刺了兩筆,提前見到了真主。
我拔出筆桿,站起身,甩了甩筆上的血滴。一見這「房間」的格局,便確信紹洛特所有的陰謀詭計,都能在此看出個端倪。
說是房間,用「空間」來形容更為恰當。這個空間就是個直徑100米的圓筒,沒有任何隔間。圓筒四周三、五米便設置了一盞水銀燈,憑藉燈照角度不同,覆蓋了圓筒外圈的照明。
圓筒內圈,則由隨機設置的燈柱提供。說是隨機,細看下又可發現,燈柱往往設置在設備維修場地、核彈裝配點附近,每盞燈下都標示了一個「專案」。例如紹洛特除下的「噴射飛行背包」旁,就設了燈柱照明。
水銀燈或燈柱上方的空間,則由黑暗佔領。
荷西呢?紹洛特呢?
我保持警戒,慢慢靠近閘門前那輛敞開掀背後門的黑色SUV。車裡的核彈已被吊出,擺在一旁起重機底下。起重機的吊索還晃盪著呢。
我扭扭脖子,抵抗頭重腳輕的暈眩與疲憊。壓低身子,擺出備戰的姿勢,連前進也只敢半步半步地移動。
「班吉,你總算進來了。唉,花了將近15分鐘,慢得超出我的想像了。」
是紹洛特!他配備了火箭飛行背包,可能從任何方位出現。
「出來!你把荷西藏到哪裡了?」
我停下腳步,壓低的身體近乎半蹲。如此,不論要發動攻擊,還是閃避危機,都保留了最大的爆發力。
紹洛特從黑色SUV後頭緩步走出,一邊說:「班吉,我對你真的太失望了。傑森真沒把你訓練好。在總理官邸的時候拖泥帶水,今天面對那些勇於自殺,沒腦思考的笨蛋也猶豫不決。我以前教過你的都忘光了吧?」
我一咬牙,立刻就想撲上去跟他拼命。紹洛特叛逃,搞出這麼一攤事,作為他曾經的助手,我在局裡飽受歧視,可以說除了傑森之外,再沒別人信任我了。「紹洛特,你說這些話不羞恥嗎?這些穆斯林原本都是安分守己,十分純樸的人群,你一個異教徒來煽動與北約盟國作對,後來還索性殺了總理。怎麼,你以為不替人民創造福祉,單單靠炸彈,就能永遠奴役一個民族嗎?」
紹洛特冷笑,「他們的心底本來就有強烈的自我毀滅本能。不論他們的神去到哪,那裡就會變成一個充滿歧視與貧窮的社會。我只是運用他們的力量,去制衡一下跋扈的西方而已。我要他們知道,這世界不再只有西方說了算!而我來統治他們,也一定比他們民族的精英階級做得更好!」
我笑了出來,「奇怪了。你用這些人們打仗,榨取他們的經濟果實,又要用核彈脅迫他們。我倒想知道,這些人民死光了,你又能統治誰?」
「你還不懂嗎?韭菜是粗賤的植物。但這種粗賤,就是韭菜之所以存在的價值。韭菜的生命力足夠強大,可以反覆收割。而且經過世世代代洗腦,將會產出一代比一代更稱職的韭菜。」
說話間,紹洛特趾高氣昂地走向那個吊出SUV,閒置起重機下的核彈。他似有滿滿自信,一點也不怕我暴起突襲。在我眼前一彎腰,從核彈的凹槽裡,拾起那枚荷西嵌入,用來停止倒數計時的鐮刀項鍊圖騰。
核彈安穩如昔,穩定得就像路邊的一顆大石頭。
我此刻才知道,我和荷西都被騙了。我們根本沒必要像「薛西弗斯」那樣,保護這核彈長途奔襲。
「班吉,如果荷西沒陪著你,恐怕你此刻早被被核彈汽化了吧。在我看來,荷西這孩子可比你能幹得多了。」
他譏諷我擔任情報員多年,項鍊掛脖子上,看到核彈即將爆炸也只是乾著急,反應遠遠不如荷西敏銳。
然而,已經激怒我的紹洛特,渾沒把我當回事。他高舉項鍊圖騰,對著燈光鑑賞著,「『克羅諾斯之鐮』,是我一手創立的,但那個傻子札德卻只想著過河拆橋!」
過了好一會,他才脫離出他近乎變態的自滿情緒。紹洛特望著我,眼裡閃著狡詐,「班吉,你知道我自打被局裡派遣到A國來以後,就一直夢想這一天嗎?」
我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回憶……他耐心教導我,如何從一個情報員助手,通過局裡的考核,取得情報員資格。他也是我生活上的指引,像個幽默風趣的老爸這樣,帶我去I國的俱樂部,從挑選對象到搭訕話術,手把手地指導我泡妞。
難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我逼近他,「不論如何有過多偉大的成果,紹洛特,你的陰謀已經被我和荷西破解了。依我看,你想藉這個祕密組織控制一個國家,進而破壞整個區域的平衡,達成壓制西方的目的,根本……根本是不可能的。你這個基地會遭到北約盟國的飽和轟炸。
「這裡罕無人煙,北約盟國甚至能投射小當量的戰術氫彈,只炸毀地底下的部份。現在收手還不晚,念在往日的舊情上,我會盡力替你替你求情。你以前幫助A國抵抗蘇聯入侵有功,現在還未鑄成大錯,我會爭取局裡找個地中海的小島上讓你退休。局裡有這方案的,只要你不離開小島,就和長期居住的退休情報員一樣。紹洛特,你怎麼說?」
「嘻嘻……哈哈哈哈——」紹洛特笑得像我說了一個荒謬之極的傻話,我忍住氣再說:「你再仔細考慮一下,我的辦法實行度是很高的——」
他一擺手打斷了我,「考慮個屁!拿破崙就算被流放到厄爾巴島,也絕不服輸。更何況,你只看到了我宏偉計劃拼圖的一角而已。」
「不論你有什麼偉大計劃,我絕對要拼命阻止你。」
我捏緊手裡的筆桿,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一場最凶險,也是我這輩子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場殊死搏鬥。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XeNZfPBzy
13 龍潭(下)
紹洛特仍一派輕鬆。此刻,他宛如再次登上歷史舞台的拿破崙,即將開始他的最後一幕。他頭頂舞台燈似的一道銀亮似水的柔光快速下落,照亮了這空間燈柱以上的所有事物。
原來,這個直徑一百米圓筒型的空間,雖然座落地底深處,卻是完全挖通,直達地表的。紹洛特頭頂灑落的光亮,正是今晚稍早前看到的皎潔月光。
推測我們被押解上車後,紹洛特更在天上監視,直到車輛駛入螺旋車道,他便直接落進這個圓筒型的空間,等候荷西的到來。
紹洛特自腰間抽出一條寬皮帶。皮帶像一條滑膩長蛇般圍繞他的腰間,抽出後足有三米長。他手執皮帶末梢,寬大的固定扣在外,甩動起來宛如流星。他鞭招不甚靈活,手腕的動作大,但皮帶末梢反應小。然而擊打之勢既像拋石兵,又兼具流星槌的轉圜餘地。
在我擔任紹洛特情報員助手時,他就開始苦練這件武器了。在他還沒對我失望透頂,耐心耗盡前,我問過他,為什麼要使用長皮帶當武器?他笑著說:「萬一被抓捕,搜去你鋼筆的機會高,還是搜走我皮帶的機率大?」
為了超出敵人的估計,特地去學冷僻武器,當時我不能理解,後來也慢慢懂了。但我一直與傑森搭檔,大大減低了被擒孤立無援的機率。「武器太容易被搜走」這件事,就一直沒放在心上。
但這次任務前,為預防紹洛特跳出來礙事,傑森曾與我演練過如何對抗紹洛特的皮帶。我的兵器是不能跟他強碰的,一寸長一寸強,皮帶末梢的固定扣砸到我的鋼筆,鋼筆立刻會脫手而出。鋼筆若格擋了皮帶,整枝筆被捲走還是小事,皮帶末梢的固定扣立刻就會掉頭,運氣不好還會砸中腦袋。
所以強碰是不能強碰的。紹洛特在我眼前,手中皮帶舞了幾圈,大開大闔的手勢,把皮帶舞得呼呼作響。我捏緊鋼筆,小指抵緊了筆尾,只露出筆尖細微一點金剛石的部份,這是我直面勁敵時才使用的手勢。既然不是突襲,就得握緊筆桿,把敵人奪去武器的可能減到最小。
這意味著,決不輕易使用筆桿觸碰敵人武器,只有真正掌握了敵人弱點,如內臟、鼠蹊部、眼珠等處,就要力貫鋼筆,一擊重創敵人。
我左手豎掌成刀,護住頭臉心肺等弱點,右手的鋼筆藏在身後,觀察紹洛特舞動皮帶的軌跡。紹洛特催動皮帶,舞得虎虎生風。我試著前挪重心寸許,他繞到後腦杓的皮帶忽然加速,倏忽撇到了我眼前,啪一聲,發出巨響。
紹洛特的意思很是明顯,你敢上前一步,就吃我一鞭。
我想起傑森曾跟我分析:「皮帶也好,腰帶也罷,只是大小不同的圓周運動。皮帶末梢挾帶了固定扣,如要在圓周上的某點揚鞭,則必要此前加速續力。同理,我們就能推估,皮帶經過最高速的揚鞭後——」
我搶著回答:「皮帶就只能回抽了。」
「對,也不對。」傑森臉上又浮現故作神秘的似笑非笑,「皮帶回抽的時候,你該發動攻擊嗎?」
「難道不是嗎?」
傑森舞動鞭子,在我腳邊抽了一下,我趁鞭子回甩的瞬間欺到他眼前。想不到他僅僅退了半步,手臂一縮,鞭梢狠狠地在我背後抽了一下。我痛得挺腰,胸口卻自然撞向傑森彎曲了的霸王肘。
我當時疼得眼角擠出了淚滴,只見傑森露出那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說:「紹洛特出手的那一瞬間,才是你該前進的時機。」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b3l3lGrTl
紹洛特在我眼前輪轉舞動的大小圓圈,其實都是假的。我推出半步,立即縮回,紹洛特揮舞的右手提早洩漏了他即將揚鞭擊打的目標。
我看穿了他揚鞭位置,緊接著一腳踏出,把皮帶的固定扣採在地上。紹洛特回奪皮帶失敗,像傑森跟我練習時那樣,他縮肘格擋,左手由下往上猛提,要掀翻我的重心。但我早料到他這一招,與紹洛特近得鼻尖互碰之際,將筆尖送到了他左手掌心中央。
手指感覺到筆尖刺穿某物的阻力。
我從沒看過紹洛特驚惶的模樣。頃刻間,我眼前跑過一幕幕他對我教導、嚴厲、失望。緊接著他叛逃,使我面對沒完沒了的審訊、質疑,局裡為了誘逼我吐實,甚至將我丟進局裡關押聯邦重罪的看守所兩週,擺明了把我當成了蓄意回返總部,一心要博取信任的雙面間諜。日以繼夜的審訊只為了消磨我的理智,再不斷給我貼標籤,挑語病,只為了激怒我,讓我說出不該說的話。
表明忠誠的話語多少都不信,稍有一句結巴就是心虛。
紹洛特驚惶失措的模樣真把我逗樂了,我笑著說:「紹洛特,『你閃避的路線太好猜了』,這話你說了好幾回,今天你這句話恐怕得收回去了。你數十年來,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套,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特別加重了「太令我失望」這五字的語氣。紹洛特憤怒之極,脹紅了臉。我左手架著他使皮帶的右手,另一手牢抓筆桿,確保他即使放棄皮帶,也不能逃脫。我眼前幾乎看見我把紹洛特逮回局裡,局裡那些把我當叛徒,總是冷言冷語的勢利眼,驚掉下巴的模樣。
但此刻紹洛特的臉越來越紅,嘴裡喘著粗氣,似乎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他喃喃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你的氣度註定了你永遠是魯蛇。」
「什麼?」
紹洛特一聲喊,被鋼筆刺中掌心的左手使力,往回猛收。
「你幹什麼——」我不自覺大叫,握住鋼筆的手繃得失去血色。我勝利在即,絕不讓紹洛特在最後關頭脫逃!
