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屜麵包也不過才40個,下一屜要10分鐘之後才能出爐。
原本一爐可以烤3屜麵包,但是因為他把蘇婭扣在巡法局裏,讓蘇婭遲到了整整兩個半小時,所以蘇婭沒時間一次準備好所有的麵包,就只能做好一屜烤一屜。如果客人要的麵包稍微多一點,她很容易就會斷貨。
何況現在烤箱裏也只剩2屜麵包,而蘇婭沒有準備下一爐的材料——如果不是終於把所有麵包都做完了,她也不會有空閑出來販售。
軍官就是看清楚這一點,才故意找她麻煩的。
蘇婭真是恨透了這個敏銳又不懷好意的男人,尤其恨的是這個男人還保護過她,所以就算她恨他她也不能報復他。
「馬薩。」她只能回頭吩咐她身邊的小學徒,「去外面等著,如果有新的客人來排隊,告訴他們今天已經販售完畢,請明天惠顧。」
然後她才對軍官說:「客人請去排隊。」
「雷羅曼諾。」軍官面無表情的說。
蘇婭不明所以。
「我的名字。」他低頭整理自己的白手套,而他身後的大塊頭很快便搬過來一張大椅子,用袖子擦乾淨。雷羅維諾從容的坐下來,「你可以叫我雷,如果舌頭不夠用,叫我羅曼諾也行。」
顫音對蘇婭來說確實很困難,但她還是倔強的、用標準的拉丁語叫了一聲,「雷。」
軍官眼睛裏浮現出淡薄的笑意,蘇婭便知道自己又讓他得逞了。
梅伊叼著袖子揭開鮮血淋漓的傷口。痛楚讓他冷靜,他金色的眼睛裏閃耀著冷漠而平穩的光芒,就像潛伏中的捕獵者。
那半片折斷的刀尖卡在他的肉裏,他伸手去挖的時候才想到自己的指甲已經被蘇婭剪掉了——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在他一掌揮過他的脖子,而那個男人還能對他揮刀的時候。
他俯身下去,用舌尖清理掉傷口上的鮮血,探到那半片刀尖的位置,然後用牙齒將它拔了出來。
傷口不可避免的擴大了。鮮血卻已經不再小溪似的流。
他的痊癒能力一直很驚人,再慘不忍睹的傷口,最多三天也就長好了。只不過痊癒的過程中他會尤其暴躁,難以克制的渴望鮮血和肉食,得不到滿足的時候會有洶湧燥亂的攻擊欲。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忍不住想,也許那些人說的對,他真的是一隻野獸。
可是明明知道他是一隻野獸,為什麼還要把他當人類養大?告訴他要保護人類、忠於人類,永遠不背叛人類?
既然把他當人類養大了,為什麼又要在他認為自己是一個人的時候,告訴他他只是一隻野獸?
不過也許是他自作多情了,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人類看。誰會給一個人類取名叫1501號呢?只是他太愚蠢、太自欺欺人,一直不肯認清現實罷了。
梅伊躲在草垛裏,一個人舔著傷口。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他有充足的時間抹除自己留下的痕跡。然後他就可以回家了。
那個女人為他準備的早餐還放在屋子裏的櫃子上。裏面有一片午餐肉,是她昨天晚上省下來的。只要她回家晚一些,應該就不會發現他受過傷。
至少他保護了她。所以這點隱瞞,應該不算什麼吧。
雷羅曼諾耐心的等了蘇婭半個小時。不過中間他也沒閑著。有巡法使來向他報告了些什麼,他們低聲討論著,最後他還簽了一份檔。麵包店裏辦公絕對沒有巡法局裏方便,但他因陋就簡,並且毫不介意顧客們投過來的警惕視線。
蘇婭介意,可她沒辦法。只能更友好的對顧客微笑,解釋,「他們只是來買麵包的。」
而他也就果真抽空抬頭,面無表情的配合,「八十個,記得給我留。我等著拿。」
等所有的客人都離開之後,蘇婭終於沒必要再維持笑容。
「你究竟還想讓我做什麼?!」
「只是向你通報一下最新進展,讓你心裏有點準備。」雷公事公辦的說。
他走到櫃枱前面,問一旁幫工的小學徒,「她下班了嗎?」
小學徒還處在崇拜英雄的年紀上,有這麼儀錶整潔,面容英俊的軍官老爺跟他搭話,他感到莫大的榮幸,立刻就端正的站直了身子,「是的,長官!麵包賣完了,只要再把店裏打掃乾淨就可以休息了!店裏我和哈倫會負責打掃,您可以帶大姐離開了!」
胳膊肘往外拐……怎麼會有這麼不會看眼色的學徒!蘇婭都想拿扇子扇他。
而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儘管看上去面無表情,他的目光卻彷彿很柔和,「那麼就麻煩你們了。」
小學徒從來沒有被貴族這麼溫和的對待過。一直到雷帶著蘇婭走出很遠,他還激動不已。
蘇婭也十分驚詫。她確定雷是個貴族——他說羅馬口音的拉丁語,措辭典雅,斷句如詩,聽他說話你就知道他接受過多麼規範的語法教育。而且他甚至連一杯茶都沒有親自倒過,全部都是身邊人在合適的時候沏好了端給他。他們為他服務,甚至不用他開口吩咐。他就只需要端正的坐著,把玩自己帶了白手套的手指,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翡冷翠,事實上在整個教皇國,貴族和平民之間都存在著不可逾越的溝壑。貴族們或許會踩著平民僕役的脊背上下車,但他們甚至不會允許平民親吻他們帶了白手套的手指。更不用說像雷這樣,親切的去拍一個孩子的肩膀……除非他在性騷擾。
