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陽光就像她身上洗不掉的血跡,明顯、刺眼且令人難以別開視線。貝絲看著遠方山頭悄悄露出面的太陽,火紅色彩照映在她紫藍雙眼上,如同昨晚鮮血映入眼簾那樣。
淚痕殘留於面頰,卻毫無抹去的意願或是力氣,她被死亡掏空了內心,試著填滿空虛的卻是悲傷。她坐在墓碑之中,頭靠著替父親做的臨時木頭十字架,一手則撫摸另一邊大哥湯米的墳墓上的泥土。他們都葬在看得見日出的地方,與她的母親一起,而非墓園那陰森的地方。
她沒辦法等到牧師來為他們做祈禱文,那等待太過痛苦,她知道上帝會赦免她的罪。
細小的泥沙在她的指縫流逝,她面無表情的眨眼,猶如失去情緒的木偶。
她來不及道別。這個事實在每一分鐘就會出現來告訴她,她沒有來得及回來,沒有來得及救她的家人。他們的生命已經跟隨母親一同離去,忘記她仍然待在人間。
花了一整晚埋葬她的家人讓她四肢無力、六神無主,邊哭邊拖著摯愛親人屍體是件令人窒息而且痛苦的事情,但她不能停止。每次她抱著每個家人哭泣,就會覺得心臟破碎的就像前廊地上的玻璃碎片。親吻家人額頭,她才忍痛把他們安置入土。
即使威廉·鄧普西試著想要幫忙,但貝絲仍然想要自己一個人執行下葬,這是她唯一可以替他們做得事——挖洞然後好好安葬他們。而她做到了,就算內心的痛苦空洞沒有東西可以完整填補。
威廉·鄧普西在昨晚與她一同看見慘狀後,二話不說立即下馬來旁察看,本想回小鎮報警卻被她攬了下來。貝絲從不信任警長或是治安官,墨菲威爾雖然繁榮,但經濟蓬勃也讓人野心大增,貪污與稅金增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警長不會因為三個普通人被殺就努力仔細調查,大概只會推卸给某個懸賞單上的殺人犯,藉此擺脫麻煩。此刻想要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既然警長無用,她更不想要有人像翻破爛書本一樣的亂碰她的家人。
令她意外的是,威廉·鄧普西沒有離開,甚至一整晚沒睡就這樣陪在她身邊,看她一人像個傻瓜一樣跪在墳墓面前哭泣許久。
雖然感激,但她實在沒有心力開口道謝。破曉之時,威廉坐到她的身邊,望著血紅日出。他對貝絲開口。「妳明白此事隱藏不了的吧?貝絲。」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LltWpazg
她望著遠方眨眼,動作僵硬的彷彿是喪失意志的人偶。「我不信任警長。」她回答。「我也知道我親愛的家人的死不可能隱瞞,但我很清楚,沒有人會真正關心是誰殺了他們。你也很明白,沒有目擊證人、沒有明顯線索,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嫌疑犯。」
威廉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為此沒有開口反駁。他拿下氈帽,跟她一同望著遠方山谷。貝絲很沮喪自己沒辦法為這位偉大的賞金獵人做什麼,還讓他無眠的陪了自己一個晚上。
「謝謝你,先生。」
威廉·鄧普西側頭看她,臉上有著禮貌淺笑。「妳今後打算怎麼辦?貝絲?找個牧師替妳的家人朗誦經文嗎?」他關心的問道。
的確,找牧師來然後完成葬禮是最該做的事情,但內心那股難以壓抑的悲憤無法忽視,她迫切的想知道到底誰這麼冷血、這麼殘酷的殺害她的家人?
握緊拳頭,她的下顎再次顫抖,這不知道是第幾次她想哭卻又逼自己忍住想流淚的衝動了。她無法裝作只是失去家人,之後又去過簡單日子的女孩。
她愛她的家人,為此她必須找到兇手。
然後當場擊斃他,就像那個兇手如此狠心的對待她的家人。
看著旁邊的威廉·鄧普西,貝絲微蹙眉頭,腦中突然想起賞金獵人來墨菲威爾是有事要辦,現在卻陪著她一同被陽光洗禮。
於是她愧疚又好奇的開口。「鄧普西先生,你這次來到墨菲威爾是來做什麼的?我會不會耽擱到你的時間了?」原本閉眼享受陽光沐浴的威廉睜眼看向她,露出沒事的微笑,並挑起一道幾乎快沒毛髮的眉毛。
「放心,貝絲,妳沒有耽誤我的事情。我是來詢問最近惡名昭彰的殺人犯傑克·歐森的蹤跡的,他的行跡越來越狂妄了,到處無動機殺人犯案。我這次來,是因為之前在去東部的火車上,聽過有人談論他似乎有來過墨菲威爾。」
她皺眉,想起酒吧那群男人在談論要去死亡谷。是否他們也在追查傑克·歐森這個殺人犯?如果是,墨菲威爾的確離死亡谷不遠,那麼......貝絲睜大雙眼,震驚與恐怖的猜測讓她全身發冷。
瞪著眼前刺眼的光芒,她腦中全是一個疑問。是傑克·歐森殺了她的家人嗎?
老天啊。
「妳還好嗎?是不是身體太過虛弱而不舒服?」威廉關心問道,但貝絲瞪大的眼中只有慌亂和腦中那不停響亮的警鈴,她搖頭,聲音氣若游絲,就像家人的鬼魂使用她的聲音一樣。
「我只是......」她欲言又止,熱淚的湧上和寒冷的侵蝕讓她覺得頭昏眼花。「感覺自己猜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昨天,馬多仕酒館來了三個外地人,他們說到要去死亡谷,卻不肯說出要去那做什麼......」
這番話引起了威廉的注意,賞金獵人的臉色凝重,眼神嚴肅的看著他。「妳認為他們殺了妳的家人?」
她不確定。昨天帶頭的那個男人,散發的氣質令人不敢靠近,他的傷疤和臉上的鋒利的顴骨都製造了一股冷酷,但他們會是兇手嗎?