紹洛特的左掌回奪不成,奮起最後的力氣,右肘猛頂,左掌向我伸來。我順著他力道,就像釣魚吃餌,拖魚上岸一樣,鋼筆總與他手掌保持垂直。
可我沒想到,我踏住的皮帶,原來是制服紹洛特的妙招,此時竟變成了一張紅地毯。
而地毯的一角,掌握在紹洛特的手裡。
原本因紹洛特左掌牽引,而稍稍失去重心的我,又被他重重一推,踏住皮帶的重心失去了七八成。紹洛特趁機拖動皮帶,我重心一破壞,不自覺地仰天跌倒。
手裡的鋼筆支持了我所有的體重。
紹洛特的左掌不住擺動,就像強忍口中劇痛的大魚,仍作最後的掙扎。
紹洛特手掌上的創口漸漸拉開,終於扯開了最後一條韌帶……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KnmCUqw36
14 負子
分不清是紹洛特為了掙脫我,才拉開自己手掌的。還是我不甘心著了他的道,拒不放棄鋼筆,寧可跌倒,也要拖一個墊背的。
紹洛特的左掌在開裂的血肉中隱約可見粉紅指骨。他痛得不住顫抖,根本顧不了手中撕裂處抖落下來連珠般的血水。
我仰視紹洛特,他陰晴不定的臉上瞧不出喜怒。我還躺在皮帶上,卻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離開,他使皮帶的手一抖,末梢的固定扣就能立刻打破我的頭。如果我不動,又會留在當下這個極端被動的處境裡。
我們對視片刻,紹洛特不發一語,只是踏上了一步。我嚇了一跳,舉起鋼筆,做出無濟於事的反應。但當我發現,紹洛特靠近我,只為了勻出皮帶,纏繞在手腕上止血,我就放下了戒備。
紹洛特往手腕纏繞著皮帶,繃得皮帶嘎嘎響。他雖抿緊了唇,嘴唇上細微的顫抖卻洩漏出他真實的感受。
紹洛特是卑鄙的敵人,卻也是可敬的勇者。
我一個滾翻,挺起腰桿,在距離紹洛特三米外站了起來。荷西站在一旁,看來安然無恙。
我說:「紹洛特,一切都結束了。跟我們回局裡,我剛才地中海小島的提議仍然有效。你那手掌還有救,但時間拖長了難免組織壞死,只能截肢。你英雄一世,不要一錯再錯了。」
他纏繞皮帶止血完畢,破裂的手掌失去了生氣,像一件套在手上嚇人的橡皮玩具那樣晃動。他配合著皮帶再打一個結。這才抬頭,說:「廢話真多。我還能打,你們一起上,省點時間吧。」
只見紹洛特右手拾起一節皮帶,揮舞起長度不到兩米的皮帶與固定扣。長度縮短,意謂著皮帶涵蓋的範圍縮減了。我更難以在他發招時,預測皮帶甩回的點位,進而闖入他的攻擊無效區。他向我逼近數次,越來越能預測我閃避的方位。
這使我閃避得越來越狼狽,屢屢在滑鏟後又依靠滾翻,才能驚險避過紹洛特的攻擊。
紹洛特冷峻的臉上漸漸展開了微笑,「班吉,還是我跟你說的那句,你閃避的路線太好猜了。只要再三鞭,我就能打中你。」
他話音未落,我低頭避過了一鞭。皮帶的固定扣一反,第二鞭轉瞬而至,我重心還沒恢復,固定扣已朝我右耳打來。情急下我舉起鋼筆一擋,鋼筆叮一聲,筆桿上的振動使我拿捏不住,亮光閃過,鋼筆激飛上天。
紹洛特碰飛我鋼筆,皮帶也失去力量。他只能揚手回扯皮帶,迴繞過頂,重新加速皮帶末梢的固定扣。
我卻瞥見一線生機。
原來,我屢屢退後,不知不覺已退到了來時的閘門。閘門裡正躺著剛才的白衣教徒。
以及他被我踢飛的手槍。
我一個空翻,再著地一滾,正好抄起那把手槍。等我再度翻滾,穩住身子時,已握穩了手槍,保持著雙手瞄準的高跪姿態。
我的槍口對準了紹洛特,正要開口,一道黑影由低至高,掠過我眼前。我左手遭一道迅捷的黑影擊中,左掌劇痛,不但扶不住手槍,還被迫抬高了槍口!
手槍不聽使喚飛了起來,我的食指還勾在扳機護圈裡。隨手槍遭打飛上天,食指重重在扳機上按了一下。
砰!
手槍正常擊發,卻指向了錯誤的方位。
我沒能控制住手槍。手槍在空中兜了幾圈,掉到了我和紹洛特之間。
紹洛特收回皮帶,站位隱隱對準了手槍的落點。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只要我去奪槍,就一定要捱揍。即使我拼死去撿手槍,紹洛特也能再度擊飛手槍。
「班吉,跟你說幾次了?沒掩護的情況下,你千萬別跟敵人拼槍。班吉,你閃避的路線太好猜了。」
左手遭重擊的地方炙熱得像火燒。我知道,再過幾分鐘,我的手背就會像出爐的麵包那樣腫成一個球。
紹洛特露出勝利者的微笑,看樣子有點滿意了,撕裂他左掌的仇畢竟也報了一部分。
我手無寸鐵,又受了傷,幾乎失去了抵抗的資本,只能佇立原地,等著贏家說話。
「不要動!」
說話的卻非紹洛特。我轉向聲音的來源,是站在閘門邊堆置核彈處的荷西。
荷西微微彎腰,雙手在其中一個核彈的紅黃綠按鈕上,作勢下壓。
「紹洛特,立刻放了班吉,否則我就啟動自殺炸彈。一分鐘內,我們可能會死,可是也毀了這個地下組織,連同跟你同歸於盡!」
紹洛特冷峻的眼神轉到荷西身上,嚇得荷西打個哆嗦。荷西喘了兩口氣,說:「來啊,大家一起死!」
「真的嗎?」紹洛特話音未落,皮帶一繞,固定扣撲向荷西而去,但荷西毫不閃避,雙手各壓中了核彈上的一個鈕。
紹洛特哈哈大笑,收回了皮帶,大聲說:「好,好!你這孩子比班吉有種!我今天不殺你們……」
紹洛特一擲皮帶,把我和他之間的手槍砸個零件四散,連握把裡的彈簧也跳了出來。
我和荷西眼睜睜望向紹洛特走回噴射飛行背包下的燈柱。燈柱下,輔助的機械手替紹洛特穿上類似太空活動服的艙外壓力衣,再掛上噴射飛行背包與超臨界機翼。
著裝完畢,紹洛特轉頭對荷西說:「孩子,可別忘了我對你的提議。」
什麼提議?
滿腹疑竇的我望向荷西,荷西躲避著我的目光。那一刻,我坐實了心中的懷疑,證實荷西確與紹洛特有某種關係。
「哈哈,哈哈,班吉!」
我望向紹洛特,他的噴射飛行背包點燃了,噴口發出咻咻巨響。紹洛特接著說:「班吉,有件事我要對你坦白!」
只見紹洛特從燈柱旁的桌上拾起一個遙控器形狀的物體。手指一壓,圓筒空間燈柱上方暗處點亮了一方大螢幕。
螢幕裡是一段影片,影片有點歲月了,隨機地閃著噪點,畫質朦朧,並不犀利。但影片的中心是我熟悉之極的人。我頭一昏,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影片的主角是我一生最親密的人,她是我的母親。她懷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正在授乳。站在母親身旁的男人,卻是年輕時的紹洛特。
我眼前一花,耳裡迴盪著紹洛特的大笑。他說:「班吉,好好享受局裡的調查,我在上頭等你們!」
紹洛特的噴射背包隆隆大作,載著他騰空而起。不到十秒的功夫,已飛出了圓筒空間。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i2HUa8aQJ
15 彎刀出鞘
我是母親的獨生子。
自打我有印象以來,就是母親獨自撫養我的。來拜訪我們的人裡,從來沒人向我自稱父親,母親也從不向我提起任何有關父親的消息。以至於我被引薦擔任紹洛特的實習生助手時,還是我與紹洛特的第一次見面。
雖然母親三緘其口,但她大約兩三個月,就會接到一個神秘男人的來電。我也曾接過電話,但那男人每次接通電話後發現是我,就說:「是班吉?羅蘭在嗎,請她聽電話。」
羅蘭是母親的姓。
母親若在家,便接過電話壓低聲音捂住嘴說話,深怕被我聽到隻言片語。母親若不在,那個神秘男子則立刻掛斷。
母親因此沒接到電話,則會鬱鬱寡歡,早早催我上床睡覺,自己卻接連幾晚看電視等到半夜。如果接到電話,眼裡便閃過一絲期待與興奮。
是以我雖和這個神秘男人雖從未謀面,卻已是我和母親間最大的隔閡。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LQXeeClNC
局裡的增援小組和I國親衛隊協同接管了克羅諾斯之鐮的地下據點。我和荷西經過簡單的輻射清理與檢查後,在監視下被送回了A國首都,K市。返回K市後第一件事,局裡就安排了總部的情報員回我老家,跟我母親說她和紹洛特未婚生子的事,已經東窗事發。讓她在局裡旁聽的「安全線路」下和我連線,說出一切原委。
真相的經過巧合得令人感到無趣。一個長年在A國執行任務的情報員,偶然來到1977年的I國首都D市渡假。I國正值「伊斯蘭革命」爆發的前夕,街道時有騷亂。我的母親卡羅因頭巾問題遭D市當地的地痞無賴為難,紹洛特出手相助,兩人相偕在D市共同度過了一個浪漫的假期。
我的母親回到家鄉後不久,發現自己懷了紹洛特的孩子,便透過管道聯繫紹洛特。紹洛特以長年在A國執行任務為由,要我的母親拿掉孩子。但母親受宗教影響,認為孩子是上帝的賜與,便辭去了工作,返回老家,隱姓埋名生下了我。
可紹洛特運用局裡的情報資源,在我三歲時找到了母親與我的住所。與母親恢復了聯繫。
「紹洛特千真萬確是你的生父。你們局裡應該早就開始了你與紹洛特的親子鑑定。我沒有騙你的動機,我以上帝名義發誓,我說的字字屬實。」
我的出身來歷就這麼公開了。根據局裡規定,紹洛特這件任務我不但無法繼續,還得回總部接受忠誠度安全審查。這也就是紹洛特乘噴射背包升空前,讓我「好好享受局裡的調查」的原因。
局裡想儘快進行我的忠誠審查,安排了直昇機,在隔天一早運送我進入I國D市機場,乘坐公務飛機回國。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伊斯蘭革命使得I國由北約盟國搖身一變,成為西方最忌憚的恐怖主義國家之一,而A國卻因協助抵禦蘇聯,一度成為北約信賴的協助跳板。但紹洛特夥同札德總理的穆斯林酋長聯盟,成立了「克羅諾斯之鐮」,又一口氣拉近了I國與北約盟國的距離。
我前往D市機場的專車還未出發,乘著噴氣背包飛走的紹洛特又搞起了事。他不知用了什麼高科技,在同一時刻對A國全境與I國西部地區的電視、廣播實施全頻道蓋臺,大大過了一把專制獨裁者的癮頭。
「各位虔誠的穆斯林、伊斯蘭兄弟們,日安。我是札德總理最忠實的部下,紹洛特將軍。」
紹洛特的左手套了黑色手套,傷勢似以恢復,行動如常,「隨著札德總理死於邪惡的西方霸權陰謀之手,A國與I國陷入了一團混亂。A國的內政遭西方霸權黑手操縱;而I國高層錯判形勢,以為有利可圖,甘為西方霸權附庸,入侵A國,徒然損失人命與軍備。這種攻擊伊斯蘭自家兄弟的行為,死後也無法得到真主的原諒。
他以達利語演說,畫面下方配著英文字幕。他訴求的對象不言可喻,「但是今天敝人:謙卑的紹洛特將軍,為世界上的伊斯蘭兄弟帶來了第二次機會:一個再度舉起彎刀和真主教誨,向西方霸權反擊的第二次伊斯蘭革命。」
他停了一停,等待著字幕處置換為「伊斯蘭革命」的字卡,才接著說:「我身處一個巨大的空中基地之中。如果由敝人來命名的話,敝人願稱這巨大的空中基地為『克羅諾斯之鐮』。」
鏡頭拉遠,紹洛特身後放出一艘巨大的空飄飛船草圖,飛船底下載了那枚「洲際彈道飛彈」模樣的長柱。他指著身邊一個小點說:「這是一輛公車,而這個空飄氣球,就是克羅諾斯之鐮。在全世界伊斯蘭兄弟努力下,誠如各位所見,我們按照計畫,將整枚未啟動的核彈,空飄在A國上空2萬公尺的高空上。這麼做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利用這2萬公里的高度,核彈啟動後,邪惡的西方國家以目前的科技,在核彈重新返回大氣層前,將無法預測核彈的落點。
「當然了,這把真主的尖刀原本就是一枚洲際彈道飛彈。當它在2萬公尺的高空發射,射程就足以覆蓋到地球的每個角落。現在,西方異教徒們、戰爭販子們仔細聽著,為了賠償侵略A國造成的損失,我限你們在24小時以內,把10億美金匯進這個瑞士銀行的帳戶裡來。
螢幕下方的字卡換成了一長串數字,「時間一到我會安排一枚核彈,隨機在地表任一地點引爆核彈。不但如此,在接下來的每過一小時,都會再爆炸一枚自殺核彈。36小時前,K市的市區裡曾爆炸過一枚核彈,它的威力,相信你們還未忘記。
「當然,如果西方想試試利用飛彈擊落『克羅諾斯之鐮』,那麼飛船上搭載原產於蘇聯的的R-36洲際彈道飛彈會隨機朝紐約、倫敦,或世界上任一重要地點發射。它的彈頭具有2500萬噸當量的爆炸威力,不僅足以抹平上述任意地點,產生的電磁脈衝破壞的範圍,造成的金融損失,想必不只區區10億美元。」