「別這麼看我。」雷冷漠的說,「我不是個變態。」
「別草木皆兵,」蘇婭解釋,「這是讚許的眼光。」
「那可真是榮幸。」雷半垂下睫毛。蘇婭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也很長,就像落了雪一樣的銀白色。這讓他的眼睛顯得更清冷,不能說好看,但也挺別緻的。
雷垂著寒冰似的眸子,「如果只是因為我拍了那少年的肩膀,那你可表錯情了。我出身並不比他高貴。」
「哦。」蘇婭鬆了肩膀,微笑起來。她想,不是貴族——他總算還有點可愛之處。
他們在大聖堂前的廣場上找了個座位。
幾個巡法使在附近逡巡,替他們放哨。
那龐大的建築在他們身後矗立,每一扇門窗都超出人類的尺寸很多倍,連照明用的蠟燭都得爬到扶手梯子上用火炬來點,簡直就像是巨人的居所。但那裏不屬於巨人,屬於教皇國唯一的神。那神明如此的輝煌莊嚴,連墮落的妓_女也可以拯救。此刻妓_女們正赤著腳跪在廣場前祈禱,成群結隊。最盛大的慶典上也見不到這麼多美麗而年輕的面孔。
可惜這個白天她們不接客。她們臉上帶著虔誠,那虔誠讓她們聖潔如聖女。她們在為死去的同伴祝禱,大概也在為自己的未來祈願。
蘇婭確定,雷是故意帶她來看這景象。但她猜不出他的目的,而他也沒有提。
他只是在長椅上坐下來,靜默的望了一會兒跪著祈禱的妓_女,眼睛裏無喜無悲。
然後才轉向蘇婭,「你運氣很好,確實有東西絆住了他。他才沒能對你下手。」
「東西?」
「是,東西。大概2尺到3尺高,腿骨有力。它從至少一丈遠的地方跳起來攻擊疑犯,並且擊中了。但疑犯沒有受什麼傷,他回手反擊,砍傷了它——疑犯是成年人,也許有4尺或者更高。但是那東西大概很可怕,疑犯退避了兩步之後,就跳到水裏逃跑了。」
他們用的尺是肘尺,蘇婭不知道確切長度,但估計在45公分左右。而一丈等於四尺,大概是180公分。
2尺到3尺,這麼大的野獸在翡冷翠這樣繁華的城市裏是不可能潛藏的。何況他救了她。蘇婭傾向於相信他的人性。
「他受了傷?」
「橋柱上濺了一大灘血。」
就是說他受了很重的傷,蘇婭的心情微微沉重下來。
「你怎麼知道就不是疑犯的?」
「因為顏色。」雷說,「它始終保持著鮮艷的紅色,人類的汙血滴上去就會被它化掉,簡直就跟活物似的。那不是人類的血……」他停頓了片刻,「而我知道,兇手是人類。」
雷的目光一瞬間淩厲如冰刃,他對兇手的痛恨顯然已經超出了職權需要,蘇婭懷疑他們有什麼私仇。
不過雷沒有再解釋下去,他只是說,「我已經給主教送了血樣,估計不久之後就會有結論。如果我沒猜錯,我們大概遇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他餘怒未消,蘇婭怕被波及,便不招惹他。只是說,「又不是疑犯,這麼在意他做什麼?」
「因為它見過兇手的臉。」
蘇婭笑起來,「你指望一隻野獸能幫你指認兇手?」
「我可沒說它是野獸。」雷的目光緩和下來,甚至透出淺淡的俏皮來,他壓低了聲音,「你沒聽人說嗎?翡冷翠的下水道裏,潛伏著魔鬼。」
他對魔鬼的興趣顯然也超出了一個教徒的本分。蘇婭下意識的遠離他,雷注意到了她的防備,但是並不在意。
有過不止一個愛慕他的女人在成功的靠近他之後又畏懼的逃走。而蘇婭甚至算不上其中的一員——她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親近他。
「魔鬼披著人類的皮,」雷說,「它不會無緣無故的救你。也許你認識它,只是沒有意識到。為了自己的安全,」他那雙極冰一樣冷的眼睛裏有深沉期待的光芒,簡直就像一種咒語,「想起它,找到它。」他說。
蘇婭的腦海中閃過梅伊的身影。但一晃他就消失了——蘇婭憎惡有人把她的孩子想像成魔鬼。
她平靜的搖頭,「我不認識,也不記得。」
雷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神變得可怕。有那麼一瞬間蘇婭甚至懷疑,如果他能做到,也許他會真的剖開蘇婭的頭顱,把寫著答案的腦漿拽出來看。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他顯然也為自己的暴怒而懊惱。迅速站起身,背對著蘇婭整理他的手套。
「什麼時候想起來,我隨時恭候。」他對一旁逡巡的大塊頭巡法使揮了揮手,「佐伊,你來跟他說。」
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碼字不易,各位看的好的話,麻煩點個喜歡,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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