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門町到北車,我拖著行李,行李當中裝著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物。
活了那麼久竟然只累積這麼一點行李,真是不勝唏噓。
白煙翳去湛藍的天空,朝曦照亮雲朵,卻照不進那發黑的腫塊當中,僅僅只是描出一筆金邊。灼辣的暉光刺入我的肌膚,看來即使是最後,世界還是如此無情。
值得慶幸的是這段路上杳無人煙,和前幾天萬頭攢動的盛況不同,可以細細品味最後的路途。我不禁覺得北車前睡在紙箱上的街友真是堅強,即使淪落如此也不放棄生存,反觀我是如此懦弱。
我將那寶貴的行李鎖在置物櫃中,向其敬禮,謝謝它陪我度過如此多的歲月。
永別了,舊日的幻影。
我俐落地轉身,踏上前往終焉的列車。
離開世界的亢奮讓我即使昨晚沒睡也不會疲倦。為了不讓他人擔心,我思考要傳什麼給世界上會在意我的兩個人,不過這或許也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思忖許久,果然還是照著之前想的寫法是最好的。
我傳給一個人「不用等我」,給另一個人「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我」短短的兩句話卻花了我一個小時才打出來。
我一傳完訊息就立刻拔掉sim卡,恢復原廠設定,關機,這樣就不會有人找到我了,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支線的火車上只有小貓兩三隻。在經過高鐵轉運站後四周偶有民宅,除此之外一片荒蕪,我跟著緩慢的車速一路晃到內灣。
抵達終點後,公車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到,彷彿是世界留給我思考人生的最後時間,如果後悔我隨時可以返回,但我沒這麼做。
內灣很小,我來回逛了趟也不過半小時。我看著他們張羅店鋪,內心竟感到一絲荒謬,他們一定沒有想到眼前的人很快就要離開世界了。
夏天的內灣即使是早晨也熱得讓人兩眼發昏,我在陰暗處吹著夏天的清風,看著湍流在溪床上綻放白花。生機蓬勃的森林、縹緲的青山、明媚的朝陽,露營車呼嘯而過,人們都專注於自己的日常。
世界或許是如此美好,但心靈不美好的我,無論看什麼都不會覺得美好,這或許是我所能看見最後的風景了。
「鳥嘴部落」,我這麼說。看到有人去這樣鳥不生蛋的地方,司機也沒說什麼,這個世界唯有最後才對我善良,不用我說謊。
遊覽車大小的公車,加上我也只有四個人,作為我最後的交通工具來說略嫌冷清,公車在狹窄的山路上起起伏伏,我只是聽著新奇的站名,將心思放在外頭的風景上。
下車的地方甚至連住宅也沒有,天空中的烏雲逐漸增厚,我抬起腳步,朝著道路終點前進。重機騎士在那裡休息,我趕緊繞得遠遠的,深怕他們向我搭話,如果他們問我要去哪?我沒自信能說出編好的藉口。
過了登山口一路陡上,我四處尋覓可以離去的地方,但不是植被太密,就是沒有適合的樹。
我放空心思,只專注攀爬,或許是太久沒登山,還因為沒有抓好步調而嘔吐,我艱苦地嚥著酸臭的唾液,繼續上攀。我沒帶雨衣,萬一遇到人我真的想不到理由狡辯,懷著這樣的心情,我加速走到稜線,才找到合適的樹可以使用。
正當我在想該往哪邊走才能不被發現的時候,原本齊聲向上的蟬鳴卻突然轉為音調向下的悲鳴。
我好害怕,這幾天我不斷在網路上查關於地獄和枉死城的事,魔神仔可能正在周遭潛伏,我看著生機盎然的森林,竟找不到地方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我呆站在林間許久,在腦內進行各種思辯。
膽小的我只有回頭這個選項,我說服自己還沒到絕對無法跨越之日,還是可以悲慘地回到家裡,等到被趕出來之後再離開也不遲。
沒錯,我就是如此懦弱,如此可悲,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從道路終點的40.5km回到25km。
在sim卡丟失的當下,我無法確認公車時刻表,只能走回去。
夏天午後,因為海拔較高,沒有如此炎熱,但我手上只有一瓶礦泉水,走著走著,很快就喝完了。我拿著空瓶子,踩著疲倦的腳步。良久,道路逐漸平緩,但酷暑也開始烘烤我的身軀,一股剝離感席捲而來,即使如此我不能倒下,不然一定會被問在這裡幹嘛的,我無法回答,只能繼續拖著痠痛的雙腿,頂著豔陽前進。
最終好不容易抵達尖石的全家,我趕緊灌了兩杯飲料,搭上公車,在竹東拖著快要虛脫的身軀轉乘火車,回台北拿行李。路上還有妹子坐我的指定席,我只能站著整整一小時,在像烤箱一樣的車廂夾縫間倚著牆壁讓痠麻的雙腿稍作休息,拿完行李之後搭上夜間巴士,悽慘地回到那冰冷的地方。
這次只是預演。
下一次一定會成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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