唯恐他恐嚇的西方領導來不及抄寫匯款帳號似的,帳號的字卡挪到了畫面中央,下方又多了一組倒數計時,數字由23:59:59開始。紹洛特接著說:「異教徒們,時間不等人。敝人謙卑地建議各位盡快籌措款項,越早匯款,你們創造的脆弱金融體系,就破壞得越少。」
紹洛特切斷訊號,然而,從那一刻起,全世界的新聞頻道上的畫面,全鎖定了這艘漂浮於2萬公尺平流層高空,攜帶著洲際核彈的「克羅諾斯之鐮」。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ODnzNm3p
16 負親
我凝視候機室電視上倒數不止的畫面,心底倒升起一股輕鬆的感覺。紹洛特是我的生父,完全不是我的錯。但現在局裡以此為由將我趕出任務,就算世界末日,也與我無關。
「走了!不要耽誤飛機起飛!」
紹洛特的發言響徹D市國際機場的候機室。如此意外又重大的消息,幾乎吸住了每一對目光駐足。這「護送」我的情報員剛才還好聲好氣的,怎麼去買杯咖啡回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我轉頭瞥了他一眼。這人壓低帽沿,身材略矮於我,一張臉擋得嚴嚴實實的。
「快點!」
我回過頭,這人又推了我一下,力大得近乎挑釁。看來真把我當犯人了?我刻意放慢腳步,等著他下次再推,就要反手一抓,折他手指,保證他痛得跪地求饒。
好在這傢伙還算識趣,慢慢跟在我屁股後邊,不再有意見。我便像個訪問結束的外國政要,緩緩踱出航廈的登機門,又慢條斯理上了接駁的專車。我刻意不往車裡讓位,護送我的情報員只好小跑步到車子的另一側,自己開門上車。
就像我的隨扈。
他一上車,接駁車就啟動了,把我們拉到遠離航廈的停機坪。那裡停了架局裡的小型公務專機,放下了艙門爬梯。
我一開車門,身旁的情報員就像身子通了電一樣,唯恐我逃走,開了門就跳下車。等我踏出接駁車,他已經趕到我這邊的車門外頭了。
他跟著我踏上專機,關門後,他似乎鬆了口氣,我逕自從機艙的吧台裡倒了冰塊和威士忌。這次任務連籌劃帶實施,我和傑森從I國到A國,再回到I國,這中間足足待了兩個月。兩國同是政教合一的政體,連婦女上街都得包得嚴嚴實實,這杯中物我饞了好久。盼得這段日子,只要看到任何一點茶色液體,鼻子裡彷彿就聞到擰開木塞的氣味。
但酒瓶塞子擰開後冒出的芬芳,惹得我口水險些收不住。
我湊近杯子急飲了一口,哈的一聲呵出了酒氣,對著那討厭的情報員晃晃酒杯,讓冰塊叮叮幾聲撞擊玻璃杯,說:「來一杯嗎?」
「不了。任務中,不方便。」
我一個白眼,再不說話。專機起飛後,約莫七八個小時到倫敦加油,再飛越大洋。飛行中如果能叫一頓中東風味的烤全羊來吃,下機時都要消化光了。這高冷的傢伙跟我說任務中不能喝酒,分明是把我當極度危險的通緝犯了。
我有意逗他,又搖了搖冰塊,舉起酒杯,準備一口喝光杯裡的威士忌。但那情報員一個箭步衝到我眼前,按住了我的手。
「你最好也別喝了,等一下有任務!」
什麼?這麼長的飛行,我也得全程保持清醒?這是在玩我還是什麼把戲?
但他不等我肚裡一大串罵人言語噴出,解下了遮蓋面容的棒球帽。
露出荷西的一臉壞笑。
「你什麼時候頂替了陪我回國的情報員?荷西,你在想什麼?你想在監獄裡度過餘生嗎?」
這時,機長廣播飛機即將起飛。荷西豎起食指,悶聲不響地把我推回座位,飛機在短暫滾行後,抬起了機頭。起飛時的超重壓下了我的情緒。
隨窗外機場漸漸隱沒在雲霧中,荷西首先打破了沉默,「班吉,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來幫你的。」
「唉——荷西,對不起。紹洛特的事交給其他人去解決就可以了,我沒那麼了不起,能力也極有限。」
「可這件事非你不可——紹洛特是你爸。他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對你還有期待。」
「A國只有荒漠和情報戰而已。你當他是第一次去I國放鬆渡假的嗎?還沒發生伊斯蘭革命的I國社會開放程度跟西歐差不多,你真確定我是他唯一的子女?」
「但你是他唯一的門徒,你跟他一起出過任務的。」
「別忘了,他每次見到我,都毫不吝惜地大聲告訴我他的失望。」
「對啊,他每次見到你,對你的情況總是念念不忘。」
我望向鄰座的荷西,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呼出,才說:「好吧,你都犯了聯邦重罪了,我再不同意,飛機再倫敦降落時,肯定會出現一支武裝小隊押你回DC。」我把酒杯放在飛機扶手的杯架上,轉頭問荷西:「你有什麼計畫?」
「計畫什麼的倒是不多。我掌握了一些情報,例如,」荷西一彎腰,從公務飛機的沙發皮椅底下扯出一副降落傘。我學著他的模樣,也拉出我椅子下的降落傘。
荷西接著說:「兩副降落傘你都帶走。我掌握的情報是,局裡搜查到紹洛特的那座地下設施裡,還藏了另一套噴射飛行背包和壓力服。局裡打算用這套衣服當掩護,冒用你的名義進入『克羅諾斯之鐮』。」
「什麼鬼?」
「很遺憾,就字面上的意思。我們耽誤的這段期間,局裡應該早就準備好你的嗓音剪接片段,依需要寫好幾段臺詞,提供給冒充你的情報員來麻痺紹洛特的警覺。」
「那正好,」我氣極了反倒覺得無所謂了。拿起酒杯,「我到倫敦的時候,正好看看紹洛特一發現我穿著噴射飛行背包,靠近那破氣球的時候,迎接我替身的,到底是他溫暖的懷抱,還是防空火網?」
「你被紹洛特玩壞了嗎?怎麼老講喪氣話?」
「年輕人,當你發現你的人生,只不過是某人的一夜風流、無心之舉。而且還要連累你一輩子,你大概也會懶得去收拾那個某人搞出來的爛攤子。」
荷西忽然蕩開一抹神秘微笑,手一伸,搶走我手中的酒杯,「班吉,我向你保證,我非但不會像你所說的萬念俱灰。還要利用這身份帶來的好處,鬧得轟轟烈烈,舉世皆知。」
這年輕人有點意思啊,不知他哪來的自信?
「好!那你鬧得轟轟烈烈的第一步,從哪裡開始?」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q8bLO7Pny
17 萬全準備
荷西像變魔術似的,從外套裡摸出了法寶。分別是裝填好的麥克風手槍和鋼筆。特別強調自己是千辛萬苦聯繫上總部的技術部門,才問到怎麼重新裝填鋼筆筆蓋裡的「彈射火藥」。
我誇了他幾句,似乎很對他的胃口,他發光的雙眼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只好躲進廁所,擠出膀胱裡僅剩的水分,對鏡子整了整頭髮,也收拾了自己的情緒。走出廁所後,開始和荷西套招,演起空中劫機那套。
「克羅諾斯之鐮」在兩萬公尺的平流層高空,不是尋常的民航客機可以搆得著的。劫了機,也只能飛到能飛上高空的載具所在地。
根據我們的「劇本」,我在發現飛機仰角恢復水平後,忽然暴起反抗,毆打押解我的情報員,逼得他背靠駕駛艙與客艙的隔牆。我們一個哀號,一個叫嚷,我還揍了好幾下通往駕駛艙的門板。揍到第三下時,副駕駛終於打開了門。
副駕駛的鼻子被我的麥克風槍管指著時,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在荷西的監督下,我們要求駕駛宣告被劫機,接著降低高度,請求降落A國K市機場。K市機場那頭勉強得到I國佔領軍支援的一臺簡易無線電,收到我們的降落請求,宛如捅著了馬蜂窩,亂成一團。K市機場的航空管制官一直跟飛機駕駛強調,該機場目前所有輔助進場的儀器,都被那枚在市區爆炸的核彈毀了,現在只接受載運著人道救援物資的飛機起降。
但我們不理會K市機場的警告,由荷西對照著地圖,控制飛機駕駛一路駛到紹洛特替恐怖組織「克羅諾斯之鐮」一手規劃的地下據點的附近。
荷西把兩副降落傘都交給了我。要我空降進地下據點中心,也就是那直徑一百公尺的大洞底部。
經過局裡的搜查,在那裡,紹洛特還預備了另一套噴射背包飛行衣。他們原本計劃,要利用夜色的掩護,派人駕駛噴射背包進入紹洛特所在的空艇。
而我跳傘潛入地下據點,就是要趕在行動前截走噴射背包,先一步升空阻止紹洛特。
我這時提出了疑問:「可是,你看到了。我原本就不是紹洛特的對手啊!這次再去挑戰他,我看大概……大概也沒什麼好下場。」
「班吉,聽著,」身材比我小一號的荷西抓著我肩膀,眼裡的自信倒像比我強壯、有辦法一般,「請你上去只是為了絆住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跳傘後,我就要飛機降落回到K市機場,向局裡說明一切,要他們協調發射防空飛彈,摧毀飛艇。」
「哇,你說的這一切行為,聽起來都像自殺耶。」
「不是自殺!」荷西展開雙臂比劃了一下,「飛艇上的洲際核彈有100噸那麼重,填充的氦氣球至少需要1000萬立方公尺那麼大。換句話說,要做成方便移動的橄欖球體,它的體積已大過哈里發塔太多太多了。防空飛彈攻擊核彈時,為了安全起見,會避免破壞核反應爐,直接瞄準推進引擎打擊。防空飛彈擊中核彈的推進器時,僅會引爆推進器裡的固體燃料。總之,只要你人在飛艇上,是不會被爆炸傷害的。」
「推進器爆炸的威力不會破壞空艇結構,引發更巨大的損壞嗎?」
「放心。哈里發塔那麼大的物體,一枚地對地飛彈也無法損擊主結構的,何況是漂浮的氣球。局裡搜查紹洛特的研發部門資料,確認空艇中完全以氦氣填充。氦氣是惰性氣體,空艇只會因結構損壞而漏氣,沒有燃燒的危險。」
我點了點頭,抓緊了飛機艙門蹲低了身子。就等飛機駕駛關閉引擎,打開艙門,我將隨艙門打開,翻出機身,一躍而下。
「等一下!」
荷西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個小盒,盒子的形狀無比熟悉。正是先前我帶著荷西出發追蹤竊聽會議前,分給他的通訊耳機。
我一愣,問:「飛艇停在2萬5千公尺的高空,你在地表。這種近距離使用的通訊器,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吧?」
「戴著吧。你升空前得穿好壓力服,需要時就能用到了。這是局裡訂製的加密通訊耳機,紹洛特沒那麼容易干擾它的頻道。必要時我會請局裡支援中繼站,掛在高空氣球上,就能替你和地面建立起通訊。」
他什麼都替我考慮好了,我著實有些感動。
「荷西?」
「嗯?」
「你已經是一個優秀的情報員了。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希望你願意和我搭襠,合組一個團隊。」
「這是我的榮幸!」他向我行軍禮。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憋氣,打了一個手勢,提示任務開始。
荷西坐回第一排座位,拉了兩條安全帶固定自己,才下令開啟艙門。
公務機的艙門開啟,機艙裡的空氣咻咻地向外奔流。順著氣流,我使盡全力一躍而下。
高度顯示我約莫在6000米的高空。由於此次任務帶了點滲透空降的意味,我先以空中滑行的方式向目的地前進,接近3000米時才打開降落傘的引導小傘。接著,等到了1500米時打開主傘,以圓弧的「三邊進場」方式,靠近紹洛特地下據點的洞口。
我控制著主傘的左右傾角,對準了洞口圓心不斷畫出螺旋,盤旋降落。我幾乎傾盡重心,才繞進洞口邊緣。最後,我沿著洞口減速盤旋,降到了地面。
才過一天,這個「圓筒空間」已被局裡與I國親衛隊聯手翻了個底朝天。庫藏的火箭與肩射式武器在地上排成了兩排,一旁就是吊架上固定的一套噴射背包、飛行翼與高空壓力服。
天光尚亮,我一落地便穿起壓力服來。但我剛拉起壓力服的拉鏈,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啟氧氣,圓筒空間的大閘門便發出鐵軌摩擦,嘰軋刺耳的聲響。
有人來了!
