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子民的一生大都與冰雪覆蓋為舞,但有時也會短暫的和夏日陽光相處,北方的夏日氣息雖然比不上南方的燠熱,但比起嚴冬大雪,實在溫暖太多了。短暫的夏日便迎來北方一年一度的重大盛典──也就是盛夏祭,為了慶祝大地消融復甦,北方子民會歌舞慶祝,也會給每個大人小孩祝福。現在大熊鎮上到處都在綴起各種彩燈裝飾,艾琳娜邁著輕快的步伐,從鎮子的高崗一路往下,絢麗也匆匆流過。
她來到一家麵包店,那間麵包店雖然陳設老舊,但裡頭充溢著熱麵包的香氣。但聽身形豐腴的奧蕾麗(Aurelie)抱怨道:「屋頂又漏水了!唉!我們這破屋頂去年冬天到現在一次也沒修好過!」
老闆丹森(Danson)道:「我早跟妳講過該搬個新家了。」
奧蕾麗拿乾硬掉的長棍麵包往老闆的禿頭猛力敲了又敲,喝罵道:「你這個健忘的死老頭!你是不是存心故意的?你忘了這是我們剛成婚時開的店嗎!」
丹森任她被挨了好幾下,連聲「唉唷!唉唷!別打了老母豬!」
奧蕾麗便更氣了,又是一陣痛打:「你還叫我老母豬!也不想想你這副德性,居然還背著我去和賣花店的瑪姬(Maggie)示好!」
「妳胡說!」丹森死死反駁道:「我是這種男人嗎!」
奧蕾麗扯著嗓子氣罵道:「好多人都看到了!他們到處都在說你和瑪姬牽起了手,還向她們買束玫瑰花,你究竟存的是什麼心!」
在兩人爭執不休間,突然在門邊聽到鐘鈴響起。奧蕾麗頓時怒意消去大半,忙道:「歡迎光臨,要來看看新鮮出爐的麵包嗎?」
艾琳娜開門而入:「你們好,丹森叔叔、奧蕾麗阿姨。」
「唷!是艾莉啊!」丹森旋即抓過艾琳娜,「艾莉,妳來得正好,妳快幫我評評理,奧蕾麗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汙衊我背著她出軌!還被她那硬到不行的長棍打得遍體鱗傷...」
「我不分青紅皂白汙衊你?」奧蕾麗亦反駁道:「嘿!明明好多人都看到你和瑪姬在一塊卿卿我我,還說我瞎了眼嗎!」
「呵呵呵~奧蕾麗阿姨妳誤會了,」艾琳娜笑道:「瑪姬早已經有丈夫了,而且她們不是剛新婚不久嗎?丹森叔叔之所以抓著她的手是因為她懷有一個多月身孕了,瑪姬當時身子不適,搖搖欲墜的隨時就要倒下,所以丹森叔叔一時情急抓住了她,瑪姬為了答謝叔叔,所以才會送他一大束玫瑰花。」
丹森急著點頭:「就是就是!妳聽清楚了嗎?這下解開誤會了吧?」
奧蕾麗一時放不下臉面,倔強撇嘴道:「我、我哪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有,明明又沒做虧心事,幹嘛不把話直說出來?」
丹森無奈道:「我早就跟妳說了多少遍,是妳偏要不聽!」
奧蕾麗道:「我不管!這是你自己造的孽!」
丹森氣惱的轉過去收銀區,艾琳娜道:「奧蕾麗阿姨,請問鐵匠爺爺在家嗎?」
「他在家哦。」奧蕾麗頓時語氣變得和緩:「又是來找他磨斧頭嗎?」
艾琳娜回答道:「嗯。」
此時,門邊又響起清脆的鐘鈴聲,進來的是一個高瘦且蓄著深褐色鬍子的中年男子,「喲!都在啊。」說完,他拿下經典格紋圖案的八角帽。
奧蕾麗道:「是傑西先生(Jesse)啊。」
傑西悠悠走來,「呵呵~你們這兒好熱鬧啊,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奧蕾麗不由朝著丹森冷眼,「你自己去問他!」丹森亦冷哼一聲,不再理她。
「呵呵~」傑西彷彿司空見慣的哂笑道:「是這樣的,我想跟你們買兩斤的麵包。」
「好咧好咧~」丹森轉入烘培區。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SyLZT8ZRX