可如果他們真的是殺人犯,那還統一帶著藍色領巾、大搖大擺的走進酒館喝酒,並且透露出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很奇怪嗎?這些明顯的行為令她困惑,還是正如她腦中所想的那樣,他們其實也是跟威廉·霍姆一樣是賞金獵人?
「不,」最後她答道。「我想他們應該是賞金獵人,而可能也是聽到傳聞才來墨菲威爾。在我父親的房子往左走了一會就會發現有路可以通往死亡谷。我想他們肯定也是追查傑克·歐森的下落了。」
威廉臉色蒼白,嘴唇的血色在陽光下還是白如雪,他滄桑卻精明的雙眼有著震驚。「真的嗎?」見她點頭,他的神情更加暗沉了一些。沈默片刻,賞金獵人的眼中有著決定的神情。
「那我是時候該走了。貝絲,對於妳的遭遇我很遺憾。」
語畢,賞金獵人緩慢站起身,往房子旁的馬匹走去。貝絲啞口無言的回頭望著威廉的身影,心慌意亂的感受讓她不知道如何動作。她蹣跚的起身,威廉要走了,唯一能幫她的人就要離開了。
她必須做點什麼。為了真相、為了她的家人,她必須做點什麼,她必須付出行動。
「鄧普西先生,等等!」貝絲提起沾滿血跡的裙子往威廉跑去,她的心跳飛快就像鳥兒俯衝。威廉一看見她的靠近,雖沒有停止收拾物品,卻瞥向她眼神有著關心。
「帶我一起去吧。」她嚥下濃稠的口水說道,許久沒喝水造成的就是口乾舌燥。威廉皺起眉頭,嘴角的微笑似乎是在認為她的話是在開玩笑。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FGkHEdi2N
「貝絲,追查通緝犯並不是兒戲,我也不希望妳被復仇沖昏了頭,做出後悔一輩子的決定。」他試著勸阻,但她堅定的搖頭。
「某個人殺了我的家人,平常人會坐以待斃、警長和其他人會漠不關心,因為他們不是我。我已經靠著自己的力量為他們埋葬,我不覺得我把這件事當成兒戲,鄧普西先生。
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而那並不是令我會後悔的決定。在這苦苦等待真相自行出現,才是讓我痛恨的事情。」
她的話成功讓威廉遲疑了一下,臉上複雜的情緒讓貝絲一度擔心自己仍舊會被拒絕,但她不會放棄。最後他嘆氣,並且拿出腰際上的一隻手槍。
他稍微抬頭看她,氈帽下的雙眼有著無奈和妥協。他指向附近的一顆枯木。「如果妳射中了遠方的那顆樹,那就證明了妳有辦法保護自己,並且有資格與我一起走上這條危險的路。
如果妳做不到,那麼孩子,我們最好就此分道揚鑣了,妳也得放下對復仇的執著,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貝絲不發一語,五味雜陳的接下威廉遞來的手槍,陰沉沉的冰冷槍枝與她溫熱的手心形成對比。她一手摸了摸槍枝,回憶慢慢湧回腦中。
「妳知道如何使用嗎?」他靠著馬匹看著她問道。貝絲沒有回應,陷入曾經的回憶之中。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4PuS1VKp
彷彿湯米再次出現,告訴她槍枝的使用方法,就像她十三歲那年她第一次開槍趕跑郊狼,保護了牛群那樣。
她推出子彈匣,查看有子彈之後才歸位,食指扣進板機,她瞄準目標,呼吸減緩如同湯米曾經指導的那樣。冷靜下來,呼吸平穩,瞇起一眼直視事物在開槍時也不能闔上。壓下保險時,她也扣下板機,子彈不見蹤影,只有槍管散發出的火花和遠處激起的沙塵告訴她,她只擊中了樹根旁的塵土。
放下手槍,貝絲忍住想要崩潰的感覺,她真的盡力了,現在的狀態讓她不知道向誰求助。她僵硬的將手槍交還給威廉,一手抹開沾滿臉上灰塵的淚水。
她不會失態或是死纏爛打,但她需要時間思考自己該怎麼辦。
「一路順風,祝你抓到那個殺人犯,鄧普西先生。如果可以,讓我給你準備一瓶葡萄酒跟一些麵包做糧食,好讓你路途上不會飢餓。」她哽咽的說。
威廉對她溫柔微笑,卻也快擊垮她的意志。「謝謝妳,貝絲。」她勉強點頭,準備離開進屋。
「但,如果可以,請準備好兩人份。不然我們上路很快就會吃完那些糧食了。」
他的話讓她詫異的回頭,臉上的不解困惑在看見他的表情時化為喜悅。她激動的哭著卻也笑了出來,趕緊抿唇點頭。
貝絲跑回屋內,快速的換上乾淨的衣物,並且拿了桌上餐巾將所有麵包還有酒通通包起來,放進她的行囊袋。
她翻出了父親所有積蓄,也拿出雷夫藏在床底下的來福槍跟一把左輪手槍還有子彈,只能說,二哥為了保護牛群真的花光了自己所有積蓄。
拿著行囊準備走出去時,眼角卻注意到餐桌上的一張染血的老舊地圖。她沒有多想,顧不得噁心只是以防萬一的折起來一把帶走。
回頭望了屋內一眼,如果她找到了真相,並且完成她的任務,她就會再回來。
並且毫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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