我還來不及背上噴氣背包,只好揀起地上的肩射式防空飛彈,開機,塞進冷卻液,屈身躲在工具架後,一聲大喊,射出了飛彈。
防空飛彈主要靠破片擊穿飛機或飛彈的衝壓發動機,造成發動機複雜精密的系統失效。我發射飛彈前,對準的是正在開啟的閘門。閘門沉重厚實,加上我出聲警告,應該不會有人鑽門縫進來,也就不會造成傷亡。
果然,閘門的馬達悶哼大響,就是再難開啟分毫,應該是飛彈彈片干擾了閘門與軌道間的動作。我連忙跑回吊架處,背上噴射背包、超臨界構型的飛行翼,胸前又加上了荷西給我的第二副降落傘。再略微整理下操控桿與導線,便點燃背包,轟然起飛。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FxMNy2jqq
18 電梯向下
暮日西照,金輝遍灑天幕下的雲層。白色的飛艇頂著暮光直衝而去,在雲層上拖出一條斜斜的皺影。
為了支撐飛彈的重量,白色的飛艇像一個巨大的橄欖球。飛彈隱藏其下,就像老鷹孵蛋,把「蛋」藏得十分嚴實。飛艇表面最顯眼之處,莫過於兩側固定的「邊掛」。它黃色的邊掛有如機車兩邊懸掛的「馬鞍袋」。據荷西帶給我的情報,由於飛艇下方已被核彈佔用,只得將載運著飛艇的控制元件、人員與維生系統,配置於飛艇兩側掛附的空間。
紹洛特的藏身之處,肯定在兩側掛附空間的其中之一。
飛艇為了滯留原地,紹洛特控制艇艏朝向了風的來源,使艇尾推進的俥葉(螺旋槳)旋轉推進,以抵銷氣流的推動。
身著噴射背包的我,就有如一架小飛機。要降落在飛艇上,就須遵守「逆風起降」的原則,由「三邊」轉「五邊」,在飛艇上空繞半圈,由艇尾對準艇艏降在橄欖形的艇身上。
望明了情勢,我壓低水平翼降低高度。打開飛行翼的「襟翼」以減低空速,測試著它們在2萬5千公尺上高空的性能。我有幾次跳傘經驗,可從沒有駕駛飛機的經驗。而且這次飛行的「機身」可是我自己,如果搞得「重落地」重摔在飛艇表面……雖然我胸前墊了撤離用的降落傘,卻也難免落得吐血、肋骨斷裂的下場。
現在只能希望充氣飛艇表面,有球一樣的彈性。
我收回油門,降低高度,正朝飛艇而去,心中默默回想,噴射背包起飛時,我是先垂直起飛。等到上升到了安全的高度,再慢慢調整重心,俯成水平姿態。但機翼上的「襟翼」須放到最底,來暫時支撐重心,免得姿態變化太快,一下子翻機,導致失速。
倒過來要降落,除了得學飛機俯衝進場。接觸跑道前一刻,拉起機頭,放下襟翼,進入介於「失速」與「減速」的狀態,還得調轉重心,以便雙腳落地?
好複雜……難道我這肉做的飛機,比鋁合金組裝的飛機更難降落嗎?
但噴射背包又能像垂直起降戰鬥機的引擎,可以直接在起降的瞬間,提供支撐我重量的動力。會不會我剛才想複雜了,我在降落前,只要減速、恢復直立,落地後往前跑幾步就行?
我想到這裡,心一驚,連忙一個急轉。
因為,我遇到了緊急情況。一串灼熱的光點,由下而上對我撒佈而來。無論我朝左,朝右,都逃不出這片火線的追擊。
我動力全開,抬起重心,試圖向上逃逸。全功率的噴射背包在隆隆噪聲中,咻咻的聲音越來越響。我盤算著若燃料消耗殆盡,或許就要用降落傘來空降飛艇了。
但鮮少執行空降任務的我,當時還是太天真了,沒考慮到殘酷的物理現實,使我在稍後落入了挨打不還手的被動情勢。
我縮著腳,期望因此降低受彈的面積。壓力服裡的通訊器傳出刺耳的長警示聲。我舉手查看手腕上的顯示屏,噴射背包的系統提示我,在這輪全輸出的耗損下,只剩下2%的燃料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背後咚的一聲重擊,另一道警報與燃料告急的的警報交織響起。
糟了!
我甚至沒空抬手查看顯示屏,已感覺到飛行系統不受控地向左歪斜。一回頭,眼角餘光瞥見了左邊飛行翼末梢的副翼,已遭子彈擊穿。
危急時分,顧不得耳邊亂成一團的警報,我試著控制系統徑直飛行。所幸還能靠其他副翼向右補償來維持航向。我收回襟翼,放平姿態,目光搜尋飛艇外掛附的黃色操作艙。
艙裡有一人,穿著壓力服,正笨拙地想從操作艙的減壓緩衝閘門掙脫出來。
這很不尋常。因為任何人穿了壓力服,都會是笨拙的。而減壓閘門的開口不可能窄小得進出擁擠。
掙扎的那人背上拖了一條黑帶,帶子下方似乎繫了一件長長的重物。那人幾乎能確定是紹洛特,他一條腿跨在閘門外,上半身鑽回閘門,似正費勁地從減壓艙裡搬運什麼。
紹洛特的身手還不錯,很快搬出他的法寶。
我的天!是一柄剛拆下來的機槍,槍機外還拖著長長的彈鏈,槍管還是模組式可拆卸的。
紹洛特轉頭望向我。右手一拖黑帶,機槍便跳入他手。空中發現目標就趕著拿槍,這下就算是白痴,也猜得到他的意圖。我手中的操縱桿一壓到底,順著被打壞的左邊副翼滿舵左轉。
紹洛特的機槍噴出火光。
我下傾左旋,一股G力把我往右猛揪。在燃料幾乎耗盡的情況下,我竟然劃出一道極小的弧。以至於再不收回操縱桿,我就要就地掉頭,遠離飛艇了。
耳邊幾聲咻咻飄過,我堪堪躲過了紹洛特射過來的機槍子彈。我轉向西方,此處在平流層底部,毫無遮擋的暮日,其光芒萬丈幾乎佔滿了我的視線。我動力全開,全力飛向太陽。我突然發現,利用著落日與飛艇幾近平行的角度,能遮擋我的行蹤。我在紹洛特眼裡,越與太陽重疊,他越不易擊中。
警報持續在耳邊亂叫,燃料剩下1%。
隔著壓力服,我隔著壓力服的透明頭罩也能感受到逆風的阻力。我擔心僅剩的燃料撐不到我降落,稍稍收了一點油門,希望能節省些許動力。
咚!
背後傳來金屬打破容器的聲音,像被什麼東西推了一把。頭盔裡的警報畫風忽變,剛才交織的警報一掃而空,換成了哇哇長叫。我還來不及舉手查看情況,噴射背包爆出了火光。
紹洛特對著我離去的背影一通亂掃,竟然打中了噴射背包。
我爆出一串髒話,噴射背包提示「基於安全」,即將關閉動力。媽的,飛機不像車船有「拋錨」的空間,失去動力了就會往下掉。紹洛特當初在設計這套系統時,大概覺得燃料爆炸比成為自由落體還危險吧。
可他沒想過,在燃料即將耗盡時發生爆炸,還是讓燃料燒光還安全些?
噴射背包如提示般停止了輸出,背包上小小的火警隨即撲滅。迎著逆風的我,空速以肉眼可察覺的程度顯著降低。我明知離紹洛特越遠,面對他降落滑行時,被他射出子彈擊中的機會越低。飛艇的船首還有兩三百公尺,但動力明顯不夠用了。
我輕輕地推桿朝右,小心地控制高度。至於什麼逆時鐘三邊轉兩邊到一邊的規則,我今天已經顧不到了。
不對,我連逆風起降的飛行定律也無法遵守。因為我是迫降。
沒有起落架的我,要用機腹……或小腹迫降嗎?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zt7DMGg4X
19 A計劃
失去動力又不想失速的我,在空艇上空二、三十米的高度,保守地拐了一個大圈,傾刻間又繞到了空艇的另一側。我一面安慰自己這樣正好,能離紹洛特遠些,一面推桿右傾,試圖迫降在空艇表面。
空艇表面的塑料蒙皮接縫,咻咻地從眼前滑過。我拉起操縱桿,維持降落姿態,一面放下襟翼,升起減速板,試圖製造失速以消耗空速,進而達成迫降目的。
但左側被打壞的側翼開始作怪。降低的空速彌補不了左邊側板的空隙,我開始不受控地向右漂移。
我空速仍高,越過空艇頂部的弧線,回到空艇的左邊。也就是紹洛特離開操作艙,揹著機槍,爬上空挺的方向。
不……不不不不不不——
翻過空艇頂部,我緊貼空艇另一側的表面滑行。前頭迎面而來的,是努力爬梯向上的紹洛特。他發現我疾衝而至,似乎也嚇了一跳,但一抬手,揪住黑帶,如使長鞭般俐落一帶,機槍已越過他肩膀,重重地摔在飛艇上。
幾秒的功夫,我已掠過他眼前,胸口觸地!