「這回盛夏祭,還需要蔓越莓白糖霜蛋糕嗎?」奧蕾麗問道。
傑西道:「是啊,我太太還有孩子們都特別喜歡,只可惜你們那盛夏限定的蛋糕老是一下子賣光光,我這次就厚著老臉向你們預訂啦。」
奧蕾麗雙手插腰,呵呵笑道:「今年剛好材料也有備齊,我會為你們預留兩條。」
艾琳娜揚手道:「奧蕾麗阿姨!我也要我也要!」
奧蕾麗笑呵呵地道:「當然也給我們艾莉多留一條~」
看著艾琳娜喜悅的表情,奧蕾麗及時想起了一件事:「喔對了艾莉,順便把這些麵包交給沙治(Serge),這是他今日的份,他忘了過來拿了。」
「再替我送上一些羊奶吧。」傑西遞給她一壺溫熱的羊奶。
「嗯。」艾琳娜接過麵包和羊奶:「我走啦。」
奧蕾麗的聲音自艾琳娜身後飄得很遠:「祝妳考上萊薩學院啊!」
艾琳娜邁著歡快的步伐,穿過絢麗多彩的大街,沿路上都有人向她打聲招呼,大街之後便是來到半山腰上,山腰上綿延一排排石頭堆起的小牆,但整個山丘上沒有一株結縷草,盡是一個光禿禿的黑石泥濘混合的山,在北方,也實在難以找到一片青草綠茵,偶爾在石縫的牆角綻放著幾朵黃色和粉色、白色的小圓菊。
艾琳娜來到山腰上的一間簡陋小屋,敲了敲門,便開門入內。一踏進門口便聞到濃重的鐵銹味還有冶煉的味道,艾琳娜呼喊道:「鐵匠爺爺。」
不待須臾,一陣沙啞低沉的聲音從裡頭傳來:「是艾莉啊。」
接著聽到一陣「噠」「噠」「噠」「噠」,像是拄著拐杖敲在地板的聲音。
恍若一陣北方的冷空氣,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輕飄飄地走出。沙治已經年過七旬,曾在戰爭中犧牲了一條右腳,膝蓋骨的地方裝上木頭義肢,他是個脾氣古怪、寡淡少話的老頭子,但只要用心聽他說話,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今天也是來磨斧頭的嗎?」
「嗯!麻煩你了。」艾琳娜把斧頭遞給他。沙治接過斧頭,靜靜凝望斧頭,少頃道:「艾莉。」
「嗯?」
沙治細微打量著她,問道:「妳有把妳的火靈力溢出來嗎?」
艾琳娜搖頭道:「沒有哦,爺爺。」
沙治微微點頭:「很好,以後也要繼續維持。」
艾琳娜點頭:「是。」
沙治又輕飄飄地走了進去,再次響起「噠噠噠」的聲音。而艾琳娜逕自盤腿坐在一塊有點陰暗的地方,將有些露出的火靈力抑制下來,抑制了半天,才終於把歡快的火焰息於平靜的細水。
沙治在她還小的時候便告訴她要做到極力抑制現有的靈力,而且還當他知道胡果想要拿火靈石給她修煉靈力時,他便舉起他的義肢狠狠踩下艾琳娜的手背,艾琳娜至今都還能感受那時的劇痛。
艾琳娜雖然不太明白究竟為何要這麼做,但他曾是個靈師,這是鮮少人知的事情,至於為什麼要選擇隱蔽在北方當鐵匠,她並沒有過問,但她能感受得出,他比學校裡的老師都強。
艾琳娜持續抑制靈力,落日餘暉照進沙治家的窄縫間,整個屋子就如她的火焰紅髮般鮮紅明艷。她睜眼的剎那,能感受著一種全新的感受,那種感受是既空曠如徐徐伏動的麥田,而且澄明如寧靜的天空。
這時,沙治差不多磨好了斧頭,也準備好了晚餐。「艾莉,一起來用晚飯吧。」
圓桌上的餐點很簡單,除了幾片奧蕾麗的黑麵包和傑西的一壺羊奶,還有一碗莓果沙拉跟燉菜,還有一盤燜烤春雞。
「新鮮現宰的春雞,用一點吧,年輕人就是要多補充營養,才能抵抗嚴峻的北方,甚至一切。」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zeXbYI1t
艾琳娜知道這春雞是沙治特別為她準備的。「爺爺要吃點肉嗎?」
沙治由衷喜愛苦澀乾硬的黑麵包,他用麵包刀切下一片一片。「給我一隻腳就好。」
