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珮妤揮手告別,兩人搭上通往不同方向的列車離開。
我在車廂內找了座位坐下,解下背包放在膝上。列車關上門,開始啟動,車窗玻璃反射出我疲憊的臉。我想著珮妤。
我為什麼要跟珮妤保持聯繫呢,我是真的喜歡她嗎?我感覺自己不是非她不可,她並不讓我朝思暮想,這似乎無涉愛情。是因為虛榮心嗎?抑或是一條與世界相連的線,暗示我很正常?我偶爾需要身邊有人陪伴,但對於要付出怎樣的代價,總有所保留。
如果順其自然發展下去,我和珮妤會開始交往嗎......
我第一次交女朋友,是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那時我跟班上一位女同學走得很近,大家都起鬨說我們是一對。她好像也有意願,在旁人順水推舟之下,我們很快就在一起。
起源於順水推舟的關係,不久就失去魅力。由於年輕,我軟弱地對關係不做處理,周遭同學察覺有異,問我是否已經分手了,我沒有多想,簡單答覆了:「也許。」
明明只是簡單兩個字,卻很快地被事後證實根本不該信任的同學傳了出去,更出現各種加油添醋的變異版本。等到我驚覺事情的嚴重性,試圖解釋時,女方竟戲劇化地閉門不出,搞成人盡皆知的醜事。僅僅是事隔一天,班上的女同學集體排擠我,本來就為數不多的男同學也保持沉默。讓我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幾乎是被全班孤立。
這次經驗讓我知道,我大概不太擅長戀愛吧......
那天我在學生畢業展第一次見到巧毓時,心中幾乎是感到失望。在那身作為宣告的西裝和短髮之下的人,看起來與我一樣平凡無奇。我無法把眼前的女人與大家口中的傳奇人物做聯想。
「你跑去哪啦?趕快跟學姊介紹你的作品呀!」老師催促我,再轉頭對巧毓說:「這位學弟很優秀喔,幫系上得了好幾個獎,這次也有入圍。」
巧毓與我對上眼,她微微一笑。
是該我說話的時候。
我試著調整呼吸、理好思緒,但曾對鏡反覆練習的介紹詞,卻在此時從我的腦裡逸散而去。我的作品旁邊的牆上,貼著一張紅紙,上面寫著「入圍」兩字。我想要說話,視線卻離不開那張紅紙。同學們漠然圍著我,望著我與「入圍」被孤立。我的呼吸再度變得急促。
「所以,一開始為什麼會想要用水來作為設計主軸呢?」巧毓打破沉默,彷彿很有意思似地盯著我的作品。她的聲音比我想像得要低沉許多,但是口氣很溫柔。
我的目光跟隨著她的視線前進,讓我又再一次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作品。我終於能夠開口,起初很小聲,但我逐漸加大音量,準備好的台詞自然地從我口中流淌而出。於是我轉身向著人群說:「我選擇水作為主題,是因為水沒有形體,卻又真實存在。水可以讓光折射,製造錯覺......」
我的作品在這次展覽中獲獎,老師很高興,堅持要為我舉辦慶功宴,他邀請了巧毓同行。我們去了一間老師推薦的餐酒館,這樣的店是隻身一人來台北讀書的我從沒去過的,店內都是一些時髦雅致的人。我看著年紀比我大很多的同伴們熟練地點餐、聊天,覺得一切都是如此新奇繽紛。我跟著喝了一點酒,老師則是喝到整個爛醉了。
餐敘結束時已經深夜,天空下起了大雨,巧毓滴酒未沾,她提議開車送我和老師回去。我們在車上聽著老師不連貫的醉語,拿此開玩笑。巧毓的小車在巷弄裡迷路,我用手機開地圖指引方向。
我們笑著。小車隨著燈號走走停停,駛過水漥,開上黑暗的山丘。
巧毓把車臨停在路邊,我和她一起扶著老師爬上公寓,再冒著雨跑回車上,兩人的頭髮都沾染了水氣,在路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坐在副駕駛座,看著巧毓將她纖細的手腕擱在方向盤上,問我住哪裡。
柏油路被雨水打濕,鏡面般反射出這巨大城市自各處投射的燈光,我們兩人彷彿駛進奼紫嫣紅的光之幻境中。為了對抗霧氣,巧毓降低了冷氣的溫度,讓我比平常更渴望溫暖。她問了我一些學校的事,我做了回答。我問了她一些留學的事,她做了回答。
是因為這場雨,還是因為城市的夜晚讓人迷路?令我們將視線投向彼此,試圖在對方身上尋找連自己也不理解的事物。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BMVZvB39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