嘰——
飛艇與我胸口的高速摩擦,激出了極刺耳的尖哮。我的手在觸地前一刻放棄了噴射背包的操縱桿,只能用盡全力左傾,阻止自己越來越往飛艇的邊緣滑行。若我摔出飛艇,任務就失敗了。
但傾倒控制重心的努力收效甚微,只是換個角度摩擦飛艇而已。我迫降在高空平流層的一艘巨大飛艇表面,動力全失的情況下,單純依靠氣動力減速的行為本就艱難。
何況我左邊的機翼還破了一角。
每經過一道飛艇表面的接縫,全身就重重跳一下。我擺著重心,努力「俘獲」摩擦力用盡一切辦法減速。終於,我唯一的機會降臨了。
我終究滑離開了飛艇表面,被迫重新起飛。但眼前也迎來了停留在飛艇上的最後機會……
我伸長了左手,握住了另一道圓弧表面的爬梯。機翼噹一聲,撞上了爬梯。我全身一振,力道大得幾乎放手,幸虧我右手胡亂一抓,又抓住爬梯的另一層。
迫降剩餘的速度化作擺蕩,把我全身又甩翻了身。噴射背包、飛行翼這一整套系統外加壓力服的重量都由右手支撐。前進的力量一化解,我立刻又蕩回了梯子上。
另一手抓穩了爬梯。
餘光瞥見,剛才登頂的紹洛特跌坐在他的爬梯上,再度對著我舉起機槍,準備射擊。我嚇得魂飛天外,一低頭,沿著爬梯下降。
一串子彈貼著頭頂飛過。
飛艇的圓弧貼在眼前,宛如一堵堅牆。爬下幾階後,隨圓弧的變化,噴射背包不再緊貼我的背,不但增加了重量,也阻礙了我後續行動。
我掙脫了背包,任它自由下墜。
背包與飛行翼兜著圈,很快墜入了雲層。
爬梯向下,低於飛艇側面掛附的操作艙後,圓弧開始往圓心收攏。攀緣時,只要腳底稍不留意,就勾不住踩踏與攀緣用的爬梯。幸好,腳底幾次滑空後,我的腳尖終於碰到了飛彈。
飛艇與洲際飛彈隔了兩米的間隙,恰恰能容得下一人站在飛彈上,雙手交替抓握飛艇底部的「扶手」。
扶手由不鏽鋼長竿構成,隔著數公尺長,就有支撐與飛艇本身相連。這根長桿細得恰好可掛入攀緣安全索的快放套環,給維修人員提供了一條保養飛艇與飛彈的「貓道」。
我緊握長稈,腳踩飛彈,交替向著核彈頭的方向前進。核彈頭與飛船方向恰好相反。估計是考量到飛彈若與飛艇同向,飛彈發射時噴出的烈焰,就會傷害到推進飛艇的「車葉」與操向舵。
因此,我走向飛艇的尾部,卻是朝核彈頭的方向前進。
荷西帶給我的情報,包含了局裡搜查紹洛特地下據點得到的情資。綜合紹洛特飛艇的設計圖,以及高空偵查機的偵照,局裡認為,只要對飛艇的「飛彈掛架」動手腳,就可以破壞紹洛特的勒索計畫。
紹洛特設計的飛彈掛架,是對飛彈下達發射命令後,飛彈先不點火,等候飛艇掛架「釋放」飛彈。任飛彈自由落體遠離飛艇相當距離後,再點火啟動。
彈道飛彈發射後,就可利用GLONASS定位系統實現「射後不理」的自定位發射。飛出大氣層後,飛彈的推進火箭節會脫落。在太空中則進行拋物線的軌道運行,但仍可運用第二節飛彈推進器在太空實現「變軌運行」,藉此迷惑敵人、增加攔截難度。
等到飛彈重返大氣層,飛彈便會加速到超過五倍音速奔赴紹洛特設定的地點。屆時,核彈的爆炸威力,可以完全彌補GLONASS定位的誤差。
而我此次的行動,就是要趕在這串發射鏈條開始前,便破壞飛艇掛架,使飛彈在接受發射指令前自然墜落,就能以最小代價中止這場核爆危機。
自由落體的衝擊力並不足以觸發核分裂反應。若無先期的核分裂反應,後續需高溫條件才能維持的核融合反應,則根本不會發生。
對現代熱核炸彈來說,核融合反應啟動後,才是毀滅一切的階段。
我很快走到了飛彈的核彈頭附近,眼前巨大的飛艇掛架像一堵牆擋住了我。我回望來時路,紹洛特不知在安排什麼陰謀,明知我走向飛彈,竟然不追來,也不想辦阻攔我。
折騰了這會功夫,暮日已在雲層附近徘徊。露出雲層的半邊夕陽,還心有不甘地耀著餘暉。藉著玫瑰色的斜陽光照,我取出預藏的鋼筆,拔開筆蓋,用力刺向掛架上控制動作的油壓管。
拔出筆尖,油壓管裡的液壓油因為管內的高壓,滋滋地向外噴射。但沒過幾秒,液壓油管的流速漸緩。
我抓緊頭頂的長桿,等待失壓的液壓油管起作用。
但飛彈掛架未如預期那樣鬆開。
等了五分鐘,日照的光線又弱了一些,我找到另一條液壓油管,不加思索就如法炮制。但管裡的液壓油都流乾了,也不見飛彈掛架有鬆開跡象。我暗叫不妙,握緊長桿,用全身重量踢了幾下。終於,嚴密的飛彈掛架打開了一道小縫,我大受鼓舞,使勁再踹了幾腳。
然而飛彈掛架竟像發現了我的意圖,打開的縫隙又一點點地閉合了。
我眼睜睜看著它恢復原狀,任我怎麼踢、踹,卻不能撼動飛彈掛架分毫!
「班吉,省點力氣吧!你等下還得逃命,可別把腿踢斷了……哈哈,哈哈哈——」
紹洛特的聲音,「入侵」了我頭盔的通訊器。他嘲弄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笑,似乎十分得意。畢竟,在他發射核彈前,還有持槍追殺我的暖身運動。
「紹洛特,你公佈的那些畫面、那些事實,已經使局裡不再相信我了。你今天殺我,正好向全世界證明我的清白!」
事到如今,我只能使出最後王牌了。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vNim4IMK
20 至此方知
我接著說:「紹洛特,你不僅是控制狂,還是特別卑鄙的那種。現在你用了什麼下作手段,駭進通訊器材、廣播頻道。難道是微波發射器嗎?」
我這問題是為了引他繼續說話,以保證他維持通訊,進而保證下一招的順利執行。
「哈哈,不知道是入侵別人通訊頻道卑鄙,還是偷用別人裝備卑鄙?」
「什麼意思?」我手上不停,調用著荷西給我準備的影片檔案。
「我這噴射背包飛行裝一共只有兩套。一套我自己飛上來,而你剛丟掉的那套,是不是偷我的?」
「虧你有臉說這個。若不是你威脅全世界要引爆核彈,我為什麼要偷你的噴射背包巴巴地跑來這裡?」
經過一通操作,我已準備好播放影片。
「呦,急著搶佔道德制高點了?怎麼?我猜猜,你偷穿噴射背包時,根本沒準備自己的壓力服,所以連我的壓力服也一起穿了上來。現在我不但能控制你的通訊,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替你『釋放壓力』,讓你連大氣也喘不了一口。你該要感謝我的慈悲與慷慨。我如果真和你計較,你下一分鐘就沒了!」
跟紹洛特對話只是緩兵之計,但我仍暗地裡大叫不妙。
使用王牌吧!我播放了預備好的影片。
「喂?」
「媽,是我,班吉。」
「喔,寶貝。情報員告訴了我緣由。我先說結論,是的,紹洛特就是你爸爸!」
「媽,紹洛特就是我小時候,妳總瞞著我出門會面的男人?」
「對,」我的母親,羅蘭女士嘆了一口氣,「一切都是1977年,我和朋友跑到I國首都D市旅遊開始的——」
紹洛特吼破了頭盔裡的通訊器,「啊——你夠了——我要立刻弄死你!」
我所謂的王牌,就是我稍早打衛星電話,由局裡轉接到我媽家裡,向她求證的電話錄音。錄音主要部份就是我的母親,以滄桑又溫柔的口氣,講她與紹洛特未婚生子,守著孤單寂寞,辛辛苦苦一人教養我長大的心路歷程。
從紹洛特的反應看來,這招似乎有效。
「喔?是嗎,你如果殺了我,被羅蘭知道了,她恐怕很難接受喔。」
「你明明知道我是你老子,上來搗亂,不聽我的。殺了你也只是剛好而已。而且,你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吧。如果頭盔擋住,就用左手腕的鏡頭拍攝,再放映出來。」
我照做了,突然想通紹洛特的意思。
「你看到了,對吧?」紹洛特接著說:「你胸前揹的降落傘在迫降時已經不知磨破了幾層。現在離開飛艇的唯一辦法,就是使用我飛上飛艇的噴射背包套件。我知道你上來,就是想來搗亂,使我分心,好方便北約盟國發射防空飛彈,直接攻擊核彈。」
他知道荷西的計劃!我不由得全身冒汗,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紹洛特接著大笑,「哈哈哈哈,簡單說,就是你未必阻止得了核彈發射,但防空武器攻擊時,你一定會死。而且,你是自己上來送死的。」
「那可未必,我也可以搶走你的噴射背包飛行器,獨自逃生。」
我嘴上逞威風,身體卻是誠實的:我已經撤離了彈頭,重新攀爬著飛艇上的爬梯。
我得回到飛艇的頂部,這會在防空飛彈打擊時,減少一點衝擊。
「班吉,我對你太失望了。你永遠是誤判情勢、反應慢一拍的那一個。你反正是死定了,因為我不會讓你搶走噴射背包。不如……我現在就讓你死!」
說到最後,紹洛特的口吻變得陰險。我知道,在這瞬間,他已在心底找到了殺我的理由。
他打定了主意,要切斷我壓力服的維生系統。
「住手!紹洛特,你要我上來,我不就來了嗎?」
我吊在爬梯上,身在半空,聽到這句天外飛來的宣言,也不禁愣在半空中。
「哈哈哈,你可來了!好孩子,你在哪裡,小心腳步啊!」
「我還不在飛艇上。班吉,我要在哪跟你會合?」
什麼?
我極目四望,太陽已沒入了雲層,只剩下空氣散射的微光。周圍沒有任何飛行器的光點。太陽降了下去,滿天的星子方才顯現。
「荷西,你不要過來……我的意思是不准過來。飛彈呢?快發射飛彈,擊落這艘飛艇,我會儘量絆住紹洛特!」
「班吉,對不起。」
我胸口一震,「什麼?好端端的你道歉什麼?」
「班吉,我騙了你,根本沒有什麼防空飛彈。局裡評估,即使飛彈在半空被攔截,還是可能發生核爆。而核爆的當量太大,產生的EMP還是會癱瘓大範圍的電子設備,打擊全世界的金融。結果可能會引發一波違約清算,引發新的金融海嘯。」
荷西的話語一字一句把我打落谷底,紹洛特的情緒卻似升到最高。他開懷的大笑更使我又羞憤,又失望。我恨不得立即兩手一放,掉回地面還一了百了。
「班吉,」荷西接著說:「我在地表上方大約五萬公尺的……地方,外太空還是大氣上層。我現在就下去。」
「等等,你怎麼上去的?」而且我注意到,荷西的話聲傳遞路徑與紹洛特不同,話聲同時從壓力服與耳機一起傳來。
「把壓力服的通訊器關掉。」
紹洛特還在頻道裡大笑大叫。現在維繫著和他的通信,確實一點也沒幫助。切掉了壓力服的通訊器後,荷西以一種迥異日常的平靜語調,說:「其實,紹洛特在地下據點的實驗室裡,多留下的一套噴射背包飛行裝,是要留給我和他一起升空,好一起到克羅諾斯之鐮。班吉,他要我繼承飛艇!」
「為什麼?」難道,荷西是紹洛特的另一個私生子?
「因為我是他的孫子。」
我天旋地轉,四肢一軟,爬梯的橫桿險些脫手而出。
「你再說一次,伊蓮……我指你媽媽。我曾和你媽媽約會,你也從母姓……該不會……該不會……」
「是,我跟你的情況差不多。班吉,你也跟紹洛特很像,都以為自己是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可以瀟灑度日的單身漢。但這些責任,只是被別人代為承擔了。」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JbRupyKV
21 命懸一線
我像雷劈中一般,久久不能動彈。「怎麼會……怎麼會,伊蓮怎不告訴我?」
荷西在通訊器那頭嘆了口氣,又說:「有的。你是否記得,伊蓮在距今26年前的某個冬夜試探性地問你,你是否願意為家庭申請轉調回國。像局裡其他結了婚的情報員那樣,回局裡做個整理文件、調閱文書資料的內勤?」
我那時笑著婉拒了,跟她說:「變成像鮑伯、老喬那樣挺著大肚子,上班還叼著一袋熱狗進辦公室。被人笑了才可憐巴巴說自己,一起床就忙接送孩子,根本沒空吃早餐嗎?」
我低聲解釋:「那時我的工作才剛上軌道……我……我根本沒想過那麼快回國定居……」
「對。但伊蓮她想要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我。」
我像被踩中痛腳,耳朵又脹又紅,「嘿……這一切,我很抱歉,但……聽著,我要你回到地面,回家去,這裡太危險了。」
「來不及了,我正往飛艇的方向墜落。」
「什麼?你不能返回地表嗎?」
「沒辦法。我搭著『斯貝舍』發射『連星計劃』的衛星發射火箭上到太空,預計還有三分鐘到飛艇的高度。這種火箭本來就沒有維生系統,我是在維修空間裡臨時架設安全帶搭便車升空的。」
搭乘衛星發射火箭,再從低軌衛星高度跳傘到平流層底部……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麼?
