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關平太子祂們就這樣回去了？為什麼不順便送我們回家？或者至少送我們下山也好哇……」下山的路上，小蓁忍不住開口抱怨。
昨天晚上的我，是在半入魔的狀態下被波波莉娜引導入山，而小蓁她們則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急著找到我。但在經歷了這樣的一場沉痛的戰役之後，這一路更是讓人感覺寸步難行。
雖然黎明時分天空就已經放晴了，陽光也驅趕了原先遮蔽在我們頭頂上的那片陰霾，但壟罩在我心口的烏雲卻始終都沒有散去。也許對我而言，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裡，這場雨永遠都不會停……
「如果是靈體的狀態，別說送妳回家，讓妳上天入地都可以。問題是，我們現在是人身肉體，怎麼送啦……」李憲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所以你現在是在吐槽我嗎？」小蓁怒視李憲。
「我哪敢啊……我的大姑奶奶……」李憲一臉的無奈，「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有點腿軟了……」李憲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點了點頭，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
「話說回來，我還是不明白……明明關平太子就已經帶著天兵天將下來了，為什麼還要讓小鳳凰犧牲？！」小蓁接過李憲遞過來的一罐礦泉水，忿忿不平地打開瓶蓋，仰頭喝下一大口。
李憲也遞給了我一罐，我搖了搖頭以示拒絕。其實我也想要像小蓁一樣地抱怨，把責任都推給父親或爺爺。但我心裡明白，這一切的過錯都是我造成的，無論是六百多年前的那條魚，還是這一段時間我對龐世緣的誤解……
「你們為什麼不怪我呢？怪我這一段時間以來對你們的誤解，怪我對你們的不信任，怪我對你們亂發脾氣，怪我被波波莉娜給騙了，才會打開封印的結界，然後害死他……」我仰起頭深呼吸了幾口氣，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憲坐到我的身旁，打開礦泉水的瓶蓋並將水瓶遞給我，我接過水瓶低頭看著瓶裡的水，想著這一場由水而引發的災難……
「一世又一世的輪迴，就如同一部又一部已經寫好的劇本，我們都只是演員，只能努力地扮演我們的角色，跟著劇本走。無論是妳、小鳳凰，或者任何一個人，我們都逃不過命運的擺弄。」李憲又打開了一罐礦泉水，仰起頭喝了一口。
小蓁從背包裡掏出一顆肉包遞給我，又拿了一顆遞給李憲，「所以你的意思是，命運都已經注定好的事情，任憑我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嗎？」
「我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每一個人一輩子會付出多少努力，又能成就多少結果，真的是靠我們的雙手打拼出來的嗎？又或者全部都是注定好的？」李憲略微停頓了一下，「在每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我們選擇了一條路，事後一定也會想，如果當初選擇了另一條不同的路，有沒有可能會有不同的未來？又或者是，繞了一圈之後，仍然回到同樣的一條路上？」
「改變未來，有沒有可能就像是開啟一個全新的平行世界一樣的不可能？」李憲深呼吸了一口氣，「比方像是那個人，他一世又一世地不願意屈服於命運，一世又一世地奮勇抗戰，結果呢？最後一世，他還是跟著命運走，選擇了犧牲，他究竟是輸得徹底，還是贏了這場戰爭？」李憲轉過頭看向我。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最後一世？」我不解地看向李憲。
李憲突然轉頭看向我的右後方。我循著李憲的視線看過去，一個穿著米白色唐衫、黑色功夫鞋的白鬍子爺爺，從登山步道的下方處走了上來。我驚訝地發現，這是在我五歲的那一年去城隍廟拜拜時，從城隍夫人神桌上拿糖果給我的那一位爺爺。
白鬍子爺爺走到我們三人的面前停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是阿緣的阿公……」
