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動靜,楊治齊與瑟瑟嚇得倏地分開!
西洋沙發椅墜地摔成片片,兩人不約而同往玻璃窗碎裂的魏家閣樓上望,卻沒看見任何人影。瑟瑟趁機推開了還愣著的楊治齊,疾步往拱門的方向奔去,驚慌失措地逃離楊治齊可及之處。
瑟瑟一邊快步奔向梁家宅邸,一邊用手背擦著脣瓣,這吻帶著楊治齊毫不遮掩的占有欲,一股排斥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讓她直想吐。直到推門鑽進宅院後,瑟瑟才靠著紅漆門扉,重重地喘息。
那張椅子是誰扔的,不言而喻。
魏子胥瞧見了。
瑟瑟心裡慌得要命,真讓她在意的不是楊治齊的輕薄,而是魏子胥瞧見了楊治齊吻她。
彷彿讓人捉姦似的難堪,讓她又難過又傷心。
她的眼淚滾滾落下,滴在了青石板上,撞出了一點一點墨色的痕跡。
瑟瑟現在才發現,原來她如此在意魏子胥的看法。
魏子胥是不是誤會她與楊治齊之間的關係,所以才怒砸那張椅子?如果會因此生氣,是不是表示魏子胥仍在意她,抑或是……瞧不起她?
她不禁想要對魏子胥解釋,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兩家決裂,又哪有大家閨秀前去男人家門求見的事?要真這麼做了,她的名譽豈不掃地?
她只能等,等著巧遇。
自此之後,只要出門,瑟瑟總會抬眸望向魏家閣樓;途經魏家,總會看進魏家大門,就盼著與魏子胥不期而遇。
不過,魏子胥卻已不在北京了。
後來,時局更亂,魏家大門深鎖,她才聽惜墨說魏家人舉家遷往南方,躲避即將來臨的戰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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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北京城進入隆冬,寒霜覆城,天空一片灰白,人人穿起了厚重棉襖與大氅披風。瑟瑟經過空無一人的魏家時,已不再抬頭望向魏子胥曾居住過的閣樓。梁家事多繁雜,她沒心思多想,就算想起,她的心思也不在魏子胥身上了。
梁老爺不滿留日就讀日本國立大學畢業即可取得翰林身分的政策,為此與同僚起過幾次爭執,最終與上位者漸行漸遠,脫離擁護新政為主的同僚,也遠離政治核心。連立憲、編修史書這些重大事件都被排除在外,早已抑鬱在心。
沒料到十一月八日,光緒帝與太后一夜之間相繼病故,梁老爺忠君愛國,大受刺激,再度病倒。
宣統帝登基,延續光緒帝政策,舊時文官體系式微,梁老爺體弱無法上朝,攝政王更是一紙皇令讓一干老臣解甲歸田。梁老爺遭逢此變,一病不起。
自梁老爺賦閒在家後,梁家的經濟狀況開始惡化。梁東籬與李紜姬不事生產,梁老爺那幫妾室開銷不小,眾人沒了梁老爺的俸祿,只得開始花用梁老爺大半輩子攢的老本。
李紜姬這兩年連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眼看梁家逐漸衰敗下去,兩個孩子嗷嗷待哺,便想再入花街討生活。梁東籬雖然不長進,但怎麼肯讓自己的妻子重操舊業?他男人的臉面還要不要?兩人常常為了錢的事吵吵鬧鬧,甚至大打出手。
梁老爺在病榻上聽了妾室挑弄這件事,氣得嘔血,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瑟瑟一個閨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心中著急,卻不知如何幫得上忙,只能盡心盡力照顧老父。