「聽著,上面的空氣稀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你將以超音速墜落。你得立刻打開降落傘!」
「我開了,沒什麼用!」
「你到定位後,在飛艇上空螺旋下降,我趕到飛艇上半部去接你!」
我加快攀爬飛艇氣球的表面爬梯。爬到中途,抬頭見到紹洛特持槍攔住我的去路。我趕忙重新開啟壓力服上的通訊器,向他解釋荷西身陷降落傘失速的危機。紹洛特非但沒阻止我,還補了一句:「荷西這好孩子又聰明又勇敢,可比你的潛力大多了。你得負責救他!」
「媽的!他上來飛艇,是為了和我聯手,一起阻止你!」
「哼,那是你天真,相信那些政治正確的口號。那孩子比你聰明許多,我找時間跟他一說,他就會知道,我這邊才是真理!」
「真理?你腦子是不是被那些神叨叨的宗教洗殘了?」
紹洛特讓開爬梯,讓我從他面前過去,一面說:「真理就是有槍有拳頭,世人才聽到你說話。那些口號都是騙人的,安慰弱者乖乖工作用的……I國是這樣,北約也是這樣……」
我又關了通訊器,不想跟他廢話。
「3萬8千公尺……3萬7……3萬6……」
我困在壓力服裡,好像在沼澤裡掙扎,舉手投足都受了極大限制。唯一使我稍稍忘卻四肢痠軟的,只有專心聽著荷西報出的高度。
我把壓力服提供氧氣比例調到接近40%,深呼吸幾口後,湧入的氧分子灌進血液裡,壓制了喘氣的衝動。也使我在攀爬過程中,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荷西幾乎每8秒降下1000公尺,這還是使用了降落傘盤旋降落的結果。因為空氣稀薄,降落傘捕獲的阻力很低,但荷西還是憑藉降落傘僅有的一點點空氣動力盤旋下墜。
只是降落數百公尺才能繞行一圈。
高度空氣稀薄,重力衰減的程度卻幾可忽略。我爬出爬梯地獄,一起身就抬頭看天,「你在哪?我看不到你!」
「2萬7千公尺……現在2萬6了!」
「打開你所有照明!想辦法對準飛艇!」
「點亮燈光了……我一直轉圈,我看不到……2萬5千公尺!」
我從飛艇中間段靠近「黃色操作艙」的爬梯攀回飛艇頂部。我左看右看,還是沒瞧出端倪。時間一秒秒流逝,我知道,我每晚一秒,就少了一秒鐘調整位置。我甚至心想,荷西就這麼回到地表,這樣就不用在飛艇上和我一起冒著生命危險對抗紹洛特。
但紹洛特更急著和他孫子團聚。
「班吉,打開頭盔通訊器!」
我依言扭開,紹洛特的吼叫立刻噴到臉上,「笨蛋,在前頭!」
「什麼?」我吼了回去。
「你這蠢豬,在飛艇前頭!」
我望向西方的天空,仰角45度的地方果然有顆不尋常的光點明暗閃爍。往西方跑去,那光點的仰角反倒不斷下墜。隨距離拉近,終於分出光點一對,裝置在荷西艙外服胸前的兩盞燈光。
「班吉,我看見你了!」
「那你過來一點!」
「我試試……」
一對光點隨即改變方向,面朝飛艇中斷飛來,荷西的身影輪廓越發清晰。然而,下墜之勢絲毫不緩,只一瞬之間,荷西身上的照明拉出了一串亮線,直似流星。
我拔出鋼筆,奮全身之力,向前飛撲。
飛艇表面蒙皮再從我眼前閃過,我使盡全力摁著鋼筆,把筆蓋捅進飛艇的蒙皮。筆尖隨即傳來堅韌的回饋,我向前的衝力全被手裡一桿短短的筆尖限制了。不受限的雙腿,卻挾剩餘的衝力揪得我全身翻轉。
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動全身。
我按下筆身按鈕,筆蓋裡,荷西替我整補過的火藥如預期般爆炸。
碰!
爆炸的衝力宛如一根伸長數倍的「撐竿」,藉甩動離心之勢,助我跳離飛艇。飛向超音速急墜而下的荷西。
我趕在荷西低於飛艇前遠離了飛艇,但荷西墜落速度終究太快。奮力轉身的結果,我只見到他飛快墜落中模糊的兩道光軌。
「班——吉——」
或許因為視覺暫留效應,在視神經傳送影像到大腦前,荷西已落過我的眼前。伸手去抓,卻完全落空。
我不死心,左手一回,朝荷西方向再撈。
手指還未有感,全身已沉甸甸地往下急墜!
我被荷西跌落的速度猛拽,有如單手抓住了疾駛中的子彈列車,立刻便像離地的風箏,全身飛起。
指尖撞上了一件東西,我痛得大叫。定睛一瞧,原來是荷西變了形的降落傘,繞上了指尖。
手指、手掌、手臂到肩膀,我上身所有關節無不燃起劇烈劇痛。我左右半身好像要被巨大衝力扯成兩半,荷西下墜的衝力此刻才算真真切切地傳到身上。
手中鋼筆與筆蓋已經分離,兩者間,僅有一條堅韌的奈米絲。奈米絲約有二三十米長。這表示,剛剛經歷的撕扯只是前菜。我剛想發力,結合降落傘和鋼筆,巨大的反作用力又從飛艇那頭湧到。
荷西的降落傘揪著我一起下墜,兩條手臂裡格格作響的各處關節,和奈米絲繃緊共振的低頻,在腦子裡混成一團。
分不出哪邊的聲響大。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5Fl5TzCwF
22 努力脫離伯努利
忽然間,我全身關節一鬆。隨著奈米絲的反作用力消失,我與荷西再度下墜。不過,這下墜的力道帶了些鐘擺的軌跡。我們一面下墜,一面承接著鐘擺的慣性,搖搖晃晃地朝下面掛載核彈的方向掉落。
「荷西,奈米絲大概斷了。我們只能慢慢整理降落傘,準備降落了。」
「不!」荷西恢復了往日的自信,接著說:「你鋼筆的奈米絲被我換過了,在原本的長度上點了膠。只要拉力破壞了黏膠,就會拉出剩下的長度。」
「你加長了奈米絲的長度?還有多長?」
「黏膠後面還有200米。」
「你怎麼想到換奈米絲?我此番任務帶來的補充絲,都是25米的。」
荷西面有難色,沉默不語。經我逼問,才答:「我設想你來飛艇以後,應該用得到長距離的奈米絲。」
我心中一頓,沉聲道:「這些都是你事先計畫好的?」
「對。」
我趁墜落失重,手上不停,繫緊了鋼筆和降落傘的主繩。200米的行程傾刻即至,繩索放盡的「超重」感隨之而來。我們直往下墜,降落傘繩索的彈性阻不住我們下墜的衝力。
我們越過了飛艇下方掛載的核彈,降落傘的主索承受巨大拉力,發出密集的嘎嘎聲響。
我望向主索,祈禱它能扛住荷西超音速墜落的速度。「超重」的狀態下,連一秒鐘也變得無比漫長。我胸口宛如坐了一個胖子般難受,荷西也被壓得臉紅脖子粗。
通訊器裡,荷西和我一起喘起了粗氣。
不知過了多久,降落傘主索繃到了極限,身子一輕,降落傘的主索發力,我們向上朝飛艇底部的核彈彈射。
「班吉,你玩過『高空彈跳』嗎?」
「沒有。出任務比玩項目還刺激。」我抬眼上望,眼見核彈越來越近,降落傘的彈力很快帶我們越過核彈。
層層疊疊的飛艇蒙皮接縫,飛快在我們眼前劃過。
我對荷西大喊:「靠過去!」
「怎麼靠?」
我沒解釋,張開四肢,仰躺著朝飛艇靠去,就像高空自由跳傘調整姿態那樣。荷西模仿我的動作照做了,在氣動力的牽引下,我們像一對跳傘者藉著改變姿態來改變方向。
只不過我們越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要持續地緊貼飛艇表面,就得扭轉腰身,盡力捕獲所有的空氣動力。
飛艇上部的圓拱,外型雖往中央收縮,但飛速閃逝而過的蒙皮接縫,幾乎貼在仰躺的我們眼前。
「再靠緊點!」
荷西臉有懼色,剛才嚷著玩高空彈跳那樣得意之色,已一掃而空。
忽然,眼前明亮,失去依託的我們,像攀爬峭壁棧道那般,一下子走到稜線,重心不穩,就翻到另一頭去。
我們越過飛艇。
原本阻隔在我與飛艇間的高速氣流,因封閉空間的忽然開闊,頓時失去了壓力。失去了氣流依託的我們,不由自主地後仰傾倒。
荷西本能地掙扎著起身,卻被我伸手拉住了。我像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伸長脖子、弓著背,任由壓力服摩擦飛艇的表面。
壓力服外部的後背處,掛著壓縮氣瓶與蓄電池。摩擦產生的高溫雖然危險,但只要能留在飛艇上,這險似乎值得一冒。
落「地」的重擊,震得我金星亂冒。但隨後隔著壓力服傳來的沙沙長聲,拖得又長又勁。我望向荷西,老天,原來他還飄在半空,藉著高速移動的慣性苦苦掙扎著。我抓著他,彷彿小孩拖著一架大風箏。
壓力服摩擦得到的阻力,同時應付著兩人的回彈與慣性作用力。荷西大概無法接受以仰躺方式落地,我揪著他,只聽他口中咿咿呀呀地亂叫,兩條手臂有如仰式游泳般划動,試圖掙脫我的拉扯。
「聽著!不停下來,我們還會被扯下去!」
我猛拽他手,險些被荷西拖回半空。我們在飛艇表面的高速移動,就是仰仗「伯努利定律」水面上漂浮彈跳的兩粒石子。除非荷西採取破壞浮力的姿態,否則等跳傘主索的長度耗盡,就要開始往反方向回彈。
「荷西,冷靜!聽我說!」
然而他好似失去理智。任務強度高,幾度生死交織,重力變化劇烈,困在壓力服裡好幾個小時,都可能讓他這個沒受過局裡正規訓練的平民,短暫陷入歇斯底里的境地。
我再扯扯他,反倒引出他掙脫的本能。我突然想到,每當覺得別人失去理智,我總是要對方冷靜、理智,甚至保持耐心、等待轉機。
但往往收效甚微。
面對紹洛特是這樣的,面對荷西的母親,伊蓮也是。當我要她考慮到我的職務屬性,不適合有家庭時,我也這麼要求她。
「為什麼不是你自願請調回國,做準時上下班的文書工作,而是要我放棄家庭生活?」伊蓮離開前,落下這句憤憤不平的話。
她沒根據理智判斷,而是獨自生下荷西,在二十年後帶給我巨大的幫助。
拉扯的兩端終究無法整合資源,反倒是互相消耗,一加一小於一。
我緩緩揪住荷西的手,像拔河左右交替,不再理會因此重新漂浮,只顧拉近我與荷西的距離。
我重新浮起,卻隔著壓力服,給了荷西一個大大的擁抱。
荷西掙扎了一陣,逐漸安靜下來。他把掙扎的雙臂化作懷抱,隔著兩層壓力服,勉強箍住了我的後肩。
或許因為我們圓鼓鼓的體積破壞了伯努利效應,也或許因為降落傘主索的長度告罄,我們摔回了飛艇表面。荷西壓著我,耳後的摩擦巨響隆隆地磨耗我的維生設備,我卻甘之如飴。
「班吉,我能叫你爸爸嗎?」
「嗯。」
「爸,我從來沒有被別自己的父親關心過,感覺原來這麼好。」
「我很抱歉……我真的抱歉,我願意盡全力彌補那些錯過。」
「不了。」耳機裡傳來荷西微笑的氣音,「我們現在就得修正線路,免得摔出飛艇。」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7hSoG4PCN
23 虛以委蛇
「對!」我抬起頭查看四周,發現我們幾乎越過了飛艇的頂端,又要墜到另一頭去。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降落傘的主索繫在荷西腰上,通訊頻道裡,荷西又傳來了粗重的喘息。
碰!我們撞在飛艇上。我示意荷西鬆手,僅抓住了他左手。我倆一分開,我就因殘留的動能向前疾衝。
勒緊的主索加上我的拉扯,荷西痛得哇哇大喊。我只能儘量伸長了另一隻手,去搆眼前逼近的爬梯。
左肩連帶著後背極力延伸,在衝力殆盡前,我抓住了飛艇邊緣通向底部的爬梯。主索的拉力隨即傳導過來,我咬牙忍耐,但夾在我和主索之間的荷西隨即痛得大叫。
我提高喊聲,越過荷西像被鈍刀割肉一般的哀號,說:「荷西,你還有一隻手能自由活動。你保持冷靜,解開降落傘的扣帶,我們就脫身了!」
荷西停下了哀號,在強忍痛楚的喘氣間,勉強擠出幾個字:「好……好……我解開……第一個……」
幾乎毫無預警,荷西一聲驚呼,拉扯我全身的那股巨力消失得無影無蹤。
失去支持的我們摔到了飛艇表面。
本來爬梯就和飛艇離得不遠,我們沒摔重。甚至因為解除了拉力,筋骨還覺得輕鬆。但隨著我轉頭望向荷西,胸口又是重重一跳。
只見荷西腳邊站了一人,身高似塔,卻是紹洛特。
紹洛特用他銀閃閃的機械義肢,炫耀著一柄軍用匕首。不對,他得意洋洋的燦笑,又比義肢燦爛晶亮得多。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71LCU94HG
「怎麼辦?」「怎麼辦?」
我與荷西幾乎同時爆出這聲疑問。兩句疑問相互激盪後,又各自彈回彼此心中。
我被局裡押解回倫敦的路上,經過荷西遊說後,才摻和的這次行動。情報工作全由荷西掌控,預想中的防空飛彈襲擊飛艇的計劃,也因為荷西的跳傘登艇,而宣告幻滅。
那麼荷西到底來飛艇做什麼?該不會真覺得,亮出他孫子的身份,紹洛特就會手下留情吧?
