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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還在震驚中，就聽到阿軍合十對著遠處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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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天條，地有地規。天規地條之間的疏漏，弟子不才，感謝各方神尊應允，由弟子代為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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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祝禱完，小斌看見那個笑嘻嘻的男人從遠方領著一大群影影綽綽的人走來。
嚴格來說，不是領，而是牽。
那群人形面目不清，都是深深淺淺的灰，只有少數一兩個接近黑色。它們被一條細細的鍊條圈著向前走來，而鍊條的另一端，則在笑嘻嘻的男人手上。
鏈條大約小指頭粗細，看著像是鐵做的，卻沒有重量的漂浮在空中，男人拎著它也不顯吃力。鍊條並沒有綁在那些人影上，可人影卻緊密的一個疊著一個，深怕碰到鏈條，也不敢從鍊條的空隙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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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看了一眼，嗯，粗略估計應該在一萬人上下。
這些，就是芝芝的冤親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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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不願意稱呼他們為鬼，因為對他來說，鬼是另外一種概念。這些樣貌模糊、神智恍惚的，他都稱之為無形。
笑嘻嘻的男人走近，朝著阿軍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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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恭敬的鞠躬：「劉判官好。」
劉判官一愣，手上的鏈條差點掉下來：「發什麼神經啊！平常不是都叫我劉大哥嗎？」
阿軍朝旁邊努嘴，低聲：「有別人啦。要按照規矩來。」
小斌保證自己看到劉判官翻了一個白眼，接著嘆口氣，端上正經的表情：「列先生辛苦了。不用這麼見外，大家同為神尊辦事，叫我劉大哥就好。」
「兩位知道你們串供的過程，其實小斌都看得到、聽得到吧？」喂喂在旁邊無可奈何戳破。
阿軍一臉正色：「規矩就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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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是人，所以每次處理事情的時候，神尊們都會派兵將來配合他辦事。每次來的神尊代表是誰，阿軍並不會預先知道。就像今天，他也是看到劉判官出現，才知道這個案子歸城隍爺管轄。
在城隍爺手下的一眾判官中，劉判官跟阿軍的感情最好。有時案子處理完，劉判官不忙，時間也不太晚，阿軍就會跟劉判官喝點酒。劉判官邊喝酒，邊會跟他說一些近期西區無形的狀況，還有天條地規有什麼修正。
不過，判官是正經在城隍身邊的神差，同樣有塑像，享人間香火的。他跟劉判官感情好，講話可以比較自在，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這樣。
同樣，對其他判官，阿軍也不敢嬉皮笑臉。當然更別說其他神尊的神使們了。如果輪到其他的神使來配合處理事情，阿軍得格外小心翼翼。如果出了紕漏，或是過於偏袒哪一方，神使們回去一五一十地上秉，後面阿軍要受的小懲大戒可不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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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跟他說。」劉判官受不了了，轉頭對著小斌嘻嘻一笑：「現在沒有判官這個職位啦！而且一直叫我判官很怪，所以他們都叫我劉大哥。你的話，叫我劉先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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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先生手一揮，旗杆之間的地面升起兩張太師椅，側面則升起兩張高腳凳。他擺擺手，對著三人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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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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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無形認出阿軍，發出一陣又一陣嘶啞的吼聲與躁動。有兩個無形憤然想越過鏈條撲上前，鏈條瞬間分出幾股交織成網，朝他們兜頭罩下。
那兩個無形撞在網子上，那幾條細細的、毫無重量的鏈條，立刻在它們身上烙下一道道血痕。它們悲憤哀嚎，倉皇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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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帶你們來這裡，就會給你們說話的機會。」劉先生的臉上依舊滿是笑容，但是眼底一片寒霜，「誰再敢沒規矩，即刻神魂俱滅，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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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苦笑。劉先生最討厭無形不守規距。而他說可以讓無形神魂俱滅、不得超生，絕對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判官有權直接發落無形。雖然上天安排讓阿軍可以協調、化解無形們跟當事人的種種糾結，但歸根究底，無形就是已經做了超過天道容許範圍的事，才會送到阿軍面前。所以小則下地府受罰，重入輪迴，重則神魂俱滅，判官皆有權決定。
只是，這樣自己的點數就少了啊。
當然，劉先生這麼做，也算是給這批無形們一個下馬威。既然他扮了黑臉，自己就得扮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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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哥別動氣，」阿軍連忙陪笑，替無形們說好話，「它們也是急了。麻煩您，從裡面指派一位代表出來，讓我跟他們把話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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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先生哼哼兩聲，手腕俐落一抖，鍊條一分為二，一粗一細。粗的依舊圈著所有冤親債主，而細的那條則把一個無形拎了出來，直接甩到阿軍面前。
那個無形像是垃圾袋一樣被摔在阿軍面前。它緩緩爬起，原本模糊的輪廓也在施先生的控制下漸漸清晰。
它身上的衣服已爛成布條，披掛在瘦骨嶙峋的身影上。皮膚上滿是蛆蟲、爛瘡。一隻手被砍斷，雖然有薄薄的皮與肩膀相連，但晃蕩著隨時要斷裂。一隻眼睛裡被戳了一根竹籤，另一隻眼睛流著血淚。這個皮相，實在怵目驚心。
這些無形所顯示的樣貌，有可能是它們的死狀，也有可能是它們在地府裡受刑所留下的傷疤。依照阿軍的經驗，樣貌越慘怨氣越重，同時，也越可憐。
那個無形看著阿軍，一臉不忿。劉先生正要發作，阿軍起身拱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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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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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捏起中間小碟子裡的一小撮香灰，搓口一吹。香灰隨著那口氣飄向那個無形。接著，它身上的蛆蟲、爛瘡不見了。斷手接了回去，眼睛裡竹籤也消失，僅留下已經痊癒的傷口。
它又驚又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再看向阿軍。阿軍微微一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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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們很苦，我能幫的一定幫。但是對人動手就是重罪，你們不知道嗎？」阿軍嘆氣，「附在張小姐身上的，就是你？」
「是我！」
「是誰跟你們說可以讓當事人失魂落魄的？」阿軍挑眉，「放你們上來的鬼差沒說過，你們頂多讓當事人外表損傷、影響她的情緒，不能傷了她的性命嗎？」
「當然有！」它嘶啞著說，眼淚的血淚汨汨而出，「可是我們不甘心！她現在受的苦，還不到我們的千萬分之一。我們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這麼難得的機會。我們就算神魂俱滅，能看到她受一天、一分鐘的痛苦都好。」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當然記得，我叫——」它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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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很有耐心地看著它。那個無形從愣然到焦慮，接著，激動的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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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記得的。我還記得她那一世怎麼傷害我、叫人拆我房屋、殺我妻小父母，我還記得我苦苦哀求，她卻縱聲大笑……我叫……」
「你不記得了，對吧？」阿軍憐憫的看著那個無形，「你記得她傷你、害你、殺你，你記得每個痛苦的細節，就算經過數十年、一百年、上千年，不管那人經過幾世輪迴，只要你一見她，就知道她是傷害你的人。你能回想起她傷害你的每一個細節、所有的痛苦你都還能感受到。可是，你卻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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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簌簌發抖，後面那一片人影也開始惶惶不安。阿軍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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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剛開始。接著，你們會連這些細節都不記得，只記得那人可恨、可憎。最後，你們連她都認不出來，對所有人都一樣痛恨，只要抓到機會就去傷害活人。」阿軍沉聲，「一但傷了無辜的人，所有神尊、神使、辦事者都可以對你們動手。可是你們停不下來了，怨念越積越深，最後總有一天，天道也一定會滅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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