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該感到麻木,該感到習以為常。我知道在搖晃的車廂內閱讀文字對眼睛非常不好,但願這些付出可以有效總結出一些實用訊息,避免到了現場遭遇到突發的危險,最後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三頁半的單薄資料只能總結成廢棄校園內飄動的白影。
就連這次的合作人員,附上的圖檔都是發黃的。很明顯能看出是從紙本資料轉印得來,他們甚至不願意找張年代靠近些的照片。
如果打通電話應該能補全訊息?
「這次的事件同樣被劃定到了輕微的範圍?」
「沒有造成死傷,那應該沒錯呀。」
「上次也是輕微事件,結果兩個人都差點沒走出那破房子。」
「但你們還是走出來了,有所成長這點確實不可否認。」
「那倒是,還有我這次要憑這張老照片找人?」
「這部分你到了自然就會明白。」
我通常會看看銀行的收支明細來說服自己不要離職,尤其是這一個月內,手機內的網路銀行使用率大幅上漲。也許我只是因為太早出門導致睡眠不足?興許小睡一下能稍稍平復心情。
可是車廂內的乘客交談與頻繁搖晃並不樂見我在此時補充體力,四個鐘頭的車程跨越了地區的分界。反正醒著也醒著,我查閱了本市的相關介紹,其實生活習慣與建築風格同霖鈴居住的城鎮也沒太大差距。
下車後的第一幅風景,夕暮的斜陽下被風捲起的沙塵有些迷眼,大概是快入冬了,天要黑得比往常早。還好這次拿到的地址能準確定位,從汽車站走過去大概要二十分鐘,只是根據網路地圖上的註釋,這個位置是家餐館。
一路上沒碰見什麼人,甚至沒什麼車。我開始懷疑這條路的寬度是不是在規劃上出了些問題,站在護欄邊可以看見隨風搖曳的白絨染上點點橘紅,那片連綿浪花令人想起幼年坐飛機時希望能在雲朵上漫步的幻想,但成年後才發現我甚至沒有那些蘆葦高。
直到太陽整個沉入地平線,打亮的街燈提醒我該繼續趕路。轉了幾個彎後,又閃過了幾輛違規在人行道上穿行的二輪,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一間麵館。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逐漸轉涼,幾乎每個吃麵的人都沒戴眼鏡。其實我並未逕直入內,如果可以透過塑膠簾找到資料中的那人,我想可以預防一些不必要的尷尬發生。
直到老闆注意到我,還向我招了招手,都沒能找到相片中人。
「您好,請問您認識一位姓洛的先生嗎?」
「這裡是麵館,我還以為你餓了。」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不過站在門口一直向內張望是多少有點失禮。
「我要一碗餛飩。」
老闆抬了下眉毛,掃了眼掛鐘。
「那你可能要等到快收店那個點了,還有大概五個鐘。」
剛好我也還沒吃晚餐,食物很美味,全然不會讓我覺得自己遭遇了強迫推銷。但就算我的進食速度再怎麼慢,也不可能消磨掉這些時間。
老實說店內的客人不算多,不過僅憑一人感覺還是有點勉強。從這裡能看見街道上穿梭的行人與車輛,有段時間我覺得世界不再說話,只剩眼前的流光。
既然還有空位,小睡一下應該不過分吧。把身體靠在牆上,我開始什麼都不想。之後我在一陣桌椅的挪動聲中睜眼,只剩下一半的日光燈還在工作,看著天花板發呆了十幾秒,期間放在外面的最後一張凳子也被收入室內。
6.2吋的螢幕亮起,當下便驚走睡意。錯失約定時間是事實,但我多少也想做點補救措施。
「請問,洛先生來過了嗎?」
他一語不發只是解下圍裙。
「請問......」
「我剛好姓洛。」
換我默不作聲,二人僅只相看對眼。我是否要表達我的不滿?可人家也沒有直接送客。
「我想你也不是來做政策宣傳的公務員,單位內的老人都死光了嗎?怎麼讓你一個人跑外勤?」
「因為西郊那所高中的影響不太嚴重,以我的個人能力可以妥善處理。」
這話其實我自己說得也有些心虛,有了上回的經驗,讓我很清楚地認知到危險與否無法如此簡單概括。大致說明狀況後,對方仍舊沒什麼反應,只是起身為我上了杯茶。
「喝一口,說說看是什麼感覺?」
「不太有味道。」
「因為火侯不足,所以淡而無味。」
隨後他朝著出口攤開了手掌,我當然能知曉他的意思。等待幾個小時,只得到這個沒頭沒尾的答案,正常人應該都接受不了。
「那歷經歲月的久煮,您是不是過於苦澀?」
茶杯一放,我轉身就走。不就是一間學校嗎?這種老套的編排,我一個人今晚就能解決,明天直接回家!
這個時間我好不容易攔停一輛計程車,自車體縫隙逸散的焦油味讓我有點卻步,甚至連海綿坐墊在承受體重時也會噴發二手菸。幸好路程短暫,我才沒悶死在那金屬殼裡。
尚不清楚這裡關停了多久,金屬欄杆未見明顯鏽蝕,大門後方的磚縫也只有零星雜草冒頭。快步穿過前院,面朝大門的穿堂中,貼有校訓的立牌掉落了不少字體,旁邊的牆壁上掛有建築的平面圖。
比照完地圖後,確認了目的地在西棟的三樓。我又退回了哨崗附近,打算從外側繞行,我不想挑戰充斥壓抑感的校舍走廊,或許是心理問題,但那團黑暗看起來異常壅擠;而橫穿中庭也不是個好選擇,雖然距離最短但即使倚仗月色也不能看見另一頭的建築。
環繞教學大樓的綠色步道上有大半被埋在了落葉下方,一步步之間偶然能聽見陰影處傳來響動。腦中不斷為這些聲音尋找合理性,但思想的辯駁尚未停下,我已經行至側門。
用力握緊了長杖,視線中還是那個浸泡在墨黑的中庭。走上台階,只剩下腳步聲在高喊,只希望我的失禮沒有引起誰的不悅。
小薇也好,霖鈴也罷,就連那個姓洛的也是,並非少了他們,連一件事都辦不成。出於不甘或某種情緒,目前的非理性決定應當被諒解,就算後果不可預期。
自己嚇自己是一個要不得的品質,尤其在我們這一行,手電筒的亮光未能將恐懼完全驅散。鞋跟與地板的接觸,是現下唯一能傳入耳的動靜,樓梯旁懸掛的防墜繩不見化學樣的潔白,網眼間有更小的網眼,由細絲構成。
在大自然與人造光的交互下,有塵埃搖晃。其實經過幾分鐘的調適,一切不如想像中駭人。等距相隔的窗戶,撒下一汪汪青藍,我從其中穿過時得見起伏,就連袖口都在滴落月色。
現在來看,中庭花園不再散發著詭譎,隨著鼻息逐漸放鬆肌肉。走廊上有很多藍色長方形,我選了其中一個,如同往常,書寫符號、閉合圓圈,感受中既沒有強烈的情感波濤亦不覺靈脈何其洶湧。
那是一個吹起微風的午後,儀式將我帶回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上學日,討論著考試題目的學生、課桌前堆起的書牆以及穿著襯衫髮量有些危險的中年男人。眼下我在這所校園的回憶中,這點確切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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