艾琳娜細細用刀叉切下一小隻雞腿,遞到沙治的木餐盤中,沙治依然吃得很少,只吃兩片黑麵包和一杯羊奶,其餘配菜也只沾一點,他把剩下的留起來當明日的三餐。
艾琳娜伸手去抓兩三顆北方特產的雲苺,她很喜歡北方林子裡新鮮摘採的各種莓果,尤其鍾愛雲莓,嘗起來味道鮮甜而不至於酸澀,她一把抓著一把,吃得她的嘴巴四周都是橙紅色的甜汁。
飯後,沙治收拾了餐桌,並給艾琳娜和自己倒了一杯黑麥酒。兩個人寧靜的喝酒,艾琳娜沉沉望著黑麥酒中的倒影,有點不安道:「鐵匠爺爺,你說我能考上萊薩學院嗎?」
「妳一定行,我保證。」沙治的語氣寧和而且堅定:「考試當天就按照平常心即可。」
艾琳娜道:「可是學校老師說了,若不能在考官們面前發揮真本事,我就極有可能落榜...」
沙治道:「在那等考官面前,只要持續抑制靈力,有眼的人一定能夠看明白的。」
艾琳娜有點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你能這麼篤定呢?」
「在如今的世上,已經沒幾個人崇尚抑制靈力這種事情,會這麼做的肯定都是和我一樣極少數的老骨頭吧。」沙治道:「不過,抑制靈力並不是件壞事,反而還是讓妳持續積累妳的靈力,還能讓妳心沉如水,不會輕易被左右動搖。」
艾琳娜認同道:「這倒是真的...」
沙治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就讓妳看看吧。」
艾琳娜凝望那隻枯手老半天,依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你讓我看什麼啊?」
沙治只是安靜地抬起一根手指,示意艾琳娜噤聲,艾琳娜則安靜點頭。須臾,窗外傳來輕妙的啼歌,一隻夜鶯翩然飛入沙治的家中,停駐在圓桌上,沙治那根枯瘦的手指輕輕戳了戳那隻夜鶯,神奇的是,夜鶯竟然毫無反應!
艾琳娜忍不住開口:「它完全不逃走耶!」
她一開口,夜鶯立即驚嚇得飛走。艾琳娜驚訝不已道:「沙治爺爺,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誠如我一直教導妳的,只要持續抑制靈力,妳就能夠用手輕輕觸碰它們美麗的羽毛了。」沙治道:「妳修煉抑制靈力也快十年了,其實以妳的年紀而言,能夠讓一隻鳥兒或者蝴蝶停在妳的身上,就夠格讓考官錄取妳了。」
艾琳娜仍停留在驚艷之中。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9e0OBieo8
「爺爺,你為什麼會這麼細心教我呢?」
沙治的老眸中綻放一縷清亮的光:「妳都發自內心說我細心了,我哪有什麼理由不持續教妳呢?」他道:「其實我雖然不懂得像學校老師一樣提供每個人教學,但我這一路走來,我一直都是這麼勸著許多人,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依循我指引的道路,畢竟妳也知道,現在的世道崇尚快速獲得強大的靈力,所以也會過分依賴靈石,自然而然地沒有人願意抑制靈力了。」他露出許久以來鮮少綻放的笑容,「在這個世間上,也只剩妳願意多聽我這個老頭子說教了。」
艾琳娜微笑道:「沒事,我也挺喜歡聽你說話的。」
沙治亦莞爾,靜靜地喝著黑麥酒。艾琳娜接著好奇問道:「你以前在當靈師的時候,也有思考過要不要當靈師嗎?」
「有啊。」沙治放下木杯子,低低嘆息,恍若回憶起從前:「我和妳一樣,甚至一點也不想踏進那種貴族們自以為是的地方,但我實在沒辦法,我必須得去報到才行,因為我有一個深愛的妻子,噢,妳千萬別誤會,在當時十幾歲成婚就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我的妻子罹患了連城鎮的醫師都難以挽救的病,我必須要以昂貴的價錢到王都去請醫師,為此,我憑著天賦進到萊薩學院,也結識了幾個至交,很快地,我們幾個便拿到靈師執照,我滿心歡喜地到王都為王族效命,也當然有了數不盡的錢財,我好不容易透過渠道找來了醫師,結果我們回到家鄉的時候,妻子卻已經長眠於墓碑了...」
