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在霧氣中泡開,寂夜暈染昏黃。學校後門的馬路旁是處窪地,另一側則是未完工的樓盤,有時我會單獨來這裡散步,偶遇幾個鄰居,若人不多還會邊走邊唱。
沿路阻塞,到達時末班公車已經停駛。離開車站再沒碰見其他人,一路上足夠安靜,安靜到可以去思考問題。入職那日已然吹起西風,溫度仍不至於穿上外套;今天卻有些冷,水點在空氣懸浮、葉片邊緣妝點銀白,未有手套覆蓋的指尖稍稍發紫。新的城市,就連氣候也陌生,這三個月遭逢濃稠不散的執念、斑駁陳舊的信仰以及呼喚當下的過往。
我記得摔碎在山道的蛋糕、遙盼豐穰的祈願、浸血的黑白鍵和沒能說出口的道別,看似複雜又高遠,而當捋清絲線卻發現它們與你我緊密縫合,無一背離日常而獨立。
在這個思路中,神祗看起來不再偉岸,接觸過梅娜之後,多種標籤築起的高塔開始動搖,我知道哪怕抽換一個磚塊都可能使其坍塌,但真相從不使人恐懼,恐懼的是佯裝真理的經書。
由於透過能力得以短暫經歷他人的過往,我於探求的道路上看見過好多雙手,有無知有盲從有愚信,每根指頭都宣稱早已觸及到布幕之後的核心,可標榜上絕對的絕對又怎麼會是絕對呢?
當建築的輪廓逐漸明晰,每日與我問安氣味同我招手時,門廳的腳墊竟然如此可人,並沒有像洛先生說得一樣能在日落之前回家,沿路用來按摩大腦的運動沒法攔住睡意,即使關節發出怪聲,就寢之前還須熱水沖掉滿身的疲累。
離家生活後都是鬧鐘喊我起床,前提是你沒把它按掉。當意識到安撫打結腸胃的必要性時,才發現我已經睡過中午。放以前可能冷汗早就打溼了頭髮,腦袋為編織理由運轉;現在?現在最該煩惱的是吃什麼。
洗完臉我會沖杯咖啡,因為我有時間等堅果香潤透每一個縫隙;小薇喜歡加糖或是椰漿,就連清淡的水果茶風味他多少都加了點蜂蜜,我們有很多玻璃罐裝著不同的豆子,所以不曾為這件事情吵架,雖然偶爾會為晚上的電視該如何使用而起爭執.....即使我的存款可以購置另一台電視,但我還是喜歡跟他擠一張沙發。
晚餐後,他忙著讓螢幕中的騎士尋找寶藏。我用手肘撞了撞他,分享昨天我用來防止癡呆的問題。
「為什麼協會沒有裝配火器來執行任務?」
「用來干涉降臨,火器還過於年輕。」
「從業這麼多年,你對神明的看法是什麼?」
他倒吸一口氣,不是因為被過於尖銳的問句刺痛,而是他的角色在幾秒前誤觸陷阱。他將把手放在桌上,轉頭看著我。
「我屆滿十六歲時,也向我的導師問過一樣的問題,心態如同你現在,剛歷經幾回任務。他告訴我,我們用自己的王冠去加冕,又隨興背棄諾言,歷史下筆之初便選擇性忽略人心本就有善惡的事實,明明懷抱著複雜卻要求祂們純粹。」
「那你的答案呢?」
「是欺騙昨日的謊言,是傾聽今日的慰藉,是對抗明日的愚昧。後來想想這些煩惱,都比不上消夜該不該吃炸雞來得重要,畢竟見解從不能決定事物的本質。」
「話說,下周有與二課的聯合行動。」
二課,負責管理古老的建築、蒐集悠遠的傳說,而與黑河共鳴以及編寫所需的儀式亦為其部分職能,聽說還有很多工作性質跟我相同的人。我們六課比較偏向雜役,這還是第一次與其他單位的人產生交集。
據我了解協會的前身又或說起源,來源於一個互相幫扶的約定,不被民族、國家及使命所束縛。不過礙於性質卻又無法走入大眾,在往昔光是存在就是對權力的挑戰,其結果勢必會招致莫須有的罪名,幾世紀的寒冷連最熱情的心都會冰結,直到近代終於真正有人願意直面這件事情,可響應號召的景況甚至無法觸及詩歌的邊角。
而且再怎麼宏偉的理想總不能空著肚子去實現,薪酬的出現只是個起點,放棄堅守傳統與血脈從高牆之外選材會更好應付隨著人口暴增帶來的龐大工作量。系統化的管理之下,權限分工一目瞭然,而即使如此門閥也未走出自己的高塔,這種氛圍下跨部門的合作才顯得罕見。
瓦沙,是這次的目的地,名稱是該區古語中「大湖」之意。滿船珍貴的遺產,被保留下來的只有符號,本該在千年前的清洗中徹底沉寂的地方信仰,因為某部分學者打著振興地方的旗幟往書蟲的嘴下搶來幾頁發黃的殘卷,照著句子的指引復現失傳的舞蹈與歌謠而被喚醒。目前大致可以推測出濫用巫術,是本次事件的肇因。
「享受水利工程的現代人哪懂得什麼敬畏自然,到頭來還是我們要去收拾這些爛攤子。」
觀光協會的顧問團根本沒搞懂自己究竟從歷史的淤泥中打撈出了什麼,接連銷售幾天的門票後,管理層總算認知到再無法繼續敷衍觀光客。可惜團隊內沒有巫師,沒人去與翻捲的大浪討價還價。
從協會保存的文獻中可知,舊時祭司會同時具備「王」的頭銜,其權柄是統御水火、下令降雨又或領導幾個山頭的樹林。不,不是經過選舉或是沾滿血腥,僅是經由躲藏在每個奇蹟後面的寓意來指定。滿足某些條件的個體,要比其他同類特殊,而更加容易獲得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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