掛著得意微笑的紹洛特向我靠近,近得他壓力服的靴子撞到了我面罩。他隔著面罩對我大喊,指了指我的耳朵。
我還攤在飛艇表面,一時沒意會過來,荷西卻喊:「他要你幹什麼,你答應就是了。」
「什麼?」
「耳機!紹洛特要你打開耳機!」
紹洛特一腳踩在我面罩上,實在很難忽視他。
「……再不開你老子一腳踩爆你面罩,沒功夫找那該死的遙控切斷你氧氣!」
「欸欸……別踩別踩,我開就是了……你聽到了嗎?」我打開壓力服頭盔上的通訊器,裝出怕得要死的德性。
「你這蠢豬,我看八成還是荷西告訴你的吧?快點,叫荷西站起來,跟我回去。」
「回哪去?」
「你他媽再囉唆一句試試?」紹洛特背對我們走了幾步,抄起了一管拖著長長彈鏈的機槍。他再起身的時候,嘴裡不禁漏出一聲「嘿咻」。
以一個剛斷手的老年人來說,紹洛特的動作還是夠敏捷的。
荷西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爸,你聽我說,別回話。」
我豎起拇指表示收到。
「我帶了兩公斤的塑膠炸彈,爆炸威力不大,卻足夠炸斷飛艇與飛彈的連接器。紹洛特一定想用機槍挾持我們兩個人。爸,你幫我支開他,讓我有機會去安炸彈。」
我的拇指轉而朝下,對荷西搖頭皺眉,露出憂慮的表情。
說話間,拎著槍的紹洛特已經轉過身,槍口對準了我們。
荷西的話聲變得模糊不清,應該是抿緊嘴唇說話的關係,「別再猶豫了。紹洛特不斷邀我來這裡,就是要洗我的腦、操縱我當他的助手!」
當他的助手?我眼前瞬間閃過跟著紹洛特派駐在A國的無數片段。他是個嚴厲的老師,也是個冷酷的領導。他只在乎他的權威、他的尊嚴,面對競爭者,在短暫利用後,即會被他殘酷處置掉。至於心理負擔、罪惡感這些玩意,是一點也沒有。
「我費盡心思引你們上來,可說給足了你們臉。換作旁人,還沒靠近這艘『空艦』,早被我幾槍轟下來了。」紹洛特將槍口對準了我,輕嘆一聲,說:「荷西,我看你是堅決認這個爸爸,卻不認我這個爺爺了。你聽著,你現在就跟我到底下的控制艙。我要讓你看看,為了讓你得到世界領袖等級的待遇,我為你做了什麼。」
應紹洛特要求,我把這話轉述給荷西。荷西堅定拒絕了,還叫紹洛特趕快將飛艇駛到海上,自毀墜落。
紹洛特說:「不行,你今天不管肯不肯,都得給我下去。你聽著,你敢有什麼輕舉妄動,我劈頭就給班吉這個廢物一槍。你爺爺我槍法可準了,只打一槍,包準在他壓力服上打出兩洞。你不妨試試,看減壓全身血液沸騰要命,還是低壓中槍噴血死得快些?」
荷西對我使個眼色,不再說話。我知道,他原意是做出符合常情的反應,避免紹洛特起疑。我們在紹洛特的槍口下魚貫前進,配著紹洛特打擊西方,世界爭霸的豪言壯語,我們漸漸走到了飛艇另一側的邊緣。
「……哼哼,那時候,什麼G8峰會、不理會安理會說什麼,沒人敢對我們爺孫倆說一個不字。」
荷西轉過身,彎下腰去抓飛艇邊緣突起的第一道爬梯,準備拾級而下。我對荷西轉轉眼珠,他點點頭,加快了下梯的節奏。
我照著荷西的動作,轉過身面向紹洛特。此時,紹洛特口中還兀自碎念不停:「……打出聖戰作為號召,我們就是穆斯林經典裡的寶劍。一旦威懾了西方國家,全世界的穆斯林都會紛紛雲集。那時,不論是正面戰線的士兵,還是自殺暗殺的聖戰士,只要我一句話,就會奮不顧身猛撲過去。那時,我就像坐擁千千萬萬枚核彈,全世界的穆斯林,都是我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紹洛特,你恐怕是想多了!」
「什麼?」
「連我們父子都決心跟你拼命,全世界又有誰會把你當回事?」
他噴出一串咒罵。我奮起全力,去扭他手中機槍。他裝義肢的左手果然沒什麼力氣,槍口被我扭向了天空,轟轟連響,火光爆吐,一串的子彈全打到了天上。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3rf9dr0IO
24 暴雷
隔著壓力服玻璃罩看著紹洛特,發現他視線越過我,眼中只關切他的荷西。只見玻璃罩上的膚色反光一閃而逝,我知道計畫奏效了。果然,紹洛特目光放低,聚焦在我臉上時,眼裡儘是嫌惡。他微一欠身,我已猜到他的下一步。
我的小腹直挺挺受他一腳,踹得我原地起飛。這腳衝擊驚人,踢得我一時間喘不過氣。我飛出三米,仰面翻倒,只好抬起脖子,盡量減小對頭部的震盪。
紹洛特又高又壯,還是個重訓魔人。在他叛逃前,做「懸吊舉腿」這個動作,吊在單槓上,小腿還能再夾50磅的啞鈴。是以我判斷,若我舉小腿格擋他這踹,不是踹斷我的小腿,就是髖骨脫臼。
但有壓力服包裹,外頭又墊上了厚厚降落傘的腹部,顯然安全多了。
壓力服背後的維生系統再度重重撞上地面,我眼角閃過一串警示。我沒空理會,偏轉重心一個滾翻,踉蹌幾步後,又恢復了直立。
紹洛特並沒追擊過來,反倒衝向荷西攀梯消失處。看紹洛特在邊緣伸長著脖子,大聲叫喚荷西的樣子。我用不著上前查看,已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推想荷西動作是真的快,利用剛才這爭取來的半分鐘,已經爬過了飛艇側面的圓周最高處,逃出了紹洛特的視線之外。
我想通了此節,便不再擔心荷西,轉身狂奔,與紹洛特離得越遠越好。
不久,壓力服的通訊器爆出了紹洛特的咒罵。我遠遠的見他抄起機槍,就原地撲倒。飛艇上方雖然光禿禿的沒什麼掩護,但飛艇充填氦氣的球體,鼓脹自然便會呈現微微的曲度。我趴在飛艇表面,高速飛行的子彈就打不到。
但我終於注意到左邊手腕上的顯示屏的警示。它通知我維生系統已經失效,我很快就要缺氧!
我在空中自以為浪漫地抱住荷西,加上剛才和紹洛特搏鬥,被踢飛重摔。沒想到紹洛特專用爛貨,這兩下重擊,就把壓力服的維生系統搞壞。
「班吉,別像耗子一樣,躲在牆角縫隙裡了。你還不明白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死定了!」
我微微抬頭,瞥見端著槍緩步走來的紹洛特。他殺意已決,我抬頭這麼一瞬,他的槍口噴火,幾顆子彈已經招呼過來。我趕忙伏低身子倒退,奈何手肘爬行,拖著身體總是不太靈活。
爬不了幾步,高大的紹洛特已經追上我。他輕蔑一笑,甚至還放下槍口。
隨紹洛特漸漸逼近,與他身形一樣高大的絕望感逐漸包圍了我。
「班吉,」荷西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飛艇後端的飛彈支架完全卡死了。炸彈已經裝好,要我去前端裝好炸彈再一起引爆,還是立刻引爆這個?」
我不假思索,「立刻引爆。你找到掩蔽就引爆。」
「引爆什麼?」
我聽出來了!紹洛特的神情依舊凶狠,句尾「麼」字的尾音卻微微發顫。
我想,尋找後人繼承志業固然重要,但囑意的繼承人將要毀去畢生心血,就算是紹洛特這種殺伐果斷的狠人,也不免膽顫心驚。
「當然是你聰明又伶俐的好孫子,荷西,專程帶了兩公斤的C4炸藥來孝敬你的。目標是炸癱你的核彈,讓它失效墜落地表。」
「他敢?」紹洛特的兩顆眼珠子瞪得好像要掉出來。他向我舉槍,說:「告訴荷西,他膽敢引爆炸藥,我就送你——」
紹洛特話未說完,身體下的飛艇艇身一陣搖晃,接著遠處傳來一顆氣球爆破的空洞炸響。我抄著紹洛特慌張,稍一分心的瞬間,從他槍口下竄了出去。
紹洛特牙縫裡擠出一絲冷笑,「班吉,我跟說過無數次,『你閃避的路線太好猜了。』你偏偏不在意,只好真的送你見上帝!」
「我知道!」
但我另有打算,腰一彎,朝橫亙飛艇表面,那條粗黑的影子撲去。確定握住了影子的主人,就趁勢打滾,往飛艇邊緣摔了出去。
剛才,紹洛特切斷降落傘主索,攔下了荷西與我。卻沒想到繩索原來就是救人的,變成障礙只是一時的。到了適當時機,又能夠成為救人的工具。
降落傘主索有如一條極富彈性的藤蔓,飛蕩而下的我,就是叢林中機動位移的森林之王。我直墜越過飛艇下方搭載的核彈,感覺到手中緊握的繩索,從鬆弛到緊繃。核彈中段有一對光點,明晃晃標出了荷西的位置。
「你們所作所為都是徒勞的!我手上有發射核彈的遙控器,限你們二十秒內給我回來這裡,否則就立刻發射核彈,一……二……三……」
我關閉壓力服上的通訊器,呼叫了荷西,緊接著向他說明原委。過程中,他急得幾次打斷我說話。
降落傘主索的長度耗盡,開始了一段超重的減速歷程,繩索上的張力正在累積。我忍著墜落超重與壓力服裡氧氣不足氣悶感,聽荷西匯報情況,「飛艇後端那頭的飛彈支架被我炸開了,但飛艇前端的支架還是好的——」
「什麼意思?」
「簡單說,紹洛特如果遙控發射核彈,核彈的飛彈支架一放開,那飛彈還是能順利發射。」
我仰望頭頂的天空,此時暮日已完全消失,頂上卻隱約可見微弱的燈光照明。紹洛特可能守在那兒,抓著他的槍,在那裡守株待兔,等我與荷西一個個上去。
我把降落傘主索在手掌上加固了幾圈,一面對荷西說:「我來拖延他,你去飛艇前端破壞飛彈支架!」跟著對荷西說了破壞油壓管後,飛彈支架反倒牢牢鉗緊飛彈的經驗。
降落主索繃到了極限,我下墜的力道也完全轉換成了降落主索的張力。我咬緊牙關,忍受著拉扯身體的力量,展開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肉。
墜落力量耗盡,我的全身回應了主索回彈的召喚,重新向上飛。我像鞦韆擺蕩到最高處的頑童,為了獲得最大的位能,用盡全力拉扯主索,在向上的返程開始時,注入了自己的動能。
繃緊全身,艇身咻咻地向下沉,我打開壓力服的通訊器,紹洛特煩人的倒數計時已接近尾聲。
「……十八、十九——」
「等一等,等一等!你這飛艇那麼大,我光掉下去就用了幾秒,荷西還得爬回來,你這不是為難你孫子嗎?」
「你在哪裡?你先回來,荷西就不敢搞鬼!」
「降落傘主索繃緊了,正在把我往回拉。你拉我一把,免得我又往下掉!」
話剛說完,眼前一空,降落傘主索揪著我,飛越了飛艇的頂部。我低頭望去,紹洛特身上的照明,顯示出他正朝著連接我的主索移動。
此時,主索長度耗盡,正重新繃緊,累積著張力。忽然一陣大力湧到,我重心一歪,像一張風箏,重新落入地面操縱者掌握。
紹洛特猛力拉扯主索,要把我重新摔回飛艇表面。受他這揪,我上升的力道消失得無影無蹤,受到牽引,我從離飛艇十幾米高的空中猛地摔向飛艇。
紹洛特把我往飛艇摔,繃緊的主索同樣以他為中心猛力收縮著。我全身被這道擺蕩收縮的合力甩得與主索拉成了一直線。紹洛特身如鐵塔,手持主索,得意得哈哈大笑。
「下來,給老子下來!」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bJWePUHL5
25 可控的核爆