「我深深的痛恨自己是一名靈師,起初是因為我的高傲與不屑,後來便是迎來摯愛的離世,我將這個一切都怪罪於靈師,我痛恨靈師的貪婪、腐敗,我痛恨我的至高尊位喚醒不了長眠的妻子,我選擇麻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出入戰場,換來的便是失去的一隻腿,還有親眼看見無窮無盡的悲鳴......」
「其實我至今還是沒有弄明白,到底靈師擁有的意義是什麼呢?」沙治眼底露出一縷哀傷:「若論醫術,靈師不比醫師優秀;若論技藝,靈師也不比樂師優秀;若論煉鐵活兒,靈師也還是不比鐵匠優秀......然而,在這世間上,不可否認的,靈師這個頭銜依然是最尊貴的,或許是因為天神贈與這些少數人的恩典吧?不,若論恩典,每一個活在這個世間上的子民,不都是天神的恩典嗎?」
艾琳娜深深被沙治的話而震撼到,許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沙治也不再說下去,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將最後一點酒飲盡。
他之所以選擇艾琳娜,不僅僅是因為他選擇她,而是她選擇了他。他知道艾琳娜正在茫然若失的不明白自己生命意義的階段,他不希望她像自己一樣,終其一生都不明白活著的價值,所以,他對於艾琳娜考入學考,他是相當支持的,而且也願意提供自己的處世之道,便是抑制靈力,他希望艾琳娜能夠在尋找自我價值的同時,也要能夠在這渾噩的世間裡明哲保身......
「好了,妳入學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艾琳娜這才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起身道:「沙治爺爺也早點歇息。」
沙治哂笑道:「記住,平常心即可。」
艾琳娜點頭,「嗯!」
即便到了夏天,空氣依舊如清澈的冷泉瀰漫在大街小巷,夜晚的街道也很熱鬧,畢竟夏天是北方一年一度最歡快的時刻。
生命的意義嗎...
看來又有了我要去思考的事情了。
艾琳娜抬眼見到一道身影徐徐走來,驚喜道:「奧格斯塔!」
奧格斯塔懷中捧著一袋麵包,來到艾琳娜眼前:「艾莉,這麼晚了妳怎麼還沒回去?」
艾琳娜道:「我去沙治爺爺那兒磨斧頭了。」
「這樣啊,」奧格斯塔了然道:「我也許久沒見他了,下次我也找他磨個斧頭吧。」
艾琳娜心道:看來奧格斯塔還不知道沙治爺爺從前是靈師這件事情...
「話說回來,你剛剛是去奧蕾麗阿姨的麵包店嗎?」
奧格斯塔看著那一袋麵包,笑咪咪地道:「當然,她一見到我便歡喜的不得了,還為我預留了一條蔓越莓白糖霜蛋糕呢!」
艾琳娜微笑,語帶饒富興味地道:「你還是一樣老神在在的,是很有信心考上嗎?」
奧格斯塔笑容凝上一朵冶麗:「這個嘛,我只能盡力而為囉~」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股直覺告訴艾琳娜,奧格斯塔一定會考上入學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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