龐世緣的阿公領著我們下山，接著開車載我們回到阿公的住處。雖然阿公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我總覺得，阿公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阿公住的屋子是一棟典雅且古樸的平房，屋頂是黑灰色的瓦楞，外牆塗上米黃色的防水油漆。看起來似乎有些年代，但屋況維持得很好，屋裡屋外也都打掃得十分整齊清潔。我不禁想著，也許阿公和龐世緣一樣有潔癖吧？
屋前的院落兩旁種植了花卉，角落停著一台小孩子的腳踏車，這是龐世緣小時候騎過的嗎？我彷彿真的可以看見，年幼的他騎著這台腳踏車在院子裡玩耍的畫面。我感覺心裡既甜又苦，甜的是，此刻的我，離他的過去好近，苦的是，我離他的未來好遠……
走進屋子裡，半面牆上貼滿了龐世緣成長過程的照片，阿公抱著一歲大的他，右手抓著一柄毛筆，左手抓著一把玩具弓箭，看似是在抓周儀式上拍下的；三歲左右的他騎著三輪車在院子裡玩耍，表演翹孤輪的特技；五歲左右，他倒立在鞦韆上擺盪，嘴上刁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
另外的半面牆是一張又一張的獎狀，小學三年級時得過全市作文比賽第一名、五年級是網頁設計比賽第二名、文言文創作比賽冠軍、健康刷牙好寶寶冠軍……
我想像六歲大的龐世緣，下課回家時拿著這一張獎狀給阿公，一臉興高采烈地對阿公說：「阿公，你看，我是健康刷牙好寶寶……」那是一幅多可愛的畫面，但我又懷疑，龐世緣是否有過天真無邪的童年……
阿公家裡也有一架玻璃展示櫃，和龐世緣租屋處的不同。裡頭擺滿了一座又一座的獎盃，一樣都是龐世緣的。一百公尺短跑、五千公尺賽跑、半馬、全馬、三項鐵人、散彈槍飛靶射擊、弓箭飛遠射擊與弓箭地靶射擊……這龐世緣，也未免太文武雙全了一點吧？！
「抱歉了，家裡沒有女孩子的衣物，我只能拿阿緣的給妳們穿。都是乾 淨的，洗過的。妳們先去梳洗，我去給妳們弄飯……」阿公說完，拿了幾套衣物和盥洗用品遞給我們三人。
「阿公……」我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失去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阿公心裡怎麼可能不難過？但阿公越是表現得平靜，我的心就越痛……
「先去整理乾淨吧，折騰了一整天，也累了，不是嗎？」阿公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憲和小蓁讓我先使用浴室。我梳洗完畢，穿上龐世緣的長袖連帽運動上衣和黑色籃球長褲，袖子和褲管都得捲上一大折，我好奇小蓁要捲上幾折才能穿得了？
我走出浴室，空氣中充滿了從廚房裡傳出來的陣陣燉牛肉香氣。
小蓁走進浴室梳洗，關門前還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擔心我的情緒會隨時失控，但我這時才想起，我還沒能好好地向她道歉。
我看了李憲一眼，他正站在書桌前把玩阿公……但也可能是龐世緣的收藏品，一對黑耀石材質的貔貅，和幾只各種礦石材質的開運吉祥物。
我走進廚房想幫忙，就算阿公會開口責備，那也是我應該承受的。
阿公轉頭看了我一眼，一臉慈愛的笑容，「快好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來，試試看湯頭合不合口味？」阿公盛了一小碗的牛肉湯遞給我。
我接過碗，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阿公，對不起……世緣是我害的……」我沒有勇氣開口說出「死」這個字……
「傻孩子，是福自有福報之，是禍當必躲不過……」阿公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我。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但越擦，眼淚就掉得越多……
「哎呀……什麼都別想，沒有什麼事是吃上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吃上兩桌……」阿公笑著點了點頭。
聽了阿公的話，我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但這樣又哭又笑的樣子，一定很蠢……
「正所謂一笑解千愁，還能笑就好。喝湯，阿緣最喜歡喝我燉的牛肉湯了。」阿公說完，轉過身繼續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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