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房門不見姨娘正覺得奇怪,往裡頭去,見姨娘已臥在榻上睡了。此時流雲捧一個盆子進來放在架子上,對她招手,說:「三小姐,洗把臉吧。姨娘睡前交待說您哭著跑出去,回來必定要洗臉,新熬的官燕也在廚房的爐子熱著,我給您拿去。」
洗臉水不冷不熱,定是交待好流雲燒水等她回來,她剛坐下官燕已經上桌,她舀了一口,溫度恰到好處。至此她已迷惘,若說姨娘狠心害她被抓,如今的官燕跟洗臉水又要如何作數?
她有時會聽不懂石頭哥哥的話,一如現在看不懂姨娘一樣,月光斜照窗櫺,照得窗臺潔淨,她這時才見姐姐借她的遊記正擺在窗臺邊的桌几上,她忽然問流雲:「誰收我的書?」
流雲一面收拾箱籠一面道:「姨娘說你喝完官燕也許會看一會兒書,便將書放在窗櫺邊的桌几,交代我到時幫您點燭,最晚戌時剪燭,省得您貪看書誤了睡覺時辰。」
後來她果然看了一會兒書才上床睡去,她睡在碧紗廚裡,遠遠見姨娘的床榻幽靜,望過去姨娘的背朝她,正靜靜睡著。
她想起大姐曾說姨娘是才女,寫得一手好詞,曾經的才女為何教她女子無才便是德?難不成飽讀詩書曾讓姨娘吃盡苦頭嗎?
她的心緒紛亂,就像倒映窗帘的枝椏似的,一枝分了好幾枝,見不著盡頭,說不清理還亂。她也背過身去,看著姨娘纖細的身影睡去。想起明日石頭哥哥說要帶她放風箏,內心的雀躍又像枝頭的小鳥,見風箏飛呀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至風箏在她的內心變成一個小黑點她才終於沉沉睡去。
她夢見放風箏的她笑得開懷,還夢見姨娘夜話流雲,好像守夜的流雲勸姨娘躺好,她幫三小姐蓋被子便是,姨娘不知道回了什麼,忽來一陣幽香,好像某個身帶幽香的人幫她蓋了被子似的,嗯,她果然做了好夢,夢見姨娘親自幫她蓋被子。
***
隔日她早早醒來,不久便有下人通傳:「大少爺、大小姐在書房待客,準備放風箏,知會您早點過去。」
她漱洗過後便加快動作,不一會兒便在流雲的幫忙下穿好衣裳,她匆忙往外趕,不一會兒遇上姨娘,姨娘冷笑:「飯都沒吃趕著去哪兒?你大姐姐找連飯都可以不用吃了?餓著肚子讓人嘲笑我們院子連早飯都吃不起去別人的院子吃?」
聞言她乖乖的回到房裡,與姨娘一道用早餐,不知為何,她總有種早餐特別豐富的感覺,往常不過是一碗粥、三道小菜,今日竟然多了小籠包跟芝麻卷,只見姨娘往她的碗裡夾小籠包,說:「我讓人做的,多吃一些。」
她們院子的用度都在姨娘的掌握裡,姨娘的月例銀子、多少體己只有姨娘自己知道。另外流雲的月例銀子雖是夫人發的,她卻知道姨娘另外給流雲補貼,才讓流雲死心塌地的跟著。
她剛吃完小籠包,姨娘又往她的碗裡夾芝麻卷,道:「夫人請的廚子除了做得一手蟹黃小籠包,芝麻卷也是拿手好菜,芝麻能去除一切疾病,能烏髪、養顏,這才應該多吃!」
姨娘夾來的小籠包跟芝麻卷已將她餵了半飽,又見她喝了粥才讓她離開。她總有姨娘變了的感覺,可是她不敢問,也不敢往前,害怕更喜歡姨娘了該怎麼辦?
