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已入初春，呼吸吐納在空氣中結成輕白氤氳，雙頰讓天候凍得嫣紅的純美少女一身塘綠色繡纏枝桃花蝶紛飛的大襟衫，下身是暗綠色繡吉祥雲紋的馬面裙，在庭園裡款款走來。
馬面裙的百褶在她疾步下搖晃輕盪，盪出織功繁複綺麗的寶相花錦履，在春色未臨枝枒光凸、僅有淡紅殘梅紛亂點綴的庭園中，相添一抹淡綠風景。
「前廳庭園都來了些什麼人？楊先生到了嗎？」嗓音仍顯稚嫩，方及笄的梁瑟瑟側頭脆聲詢問貼身丫鬟惜墨，神色有些許緊張。
今日對她來說至關重要，這可是她學水墨畫六年、油畫三年，第一次讓油畫老師楊治齊說服，學著洋人舉辦庭園畫展茶會，邀請平素往來的官家千金與父親同僚子女賞畫。
楊治齊承諾，若她辦茶會，他會給她一個驚喜，帶些朋友來觀展。不曉得眼下前廳客人來了多少，前廳庭園是冷清抑或是熱鬧。
「老爺的同僚及他們的公子千金已到場了，庭園現下極為熱鬧，就等小姐露臉了。楊先生也到了，還帶著幾位金髮碧眼的洋人朋友過來捧人場。只是……」丫鬟惜墨回道，欲言又止。
「咦？爹爹沒說話嗎？他平素最討厭洋人啊。」梁瑟瑟有些意外。
最近北京湧進許多西方人，對於中國古典的藝術品極有興趣。
楊治齊意外見到梁瑟瑟的水墨畫後驚為天人，遊說著梁老爺為自家女兒開個水墨畫展、辦個茶會。
有別於那些以油畫為主的藝廊，西方人對東方神祕的文化更有興趣。若能趁此時闖出才女名號，也不辱沒梁老爺身為當朝內閣大學士的清譽。
官拜內閣大學士的梁老爺原是不肯，然膝下僅有一對子女，即使納了幾個妾室，也沒再生出個兒子，梁家人丁單薄，香火不興。原本盼著二十弱冠的嫡子梁東籬能夠爭氣些，參加科考，取得功名，也不枉梁家書香門第之名。
但事與願違，前兩年朝廷廢除科考制度，梁老爺的期待落空。且梁東籬個性桀驁難馴、放蕩不羈，對於學問功名向來不上心，近日更是流連煙花之地，屢屢傳出與其他浪蕩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醜事。
侵門踏戶來滋事或討公道的事情層出不窮，梁老爺為了這個孽子疲於奔命，更在同僚間抬不起頭。梁家書香門第的美譽眼看就要毀在梁東籬手上，叫他心急不已。
而庶女梁瑟瑟養在深閨，輕啟朱脣盡為珠玉之聲，執筆墨花落地皆丹青，蕙質蘭心澄澈如琉璃剔透，但再怎麼靈秀動人，也不過是養在深閨人不識的弱質女子。梁老爺捧在手裡，疼在心裡，就是不肯讓她拋頭露臉。
直到近幾年民風漸開，梁老爺才同意她與同僚那些官家千金們往來。但梁瑟瑟與官家千金喜好不同，從沒掙得過太多名門公子的關注，也沒結交到什麼知心手帕交。
「楊先生說這些洋人對小姐的水墨工筆畫極有興趣，想重金購置……老爺聽了這話極為不快，正僵著……」惜墨蹙眉，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貼身丫鬟惜墨瞧自家小姐與楊先生親近，兩人之間有著若有似無的情愫，緣於護主之情，多少會維護楊先生一些。而楊先生為人幽默風趣，雖然家道中落，也算是書香門第出身，兩人極為相配。若能成就姻緣，長雁雙飛，也是美事一樁。
但今日讓洋人這事一鬧，梁老爺氣得不輕，兩人恐怕是有緣無分了。
「怎變成這般？！」梁瑟瑟聞言一顫，加快腳步，往前廳庭園奔去。
若讓梁老爺瞧見她這風風火火的行止，恐怕又要叨念一頓。可是她顧不著了。
梁老爺是個烈火脾性，眼下洋人猖狂，朝廷被掐著咽喉，若起了衝突，難保不會惹出大事。
梁瑟瑟來到前廳，隔著綃絲孔雀屏風，就見到梁老爺面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朝中同僚坐於兩側，也是面色不善。幾位官家千金以扇掩臉蹙著眉，公子們則是滿臉忿忿瞧著楊治齊與一干洋人。
「這茶會原先也是洋人的習俗，梁老爺在朝推行新政，為何不能接受洋人朋友參與茶會？況且現在洋人朋友收購畫作、文物開的價格不斐，對瑟瑟打入藝壇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楊治齊身量瘦高，劍眉星眸，一雙丹鳳眼流轉著光華，身上洋服筆挺，頗有芝蘭玉樹之姿。
他卻不知梁老爺極為厭惡洋人，竟當場趕他們走。
他帶來的這些洋人非富即貴，個個與大使館關係密切，若能讓瑟瑟在他們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瑟瑟定能蜚聲當今藝壇，日後畫作價值不可同日而語。
梁老爺是個對於舊時傳統禮教極為重視的人，聽了楊治齊那番話後，氣得兩頰泛紅，拍桌站起怒斥楊志齊。6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nB9da7jVv
「你說什麼？！是在侮辱我嗎？我家閨女不需要靠賣畫維生！有哪個正經人家的閨女到處拋頭露臉？枉你讀聖賢書，留過洋，吃了幾滴洋墨水就忘了孔孟儒學了？」
中國近年動亂不安，自辛丑條約簽訂後，朝廷積弱不振的情況更為嚴重，洋人湧入上海、北京、天津越盛，一邊大肆收購中國骨董文物，好奇中國文化科儀，傾心中國傳統工藝；一邊卻又因中國戰敗，不免態度高傲，矛盾地鄙視中國。中西之間的隔閡日漸築成，彼此相看兩相厭。只是礙於洋人氣勢盛，清廷不得不多忍讓。
梁老爺忠君愛國，內心為國力羸弱而抑鬱，認為朝廷已受夠了洋人的臉色，私底下自然不願意與洋人多有瓜葛。
他答應楊治齊辦個畫展茶會，乃是權宜託詞，實則是故意在同僚與公子千金前展現瑟瑟的才華，為她覓個好歸宿。
瑟瑟雖為他的掌上明珠，卻是庶出，找門好親事實屬不易。沒想到千方百計安排一場，卻讓楊治齊帶洋人鬧場了。他的同僚會怎麼看他，又會怎麼評斷瑟瑟？梁老爺如今捶胸頓足悔恨不已。
「爹……我想治齊哥哥沒有惡意……」瑟瑟瞧情況一發不可收拾，趕忙從屏風後走出，來到前廳。
只見那俏臉蝶眸，容貌端麗，雖非傾國絕色，但也纖凝嫵媚，天然俊生，舉手投足成就丰韻。
眾人的目光瞬間轉移到她這抹淡綠身影上。
「瑟瑟，妳進去！我的女兒不許與洋人往來！」梁老爺正在氣頭上，聽聞瑟瑟竟親暱直呼治齊兩字，還為他打圓場，哪是家教良好的端莊千金會做的事？頓時如那火上澆油，對楊治齊的怒火更加炙旺。
「爹！」瑟瑟著急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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