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莫愁湖畔,謝侍郎府。
春風拂簾,外頭翠綠的院子,一碧如洗的藍天,謝蘭茵正在房裡看書,書頁停在:仍下華頂庵,過池邊小橋,越三嶺。溪回山合,木石森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
五年前她初看這本書,將「慊」這個字唸成了「切」,記錯音自然寫錯註釋。五年間重看無數次,她早就記下了「慊」字音為「欠」,殊慊所望意思是一丁點的忿恨也無,正是心底想得那樣。
走二十里,過了上方廣,到了石樑瀑布,進了曇花寺禮佛,那時沒有空閒細觀瀑布,到了下方廣才抬頭仰視瀑布,石樑瀑布猶如飛在天際一般。
看見這些她想起石頭哥哥征討安南時寫來的信是這麼描述:
吾自應天府往南行,一旬以來細雨垂垂,皇命在身絲毫不敢懈怠。密林裡馬蹄濺泥奔行,有時濺起的泥灑在戰甲,一層疊一層,到了歇息紮營的時間,早成了一層泥甲,一抖擻落了一地泥塊。士兵們燃起營火,照得林裡如同白晝,飽腹了一餐,就著火光入眠。
又一日,路過杭州府,站在山頂向下眺望,蔓延的梯田猶如綠油油的水波一層層漾開,令人厭煩的雨天泥濘成了富饒的糧食,才覺連日趕路的陰冷有撥雲見日之感。亦覺吾之渺小,吾所覺之不便,不若滄海一粟,不值一提。再趕路,自覺神清氣爽。
五年時間她依舊活在小小的院落盪鞦韆度日,夏時徐風帶走暑熱,湛藍的天,白悠的雲是那般令人心喜;冬時天寒日暮,她亦貪看莫愁湖畔的絲絲垂柳。寫信給石頭哥哥,也多是這些尋常的景物,石頭哥哥卻說:「京城風物令人懷想,或許桂花糕出來時節,余已返京。」另外又問:「白姨娘入門,你與你姨娘的日子還好嗎?」
她因這問題擱置了回石頭哥哥的信,說好終究違心,說不好又不好到哪裡去呢?不過平白讓石頭哥哥擔心。
隔壁院子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那是白姨娘請人唱戲,又請上夫人一塊兒,兩人邊看戲邊說笑,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去年祖母發話說府裡男丁太少,讓她姨娘與夫人多多為老爺添丁。夫人說:「生蘭芝時傷了身子,多年不曾有動靜,恐怕難有動靜。」她姨娘則說:「蘭茵都快養不來,況且老爺也不愛來我這兒。」
不久白姨娘入門,與夫人、她姨娘序了姊妹,如今她姨娘府裡改稱袁姨娘。
這位白姨娘娘家是應天府的富商,哥哥捐了縣令,算半個官家小姐。雖難嫁高門,不過若當姨娘多的是人家好挑揀。
白姨娘有個姐姐進了杜郎中家當姨娘,據聞很是受寵。那位杜郎中的嫡女正是二姐蘭芝的手帕交。
自白姨娘入府來,不知吃了蘭芝多少苦頭,卻總是笑意盈盈,轉頭更加盡心伺候夫人。後來夫人將灶上交給白姨娘,夫人處白姨娘自然專挑好的去,二姐蘭芝哪兒,白姨娘給蘭芝用的還不差於哥哥明奕。別說老爺與祖母,自然是哪個好挑哪個來。
不過她與姨娘卻常常拿到差的、剩的。不是缺了就是沒來。開始姨娘以為白姨娘剛接灶上,許是青黃不接,亦或刁奴作亂。有一回流雲往廚房拿東西,卻遇上掌勺娘子輕慢,說:「夫人哪兒都還沒去,哪裡輪得到你,回去等罷!」
明明流雲是見白姨娘的份都上了才來,省得後來又說來得太慢沒了。當下流雲便問:「夫人的份還沒上,老夫人的份上了嗎?」
掌勺娘子不耐煩的說:「都還沒呢,催什麼催!」
流雲答:「恰好我們姨娘得了空,要陪老夫人唸經。我也正好與流金姐姐聊天,問她:『老夫人的份都還沒上呢,卻見白姨娘的份早就送上,這是甚麼緣故,是不是府裡添了新規矩啊?』」
這句話嚇得廚娘趕緊擦手,對流雲說:「好妹妹,話不能亂說,白姨娘哪兒當然還沒送去。不然我先做給你,省得你在這裡白等。」
那次過後廚娘有一段時間不敢拿喬,見風頭過了,又故態復萌,總拿差的、陳貨給她們院子。氣得流雲想找祖母院裡的流金告狀,讓姨娘攔了下來,說:「喝杯茶,靜一靜。不過是陳貨而已,不值得驚動老人家,再看看便是。」
流雲喝了茶,不是滋味,又道:「若被貶低到了泥裡該怎麼辦?這個白姨娘都還沒生兒子呢,就敢這麼對您。不行,不驚動老夫人至少也該告訴夫人才是!」
她那時在窗臺看書,瞥見姨娘略有深意一笑,又看流雲起了身又洩氣的坐回圓桌,對姨娘說:「姨娘,您若有盤算且告訴我,我是流金姐姐一手調教,一定能派上用場。」
姨娘笑著說:「急切是大忌。」
下午姨娘帶著流雲去祖母處抄經,獨留她對著窗臺,苦思如何回信給石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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