飯後她過了垂花門來到前院,大哥的書房在水榭邊,這時哥哥、姐姐們已在亭子裡粘風箏。清朗的天氣,垂柳碧綠,絲絲映著朱紅的亭子,亭裡的大姐正在粘著竹篾,見她來開心的招手:「小蘭茵快來,你看這燕子的風箏好看嗎?我一早幫你跟蘭芝在絹布上畫了蝴蝶,快點一起綁風箏!」
她讓大姐的笑意感染,笑著走進亭裡。亭裡一角有個放水的盆子,石頭哥哥帶著大哥撈出浸水的竹篾,然後破開,取了不到一半的竹篾修整,後使竹篾彎著綁在兩端,折一點絹布包住,一旁的使女拿著長針固定絹布與竹篾。大哥得意的開口:「這便是風箏的龍骨,我們親手削的!」
大姐捂嘴笑:「我可是一早起來裁絹布畫圖樣哦,說得好似我們沒事做。」
二姐謝蘭芝朝石頭哥哥靠去,驚呼:「孔哥哥,你的手法真俐落,也教我好不好?」結果石頭哥哥還沒回話,大哥便說:「女孩子舞刀弄槍不像樣,跟著你姊畫絹布不好嗎?」
二姐嗔了大哥一眼,仍執意坐在石頭哥哥邊上,又說:「你的刀子真不錯,哪來的?」
石頭哥哥遲疑了一會兒答:「家裡的物品,看中意便取來用,問哪裡來的我還真不知道。」
石頭哥哥將匕首給了大哥,教他小心削竹,又去看縫製風箏龍骨的使女有沒有縫好,一面交待待會兒在尾端縫上哨子,這樣風箏飛起來有聲響,更有趣!
二姐跟了過去,又說:「孔哥哥,你懂得真多,比我那不中用的哥哥有用多了!」
大哥抬眼看著二姐面帶無奈,這時似乎削偏了,石頭哥哥又回到大哥身邊,教他補救的方法。二姐也走向前去又回到大哥那處,踅來踅去好幾次,總算風箏完工。
二姐搶走最好看那只蝴蝶風箏,指使著大哥的小廝跑快點,這就放起了風箏,一陣風來,飄揚的風箏響起哨音,二姐止不住呵呵的笑,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輪到大姐跟大哥也選風箏,大姐想要那只燕子圖案的,大哥卻堅決不要蝴蝶圖案,大哥軟磨兒拿到燕子風箏腳底抹油跑了。大姐回過頭來問她:「要不要蝴蝶風箏呢?」
她說:「姐姐將蝴蝶畫得維妙維肖,放到天上不知要讓多少人羨慕呢。何況這只蝴蝶風箏的哨音是最好的,換了我這只小雀兒的風箏可就無趣了,哨子又短又不出奇,姐姐放蝴蝶風箏再合適不過,姐姐快去吧,我的小雀兒風箏一會兒也好了。」
結果大姐一走,石頭哥哥便拉她到了樹蔭處,親手捧上當初的觀音玉墜:「那日離別匆忙,昨夜又忘了還你,喏,希望下次沒有撿玉墜救你的事。」
她悶悶的道:「要是石頭哥哥沒救我,我該如何是好⋯⋯」
石頭哥哥伸出手彈了她的額頭:「你笨啊,我這麼說是希望你別再遇見危險,再掉一顆牙看看!」
她覷了石頭哥哥一眼:「哦!」
石頭哥哥催促著:「你的小雀兒風箏好了,快來放風箏吧!」正指著遠處笑意盈盈的使女,兩位使女福了身便往他們走來,遞上那只小雀兒風箏。
她回首看著石頭哥哥帶著淺淺的笑意,說:「沒放過風箏對不對,我幫你放起來。」語畢便拉著繩子跑起來,抖擻幾次越飛越高,她彷彿看著小雀兒正翱翔藍天也似。
石頭哥哥笑著跟她招手,她總有不切實際的感覺,她猶記自盡被石頭哥哥撈起來那時的嘲諷,說賴上他也好過自盡,究竟石頭哥哥何以變了態度?後面他總是鼓勵,雖也拿她的掉牙當笑柄--如今的好更讓她摸不準,好過了頭她總有壞預感。
石頭哥哥說:「要是不開心就想像自己是風箏,在晴空萬里當中徜徉,然後就會好多了,我小時候也會這樣。小草,接下來也要開心過日子,我今天就要告別你家。」
她那個壞預感終究應驗了啊,不知不覺眼淚盈眶,她連忙擦淚,石頭哥哥又說:「別哭,其實我早該走了,你再來也要好好長大,待及笄,我託人為你添妝。」
石頭哥哥將風箏線給她,藍天裡悠長的笛音彷彿遠行的號角,聲聲催人落淚,待她意識到,石頭哥哥已經越走越遠,臨行前揮手:「小草,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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