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間奏曲
3-1 紳士們的協奏曲
忙了一整晚,終於也可以稍稍休息的艾利安在酒店內附設的酒吧獨個兒享受片刻悠閒。雖說他生存在這世界上已經很久,久得連他自己也忘了多久,可是這世界就是「怪事」不斷。他家的西涼姬昏倒的也真乾脆,留下了爛攤子給他和其他人收拾。
他不是責怪她,只是他們之間的情份大概是到此為止了。她不得不離開他的「寶石箱」,所以他也只得放她走。問題是,以她的個性是不可能上演「和平分手」的戲碼,尤其是她一直將他當成「完美的替身」之下。
誰願放開深愛的「收藏品」?這是他們之間的「結」。
他有信心處理好,他擔心的是她之後的事。
獨坐在暗角處的他不自覺地從長禮服外套的衣袋中拿出了銀製的煙盒和防風火機,忘了是室內不能抽的。輕巧的將它們丟在桌上,他繼續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繁華,幻覺一樣的盛世。誰知道這幻覺下的真相是多令人難以接受,以為他的「寶石箱」已經是一場災難,原來有更「災難性」的存在方式。
「想抽煙的話,不用客氣。這場今晚只有這一桌的客人。」沒有徵詢艾利安的意願,兀自落坐在他對面的是這裡的主人水尾政仁。才剛坐下他已點燃了煙,像要放鬆神經似的抽着。
艾利安也不客氣,點了煙,淡淡的薄荷涼爽和微辛的味道厚厚的充滿了咽喉。眼前的主人家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向他提問,不知從何問起?不如換他先來發問吧!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水尾先生,對於今晚發生的事情,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婉轉地提出問題,其實他沒興趣知道。他是想看看這個水尾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是他說,他的西涼姬看人的眼光可是差勁得很,可完全比不上她鑑識寶石的眼光。所以,他利用了她這麼多年,他也算為她做了一件事。
給她選下一個「完美替身」。
「我想你應該很容易接受或理解這樣的事。『普蘭加西亞』的當代主人,不,正確來說是每一代的主人才對。」水尾政仁也懶得拐彎抹角。他知道艾利安不是一個尋常人,他有他的方法去知道一切。
一個和他一樣不老不死的男人。
「這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放眼世間,像我們這樣長壽不老的人也許為數不少。就連跟了我多年的西涼姬也要加入這行列了吧?」雲淡風輕的語氣彷彿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那帶着呵責的眼光卻又是這麼的銳利。好好的一個人從此便要與永遠花不完的時光為伴,某方面而言是一件慘絕人寰的悲劇。他們都是這樣的人,自然很明白當中的感受。
己所不欲哪,他就不相信水尾政仁從這不老不死的人生中得到什麼快樂。他更清楚韓曉月,不,他那倔強得很的西涼姬就會因永生而快樂。
一陣沉默,不是因水尾接不上話,也不是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詞彙,都不是,身為上皇的他不屑對任何人辯解。水尾政仁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任何事。無聲的他們之間,是縷縷飄忽不定的輕煙,悠閒也緊張的拉鋸在二人間演奏着。
此時,侍應生為二人送上飲料及水晶煙灰缸。是Affinity──親密關係,帶着暗紅的琥珀色調,濃濃的蘇格蘭風味威士忌調酒。曖昧又惹人遐想的文字,是艾利安為自己點的一杯調酒。他的抗議和姿態從來不用擺出來或說明,這是他的品味。
西涼姬的脾性在別人眼中可真是壞透又不好侍候。
Sonora(協奏曲),金黃燦爛的一杯,充滿了不同果香卻又揉合着絕妙美味的調酒。關鍵是各種不同風味白蘭地「協調」後的成果。也是他們這次談話的關鍵,既然在韓曉月身上是無從下手,唯有找和她有着「親密關係」的艾利安來為他們「協調」一番。
他不能理解韓曉月,她除了容顏身材之外,他完全找不到她的女性特質。他不能和這樣的女子溝通,而且她有失控的傾向,從多方面而言都是。尤其是她的性格脾氣,簡直就是一個神經病!他不懂如何和瘋女人溝通。
「水尾先生,你的幽默感還算不錯。想和西涼姬協調,我也做不到。她不是一個可以協調或是會屈服的人,難怪你完全不能打動她,真是可惜了。」艾利安淺笑着將手上的煙在煙灰缸捻熄,轉而品嚐雞尾酒杯中那令人醉生夢死的強烈味道。
他觀察了一整天,其實相比響,他覺得水尾更適合和西涼姬有長期合作關係。所以他樂意提點一下這個人。
聽這個艾利安的說辭,即是軟性的協調,或是硬性的威脅或命令也不是最終答案。那麼,她為何待在『普蘭加西亞』這麼多年?這問題突然出現在水尾腦海。既然她是軟硬不受的人,那又是怎樣的牽絆將他們二人連在一起這麼多年?
