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懷心事上車,眼簾卻總是浮現小女孩怨毒的模樣。幾次馬車行進間打起瞌睡,卻總在顛簸處浮現小女孩一雙發散精光的眼眸,還沒磕著便背瘠發涼的驚醒。屢試不爽,幾次之後她乾脆撐著讀書,書上寫著:初三日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又一個顛簸來,目光又回到:初三日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許是下個段落的文字類似,顛簸之際她總是讀錯行。
姨娘坐在她的對面,喝了一口流雲遞上來的茶,說:「出發的好天氣,看樹、看雲不好,偏偏要看枯燥的書。真是不得了了,看來是做大事的料!」
她抬眼道:「我無法像大哥考取功名,讀書不過打發時間。」
姨娘哼了一聲:「幸好你尚有自知之明,千萬別以為讀了幾本書就貴不可攀。」
她像要將所有不滿都算在姨娘頭上一樣說:「我身為庶女也是拜你所賜,今日我一個字都未抱怨,就教你諷刺得無臉做人。你若對我是這般的厭惡,當日就不該生下我!」
姨娘的神情變得凝重,索性茶也不喝了,蓋起茶蓋讓流雲收下去:「你怨恨我,為什麼?只因我昔日告訴你失了清白不要回家,死了也好過當尼姑的話嗎?--謝蘭茵我問你,除了當侍郎府三小姐養尊處優的過日子,你還會什麼?會種田、操持一家人家務嗎?在勞苦中生育、雙手厚繭的養孩子侍奉公婆?你根本過不了奴婢的日子,當尼姑的日子又好到那裡去。我讓你當機立斷的尋死有什麼錯?」
「有哪個奴婢閒來翻兩頁書,看書陶冶性情?這世上最難聽的話就是實話,唯一會對你說實話的人只有我,不告訴你實話難道要將你養得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嗎?」
這些話更令她受傷,兩行淚滾落臉頰:「不是我願意當庶女⋯⋯」
姨娘瞥了她一眼,又說:「開口庶女閉口庶女,難怪我總看你不順眼想敲打你!庶女又如何?除了名份略差你姐姐,哪裡過得比人差?我這輩子何曾想過當人妾室,還不是這般熬著。你讀的書教你這般矯揉造作,你還是少讀點書吧,讀了也不長腦袋!」
她因為姨娘的冷言冷語趴在馬車裡哭了,後來半夢半醒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真聽見姨娘與流雲說話。
流雲說:「您對三小姐太嚴苛啦!」
姨娘答:「這樣就受不住嗎?叫她過我的人生不就早早懸梁了嗎?」
流雲嘆息,說:「您跟親家老夫人找來府裡,那時我還是總角年紀,曾經遠遠看您一眼。府裡老太爺還在,當機立斷收留您與親家老夫人。府裡的總管問您要不要幾個丫鬟使喚,您答您劈柴燒柴都做得,要什麼丫鬟呢?」
姨娘答:「府裡的丫鬟誰說都是粗使丫鬟呢?還有像你這種只作主子身邊雜事。我那時寄人籬下,怎好凡事要求?我跟我娘流離失所時,幫人漿洗的活也接過,讓牙人領到一户人家一口井旁,堆著比人還高的髒衣服,洗得不見天日。還有次被主家的公子糾纏,連雇傭的錢都不敢要就跑了,那牙人信誓旦旦說要拿我的賣身契給那公子,嚇得我娘帶著我來求老太爺作主,不教我被人賣了。」
流雲的笑著說:「那時丫鬟裡說府裡來了一對落魄母女,說是老太爺同年進士友人家的妻女,說那個家的老爺鐵錚錚讓廷杖打死,兒子也病死,就剩夫人跟女兒不見蹤影。一時間不少同僚四處尋找她們母女,後來跑到府裡來了,老太爺說家裡不差養兩個人,還說要幫您說一門好親事呢!」
姨娘說:「多少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這般清楚!」
流雲答:「因為我們總想知道那位長得好看的小姐最後配了哪戶人家嘛⋯⋯哪裡知道當時的少爺動了心思,老太爺死後找了您母親希望將您許配給他。」
姨娘哼了一聲:「許配說得倒好聽,根本不懷好意。」
流雲說:「那時的少爺已經定親⋯⋯後面果然是成親後才納您進門。」
姨娘嘆氣:「我娘答應了他啊,我不願當妾室也不行。別說我娘後來病重,後來吃的盡是名貴藥材⋯⋯欠了人情要還哪是容易的事!」
流雲說:「我那時在老夫人那裡當差,曾聽老夫人說過老太爺準備將您許給他的學生。老太爺死了少爺便不認這件事,除喪之後娶了夫人,又隔一年您當了姨娘。」
流雲忽然「哎」了聲,又說:「難怪三小姐自怨自艾說自己是庶女時要挨您的罵,出身那裡是自己能選的事,唉!」
姨娘依舊哼了一聲:「她不樂意當庶女,我還不樂意當姨娘呢!」
流雲笑了笑:「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
車子依舊骨碌碌的走,後面謝蘭茵睡熟,便沒再聽見姨娘與流雲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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