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頭托在掌心上,晨樺發楞似地凝視著辦公桌上的電腦螢幕。此時畫面正呈現著那篇讓他騎虎難下的報導,點擊量不間斷地直線上升,然而醉翁之意並不在酒,讀者之所以願意閱讀,都得拜那張引發熱議,造成轟動的奇蹟照片,芷涵在舞台下光彩奪目地為偶像團體「閃耀★公主」應援的瞬間模樣所賜。
這星期的激勵獎金幾乎可謂是手到擒來,不過晨樺的內心卻絲毫不見喜悅,對此他自己也頗感意外。過往的他為了追求報導成功,行事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讓自己迅速躍升為王牌記者。相較於過去的狡詐伎倆,利用美照騙取點擊率根本不值一談,因此,他也不清楚這股沮喪的情緒源於何處。
究竟是感歎昔日光榮不復存在?
還是來自於對芷涵的恩將仇報?
隔著一條走道,寶棋坐在辦公椅上,身披一件卡其色的棒球外套,胸口處帶有職業棒球隊的隊徽。他微微地仰著頭陷入夢境中,儘管鼾聲迴盪在寂靜的辦公室內,眼尾卻留有一道未乾的淚痕。
這件棒球外套是前陣子寶棋過生日時,以宸特地為他準備的。即便是與他朝夕相處的晨樺,也並不知道他竟然如此熱衷於棒球,就更不用說一個小時之前,當他痛哭流涕地陳述著他與以宸之間的戀情時,晨樺的內心是多麼的震撼及後悔。
寶棋大可以為了以宸,選擇與晨樺劃清關係,分道揚鑣,然而酩酊大醉的他卻含糊不清地呢喃著:「駱哥,我知道你在這件事上的所作所為有些過份……不過,是你提攜我,鼓勵我在記者這條路上努力向前的……」
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空啤酒罐,晨樺莫名地為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曾經的他就如同眼前這個後輩一樣,滿腔熱血地踏出大學校門,縱身躍入新聞界,冀望可以透過自身的專業與信念,為這個社會帶來正義與公道。但是經歷現實無形的嚴刑拷打,理想漸漸淡去,進而選擇低頭屈服,甚至同流合污。
晨樺依稀記得那天晚上,準備前往任緗琪的豪宅蹲點時,寶棋義正嚴詞地向他提出對於身為記者的公益理念。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晨樺的中心思想呢?然而與其鼓勵寶棋追求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最後落得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掐斷這個天真的念頭,愈早接受現實,受到的傷害就愈小。
從口袋中掏出一支菸,晨樺深吸了一口後起身走向落地窗邊。深夜時分,原先喧囂的城市已經逐漸歸於寧靜,看著落地窗映照出自己形容枯槁的模樣,厭惡感油然而生,讓他不禁轉移視線,卻無法逃避對於自我的唾棄。
周圍傳來機械式鍵盤的清脆聲響,晨樺迷迷糊糊地從辦公桌上抬起頭,睡眼惺忪的他臉上帶著幾道紅紅的壓印,映入眼簾的是桌上的一杯熱咖啡及三明治,一旁的寶棋則目不轉睛地直視螢幕,指尖正飛快地敲擊著鍵盤。
「你醒啦,駱哥。桌上那杯咖啡是我剛才去樓下買的,趁熱趕緊喝吧。」察覺到晨樺醒來,寶棋停下敲擊鍵盤的雙手,轉過頭對他說道。
晨樺握住杯身,掌心傳來一陣溫暖,不僅迅速地驅散指尖的麻木與冰冷,更是悄悄地撫慰了他的內心。
「昨晚喝了這麼多,沒有宿醉嗎?」撕開三明治的外包裝,晨樺邊咀嚼著邊問道。
正當要開口時,辦公桌上的手機恰好跳出通知,寶棋趕緊拿起來確認,發現是一則廣告訊息後,失望的表情溢於言表,輕輕地將手機放回桌上,嘆了口氣後沉默不語。
「等會兒帶你去喝一碗蛤蠣味噌湯,對於醒酒相當有用。」瞥見寶棋難掩的無助神情,晨樺的心裡頓時湧上一股心虛與愧疚,試圖透過這句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寶棋苦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將目光移回螢幕,繼續著手處理稍晚要進行採訪用的訪綱。
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玻璃門被用力推開,一位身材臃腫,頂著一個碩大的啤酒肚,頭頂髮量稀疏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直闖進來,目光迅速掃視一圈辦公室。
「怎麼就只有你們倆人啊?」中年男子面露狐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怎麼只有我們倆人?娛樂部的記者又不像你們社會部需要隨時待命。」面對中年男子的質問,晨樺瞟一眼後沒好氣地回覆。
「駱哥,他是誰?」寶棋帶著好奇的眼神投向中年男子,渾身打量的目光讓中年男子感到不太自在,他調整了下站姿來掩飾自己的侷促不安。
「社會部的採訪主編呂漢陽,又稱『肥禿呂』,不過這個綽號他本人不喜歡,你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這般稱呼。」晨樺看著漢陽說道,嘴角露出一抹竊笑。
「你!」漢陽的雙頰漲得通紅,伸出短胖的食指指向他們倆人,氣急敗壞的模樣讓晨樺心中的陰霾稍微散去,不過緊接下來從漢陽口中說出的話,卻讓晨樺的笑容瞬間凝固。
「早上在貴族學校附近發生重大車禍,我需要借調你們倆人協助採訪。」漢陽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電視遙控器按下電源鍵,掛在牆上的電視螢幕瞬間映出現場混亂的狀況,女記者急切而尖銳的語調格外刺耳,更加凸顯這次意外事故的嚴重性。
「社會部的記者全數都被派去現場採訪了。」漢陽直視著電視螢幕,語氣低沉而嚴肅地繼續說道:「據現場回報,聽說有位交通女警奮勇救人,如今卻身受重傷送去醫院搶救,我需要你們支援社會部去進一步瞭解狀況。」
寶棋面無血色地拿起放置在辦公桌上的手機,迅速地撥打電話給以宸,然而數次的無人接聽通知,讓他情緒瀕臨崩潰,手機甚至一不小心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地上。
「你知道是哪家醫院嗎?」晨樺一把抓起放在椅背上的後背包,語氣中帶著急迫感。
漢陽搖了搖頭回覆:「警方目前並不打算公布,但是我一定會想盡辦法知道,然後第一時間通知你。」
晨樺點頭回應,緊抓著渾身顫抖的寶棋,半拖半拉地拽著他朝向辦公室外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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