咚一聲巨響,我墜到飛艇表面,擺蕩的勁力還未衰減。我乘勢打滾,握緊了主索不放,主索上的扭絞飛速地累積著,這股絞力也大大增加了紹洛特握持主索的難度。
「搞什麼鬼?起來!」
紹洛特提起主索,卻因主索上的絞力干擾,一瞬間鬆開了握持。我全身受力提起,立刻反轉了幾圈,把我剛才著地打滾的逆時針暈眩平衡個七七八八。我趁勢穩住腳步,與紹洛特相隔十米,兩邊牽繩對峙。
紹洛特可不是唬人,他的義肢炫耀似的高高舉著一塊銀白外殼的方盒,盒上只有一顆火紅按鈕。雖然粗獷,威懾力卻不打任何折扣。
「好了,放下繩索,再讓荷西乖乖回來。否則,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點點頭,裝出服從的口氣,說:「荷西,一切都結束了,你趕緊回來吧。紹洛特不會為難你的。」
「咦,班吉,你被紹洛特控制住了?我接近飛彈的最後端了,再幫我爭取一點時間。」
我暗自高興,心中飛快轉過幾個念頭,「紹洛特?荷西要我問你,你不會為難他,那我呢?」
紹洛特抬起臉,滿臉盡是得意的神采,「你告訴他。這飛艦有兩個控制艙,裡頭的氧氣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他乖乖回來,我就讓你這個剛知道有兒子的爸爸平安無事地回到地面。如果他要跟我死硬拼命,哼哼,只好等著開追悼會了。」
「好了!我切斷了飛彈支架的油壓管!飛彈這下被牢牢鎖住了!」
「好!」
我這聲答應同時告訴兩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含意。紹洛特盯著我,卻盼不到我拋繩投降的那天。
我邁開大步,重新衝向飛艇的邊緣。
紹洛特咧開一個大大的冷笑,說:「班吉,我已經跟你說過許多次,你的——」
我接過口,「你的閃避路線太好猜了,對嗎?」
但此番回到飛艇頂部,閃避從來不在我的考量中。我從紹洛特的左邊登上飛艇頂部,逆時針繞著他跑了四分之三圈。現在,我要將圓圈剩下的部份繞完。儘管紹洛特想要控制住我的行動,飛速地收短著降落傘的主索,卻還遠遠搆不著我,更別說施加限制。
接近邊緣,我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剩下單手持索的紹洛特,還不肯鬆手,繩索收盡,我的衝力跟著耗竭,腳底踏上了飛艇平面朝垂直面過度的圓弧地帶。我不假思索,仍邁著大步,想把紹洛特拖到谷底來。
只聽紹洛特大吼:「活膩了一心找死,沒人攔得住!」
我感覺繩索一鬆,我知道,勝負就在一瞬間決定。藉著重力推進,我更是大步邁向底端。繩索只鬆了一瞬重新繃緊,上頭一道人影一齊摔了下來!
原來,紹洛特一放下繩索,腳邊就被繩索拌住,跟著整串降落傘主索一齊墜落!
我成功了!
紹洛特的一隻手重新握住了繩索,但我剛才在頂部對繩索的翻滾捲扭,在繩索重新繃緊的一刻,成了避無可避的無情發條。在我迅速墜落的同時,他只能擔任原地空轉的陀螺,速度快得不斷撞擊飛艇。碰碰碰碰碰,我數不清撞了幾下,自詡有鋼鐵意志的紹洛特,終於鬆開了繩索。
亮光閃過,紹洛特身上的照明跟著他,回應著地心引力的召喚,從我身邊一劃而過。
「我要你付出代價,要全世界一起陪葬!」
我舉起滅音手槍,噗噗噗清空槍裡的子彈,但已經遲了。
紹洛特怨毒地舉起他手中唯一能掌握的東西,炫耀式地高高舉起,用力地將上頭火紅色按鈕一壓到底。
在這瞬間,飛艇湧出了一分異樣,些許振動。飛艇前端更冒出了一道難以忽視的金黃色火光。
「班吉,核彈發射了!」
通訊器裡,紹洛特一面狂笑,一面詛咒我和荷西去死。但壓力服早已警報大作,警告我含氧量掉到稀疏的12%。那是我跑幾步路就會缺氧昏厥的程度。
過不了多久,紹洛特的聲音停歇。也對,無須紹洛特詛咒,我已時日無多。
我在經過核彈爬回飛艇的路上,跟荷西說起他慈祥的羅蘭祖母。我將羅蘭的聯繫方式告訴他,荷西卻大喊著阻止我,告訴我一定能平安回家。
也是,如果我殉職,局裡自然會替荷西聯繫上我母親。
含氧率降至0已經幾分鐘了,壓力服裡警報刺耳到難以忽視的程度,但我的意識就像頭頂套了幾層麻布袋,胸口窒息感一陣追著一陣。雖然我已爬到了飛艇控制艙外側,窒息前的震顫卻支配著我的四肢。
眼前黑影如潮水般淹沒一切,終於把我吞噬。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Xm35Vknt8
班吉!醒來!
班吉,我不准你死!
「醒來,好嗎?你答應過要帶我出任務,培養我成為一個情報員的!」
胸口的重擊迫使我吸入空氣。
我深吸一口氣,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當然,緊接著我又吸了幾口。
荷西跪在旁邊,嚎啕大哭得如同死了至親。他見我甦醒過來,隨即破涕為笑。我動唇想說兩句,逐漸恢復感覺的嘴唇卻黏呼呼的。荷西的笑容濺出更多的眼淚與鼻涕,卻伸袖子過來擦我的唇。
我決定逗逗荷西。
「咳咳……謝謝你不殺之恩。」
荷西瞪大了眼,「你怎會是這樣的反應?我可是救活了你兩次!」
我接著說:「我差點被你的鼻涕淹死了。如果死了,法醫驗屍寫死因會很為難的。」
荷西白眼一翻,哼的一聲站了起來。「你再不醒來,等我們被核彈汽化,可就通通不用驗屍了。」
原來,荷西趕著我後腳抵達飛艇的操控艙,打開加壓閘門,拖了我進艙。在壓力艙恢復氣壓後,替我除下壓力服的頭盔,替我做了心肺復甦。
他扶我起身,但即使我雙手扶上了檯面,仍是踉蹌一下,站立不穩。
飛艇竟然是斜的,窗外雲朵的倒退方向證實了我的感覺無誤。
我一時沒意會過來怎麼回事,荷西就著操控艙裡的飛艇示意圖解釋了起來。
「這是飛艇,它底下掛著核彈。顧及到發射時的操縱性,核彈的方向設置得與飛艇相反。這樣,核彈在發射時,後燃加速的噴射火焰才不會破壞飛艇的推進馬達和操向舵。」
我接口道:「但你炸毀了彈頭的飛彈固定架,鎖死了固定推進部的支架,導致飛彈發射後,無法脫離飛艇。又因為空氣阻力,飛艇的後段就逐漸翹起來。
「換句話說,我們正和一枚超音速洲際彈道飛彈一起奔赴核爆的目的地!」
根據操縱艙裡的顯示面板,紹洛特把核彈的目的地設置在前蘇聯「最大加盟國」的首都,M市。他之前顯然隱藏了他的野心,他不是想暫時癱瘓世界經濟。如果勒索失敗,或是飛艇遭到破壞,他就要藉一枚洲際彈道核彈的破壞力,引起連鎖打擊報復。
他真正的目的是引發世界核戰。
自然,一陣摸索後,我們確定了紹洛特鎖住了所有關於核彈的系統。核彈早晚會引爆,所差別者,只在何時何地爆炸。
荷西說:「我們走吧,核彈拖著飛艇這個巨大的累贅,是飛不到M市的。說不定在高加索、烏拉山就耗盡燃料。那裡人煙稀疏,死傷與經濟損失都能降到最低!」
「不行,核彈推進部的燃料耗盡後,最後一節就會脫離。那時靠著第二節火箭的調節,核彈有很大的機率能利用慣性制導,命中M市!」我補充道:「別忘了飛彈發射的起點,已經在平流層頂端了!」
荷西往窗外看去,藉著月光照射,我們能清晰辨別出雖然緩慢,核彈仍努力依循設定好的彈道向上爬升。
荷西說:「我有個瘋狂的辦法……」
整座操縱艙的重心還在轉移,我們站立的角度已和操控艙的擺設形成了詭異的交錯。
「你的意思是……將錯就錯?」
「對!」
我和荷西分頭進行。紹洛特鎖定了所有核彈的控制,飛艇系統卻能隨意更動。荷西設定了飛艇的水平翼面,使其採用最大傾角爬升。而我穿戴上紹洛特留在操控艙裡最後一套的飛行背包,做逃難的準備。
但水平翼面在飛艇傾角大於50度後,系統會自動推平,也就是抵抗了核彈推進的風阻傾斜。
為了抵抗系統的自動修正,荷西幾乎用著全身重量吊在操縱竿上。
我倆還為了誰先逃生,爭執了片刻。最後決定兩人一起在核彈推進部脫離時棄船。
飛艇顯示高度超過3萬米時,核彈擺脫了燃料耗盡的第一節推進部。我們鑽出飛艇的操縱艙時,還目送了核彈繼續朝大氣層頂端飛行。
我們利用飛行服減速,相擁回歸地面。
高原上空氣純淨,還能看到核彈閃耀著銀色反光。
只不過……核彈朝著另一個不太妙的方向飛行。
那是同樣反射著太陽光的下弦月。
「班吉,核彈擊中月球,會不會在月球上打出坑洞來?」
「不會吧。核彈在太空中爆炸,因為沒有空氣介質,絕大多數的能量都會轉為EMP。EMP是猛烈的散射粒子,打擊到月亮表面,破壞力遠比隕石小。」
荷西指著月球,說:「但會在月球上放煙火?」
「對,只是煙火……吧?」
我不敢肯定,因為這把出鞘的「鐮刀」爆炸,竟引發了猛烈的EMP攻擊。那些高能的散射粒子打在月球表面上,點亮了一波藍紫色的霓虹浪潮。
蔓延全月的霓虹浪潮,連鎖反應般,由下至上,輪流照亮了月球。事後,科學家分析核彈的EMP擊打了月球上的固態冰與可燃冰,在真空環境裡營造出一場持續數秒的霓虹反應。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FKjrGKxUW
看完煙火,我們踏上回返K市的歸途。
走出幾步,荷西突然靠近我:「爸爸,你告訴過我,我已經是一個優秀的情報員了。如果能活著回來的話,你要和我合組一個小隊,對吧?」
「沒錯。但你是我的兒子。你看我和紹洛特這下場,不要再做情報員這行了。」
「什麼?那你要我做什麼?」
「去讀書。你不是對中東國際關係感興趣嗎?去讀大學,讀碩士,讀博士。到時你回局裡,去爭取一個安安穩穩,在總部決策的職位!」
「然後咧?每天文書作業,變成一頭不近人情的大肥豬嗎?」
「瞧你嫌棄的?有多少人想擠進去都沒機會——」
「不要!我要決定自己的人生!」
「呵呵,這件事就那麼定了。我現在就打給你媽,我會出全部的錢……」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nYm4TAZmc
(全文完)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AHnI1SZt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M19VSXnCk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V8nH3nMq0
8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t3urkVNOa
台海戰爭近未來科幻小說 老魯蛇大戰小學博士 盼您批評指教!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