一陣沉默,艾利安緩緩地啜飲着杯中物。
「在死亡前她也不曾動容,但卻對你有很深的執念。」水尾回想起剛才韓曉月急着找艾利安的樣子,說她是個瘋婦也不為過。既然不是折服在任何手段或恐怖之下,那她又為何有着如此的執念?他不能了解,他活得太久了,他的時間足以讓任何的執念消失。
水尾抽着煙盯着眼前這杯顏色熱情也高貴的調酒相對無言,他不愛這種口味偏清甜的果香型調酒。因此也不能了解喜歡它的人的心態。
「Loyalty。」這個就是她不怕死的答案,她忠於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一份扭曲的情意。艾利安的提示也就到此為止了,畢竟他知道她不喜歡別人談論她的私隱,尤其是她年幼時候的事情。
「這是很重要但又非必要的情操。」帶着愉快語氣,完全沒有傷者模樣的響加入了他們的對話。應該受傷的雙手卻半分傷痕也沒有,還伸手拿去水尾眼前那杯Sonora兀自啜飲着。
水尾政仁也只是淡淡地睨了響一眼,彷彿在說「你也配談忠誠嗎?」
「難怪曉月會對閣下刮目相看。這麼會討好女人的男子,她真的從沒遇上。」是褒?是貶?艾利安沒有點明,不過這一句的潛台詞是:「人生總有遇人不淑的時候。」
「投其所好從來都是男女之間最好的開始,願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才是現代的好男人嘛。」不慍不火的為自己辯白,他自問沒做什麼虧心事。對女子,他是很有風度的。
「居心叵測?」談笑間總維持笑容的艾利安有着英國紳士的從容﹑貴氣。
「唉,我真是個容易被他人誤解的男人呢。」響輕皺眉嘆氣,是優雅的東洋美男子模樣。
「你根本就是這樣子的人。打算何時將她呈獻給你的不正常上司了?」為自己再點了一杯酒。水尾預知得到之後的事,響的手腕,春日局的如意算盤,他大概也猜得出來。
這一根煙抽完了,小小的紅艷火光在黑色的煙身中還未焚燒盡燃便已被無情地捻熄在雕工精巧的煙灰缸內了。
剛好,水尾點的酒到了。半透明的顏色,像是霧氣半掩的景色,雞尾酒杯下的一點耀目搶眼的紅,一顆小小的櫻桃。Casino(賭城)是他為自己點的一杯烈酒,味道辛辣且爽口的一杯。人生是一座賭城,命運是一場接一場的賭局。飲上一口清爽刮辣,酒精度直達40,刺激的不單是味蕾。
一直維持從容笑意,艾利安挑起了眉等待響的回答。嘩,內容越來越敏感刺激了!響的後面還一個人,事情變的複雜.一時之間,他可愛的西涼姬變成炙手可熱的奇貨。看來是兩方人馬同時對她產生「興趣」的局面。一個多半是親自出馬,一個是派出下屬來「誘拐」,論誠意也是水尾政仁勝一籌!就看響如何開脫。
「我無從解釋。只是我真的非常同情她的遭遇,是這一點憐憫讓我沒向『上司』報告很多細節。」自白式的開脫,響無奈地為自己作出辯白。當中真假又有多少人知道?所有人也無從稽考他言詞中的可信性,反正話是說給人聽的,只要聽的人聽得開心就好。
異色雙瞳下是一顆平靜卻又精於算計的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看得穿他優雅下的算計?沒有。
他又來這招「以退為進」,是在賭艾利安會不會相信他?有時候還是別太小看對手,尤其是對手比自己更有經驗。水尾放下手上那杯Casino,再點了一根煙緩緩地抽着,帶笑的眼角光不時掃視着他們。
「人人也有不得已的時候,體諒一下不就好了。人性本善,不是嗎?」艾利安繼續同樣的語調,彷彿一切也事不關己,只是在說無關痛癢的閒人閒事似的。對,響是「閒」人,閒來無事興風作浪的偽善之人。反正不是不得已的時候,他沒必要拆穿這一切。
「當是結識新朋友不就好了嗎?她還如此年輕。」響輕巧帶過。人性是什麼都好,何必太認真?太認真,也只是苦了自己罷了。
說得多動聽,明明是立心不良的「誘拐犯」,卻說成了一個心存善念的無奈「夾心人」。這個響太巧言令色,不可信﹑也不可靠。西涼姬若真的落到他手上,想也知道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朋友也要慎選,誤交損友遺禍百年。」水尾朝響吐了一口白煙,冷不防補上一刀。春日局這種人何止不適合交朋友?總之是個變態的就是了。
「水尾先生似乎為此感慨良多?」艾利安聽出了一點兒弦外之音。哎呀,響後面的應該不只非善男信女,更可能是個更刁鑽麻煩的角色。哎,他開始為他的西涼姬擔心了!雖說擔心也沒什麼用,不過循例擔心一下罷了。
「沒有。」水尾一口否認。為了那個變態感慨?別開這玩笑,他可一點也笑不出來。這已超出幽默的範圍。
「對水尾大人來說,這可是敏感話題呢。」笑容更深更濃,響立馬補上一刀,也算為自己報了剛剛的小仇。有時候他也很難明白水尾和春日之間的恩怨情仇,都這麼多年,要死的都已經死了。所有的不都事過境遷,還如此非將對方鬥死不可。殊不知後方還有人在盯着呢,一不小心被「黃雀在後」,可真是貽笑大方了!
「那我可真是失禮了。如不介意的話,我也要失陪了。」艾利安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微笑舉杯,禮貌也乾脆地退場。他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再深入的就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了。
艾利安翩然離場,剩下了水尾政仁和響二人。
「那傢伙仍對韓曉月很有興趣嗎?」水尾沒來由問上一句。在和艾利安談了一會兒之後,他有了另一個想法。
「是的。」微笑變成了商業笑容,此刻他知道自己是在工作。
「那就讓他們見個面吧。我想一定會很有趣的,你知道要如何處理的了。之後的就由你來處理。」一口飲盡杯中烈酒,水尾也不想和他談下去了,直接下達命令。得回房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是我的榮幸呢。」這個上皇大人一定又是不知在哪裡勾搭了一個女人,準備回房間好好「運動」了吧?死性不改,春日大人真的說的一點也沒錯,有些人一輩子都改不了一些習慣。
上皇就是有這壞習慣!
今晚難得沒有黎心寧這麻煩跟在身邊,就這樣一個人淺酌一杯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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