梁東籬為了此事與姨娘們大鬧一場,打算攆走姨娘們,只是礙著梁老爺的面上不敢這麼做。沒想到李紜姬手段更陰狠,直接藉口家中花銷過大,將幾個鬧得厲害的姨娘架出了梁家,不顧姨娘們哭鬧不休,託人賣至花街去。
還留在梁家的女眷們各個噤若寒蟬,就怕下一個是自己,一時間梁家反而安靜下來。瑟瑟與梁老爺居於別院,等到惜墨來報,那幾個姨娘早被押至花街。
瑟瑟一個女孩子家不敢涉足花街,只得硬著頭皮捎信給兩年不見的楊治齊,託了他去花街看看。楊治齊拿走梁家幾件骨董賣給洋人,趕去花街時,姨娘們早被老鴇逼著賺皮肉錢。
礙著梁老爺的聲譽,已經不可能接回府上,只能用賣了骨董的錢草草打發,豈料姨娘們身無一技之長,只能以色事人,竟也就留在花街之中,過起送往迎來的生活。
這件事情鬧得梁家天翻地覆,動靜極大。梁家家道中落之事亦被身處花街的姨娘們傳了出去,北京城內梁老爺的故交聽聞此事皆譁然,卻也沒人膽敢或有法子將這些事跟病重的梁老爺提。
李紜姬賣了幾個姨娘後,梁家著實寬裕了一陣子。梁東籬嘗過甜頭,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隨李紜姬胡搞去。反正不是她自個兒出去拋頭露臉、賺皮肉錢,梁東籬就沒啥意見,還樂得輕鬆,照樣吃香喝辣。
眾女眷看梁家這般景況,有心思或有門路的,捲了細軟逃了或自請歸家。沒有辦法的,只能留在梁府任人宰割。在花街討過生活的李紜姬心狠手辣,女眷們哪裡是她的對手?個個都怕得罪李紜姬,只能隱忍李紜姬日漸囂張的態度,委曲求全。
李紜姬儼然成為梁家的當家主母。
◆
這種淒慘的日子日復一日,梁家的女眷、簽了賣身契的婢女,一個個讓李紜姬賣了出去。梁家的名聲因李紜姬的緣故日漸敗壞,但也撐過了幾個月。
瑟瑟的貼身丫鬟惜墨與惜字早讓瑟瑟遣出府,就怕她們兩個良家子遭到李紜姬毒手。瑟瑟身邊只留下一個不到十二歲的小丫鬟,心想李紜姬應該不至於連這麼小的孩子都賣進窯子。但她卻沒想到,狗急跳牆,人急了,人吃人都有可能。
宣統元年二月,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準備過年了。瑟瑟在畫室完成了一幅雀鳥迎春工筆畫,擱下了筆,喚了小丫鬟想將這畫送去常去的裱畫鋪子,卻不見人回應。她捲起畫走出了畫室,往正廳尋去,走在廊上便聽見爭執的打罵聲與小丫鬟的啼哭聲。
瑟瑟心一沉,知道出事了,匆忙走入廳裡,就看到李紜姬面色鐵青坐在堂上,梁東籬灰溜溜地坐在一側,低著頭不發一語。四個面生的洋人橫眉豎目、眼神邪氣地圍著小丫鬟,正要強拉小丫鬟出府。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我梁府何時准你們隨意出入,強押幼女?!」瑟瑟大怒,揚聲斥責那四名洋人。
「嘿,你們當家在賭場輸了三百四十七塊龍洋,我們來討債天經地義!真要說起來,這小丫頭還不夠賠哩!」為首棕髮藍眸的洋人一口不甚標準的漢語,瞟向了一身水藍繡寶藍雲紋旗裝的瑟瑟。
沒看到瑟瑟也就罷了,看到瑟瑟,再低頭瞧了瞧讓他捉在手上的小丫頭,頓時覺得沒了價值。
「三百四十七塊龍洋?!」
瑟瑟瞠目結舌,轉頭對梁東籬怒目而視。那些錢可以買下三座如梁家這般規模的宅邸,還能供梁家一年吃穿用度不愁!
梁東籬才剛被李紜姬罵個狗血淋頭,瞧見瑟瑟看他的眼神充滿鄙視,心虛地撇開頭,不敢看瑟瑟。
洋人上下打量瑟瑟,眸光充滿驚豔之情,挑了眉,輕浮地對李紜姬說道:「梁夫人,妳沒說過你們梁家還有這等姿色的女人。這女人可值五百龍洋哩。賣是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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