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近大暑,
當案獻祭渡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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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晴兒在外頭呼喚著,有些擔心。
她推門進了裡間,看到那還躺在床上的人影時,頓時有些不安。
「夫人?」晴兒再次喚著,卻沒任何反應。
她探向崔曉楠的額頭,灼燙的溫度把她給嚇了一跳,張口就想叫歆雨去找大夫,可一瞬間又冷靜了下來。
如今他們需小心謹慎,事事唯穩,切不可為主子招來麻煩。而且她恍然想起來今早歆雨沒來找主子習武,想來是出去辦事了,也難怪沒早發現主子的異樣。
想了想,晴兒走到偏房去找了些柴火、燒酒跟一劑備用的風寒藥,想先替用酒精崔曉楠擦拭後再簡單梳洗一番。
那治風寒的藥帖還是晴姑姑備下以防萬一的,現在只能祈禱歆雨儘快回來,否則拚著暴露自身,她也要護主子周全的。
不論外面如何忙亂不安,崔曉楠卻已從中抽離。
她正夢著自己回到了前世。
走在社區裡的小路上,各家忙著在自家門前祭拜孤魂,似乎並沒有人認出她來。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社區大拜拜的場地,來的人家並不多,顯得場地異常地空曠。
各個街道為一組在一隻含了鳳梨的神豬後,每戶忙活著各自的供品,具是些零食點心或是碳酸飲料這類的。
她還記得以前中元節時,社區的大拜拜也是如此,卻更加熱鬧。
那時候的她其實還不太懂中元節有什麼含義,只知道這時多有鬼神忌諱,也知道這是一年之中飲料零食最豐富多元的時候,也是爸媽極少數會讓她跟哥哥們選零食的時候,她懷疑是這時候販賣的種類太多,老媽選不來,而老爸愛吃的零食除了巧克力,其他都太「老派」,諸如核果類、乾果類,還有指定品牌的洋芋片跟海苔等等。為了不讓孩子們記這個老爸的帳,順便幫這個在外奔波沒什麼存在感的可憐中年男子刷存在感,所以才有此一不成文規定。她愛死了這個規定。
每年夏季,爸媽總會告訴他們哪些飲料零食還沒拜過,暫時不能動,她也只能望零食興嘆。也不知道是不是就這麼剛好,她總覺得最後祭拜的那些零食都是她最饞的,也許是真的剛好就被安排到最後,也許是爸媽特意安排的,也或許是越吃不到的零食越是引起她的期待。如果它們真的那麼好吃,又怎麼解釋每年中元節後許久,那些零食也拆封了許久,總會有大概三分之一的零食怎麼都吃不完,留到了過年,還讓老媽一陣猶豫要不要買新年的禮糖?只是最後都在孩子們「所遇非食」的感嘆中,妥協了,再次買了新一批的零食。
當然,中元節的美好回憶不僅止於這些。她還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會在一桌桌供品桌之間鑽進鑽出,偶爾還會拉著當時的小夥伴,一位孤單的小姐姐,大她四五歲,卻是當時她在社區裡唯一年齡相近的玩伴。
她們總會在一起到處跑,也許是到城隍廟前搶糖搶包子搶紅包,也許是遊走在每個桌間,比較著每個桌上的供品,也許是跑到提供仙草蜜跟冰愛玉的地方喝上幾碗,也可能被大人抓去幫忙燒那些看似永遠都燒不完的紙錢山。
那些紙錢包含自家跟整條街其他人家的,大家會輪流協助正在忙著擺供品祭拜或是中途想去城隍廟撿福氣的人摺紙錢,等搜集到一定量再統一拿去爐裡燒。
以前她總嫌多,不耐煩地想趕快處理完,以至於都是好幾張紙錢摺在一起,總是被老媽抓著再一一分開,甚至重新交她怎麼摺。只是,次數多了,老媽也沒精力再管她,以至於後來不管有沒有耐心,她摺紙錢的時候總是不得要領,每次都是幾張疊一起。
等到年紀漸長,看的事情多了,她年少的焦躁與衝動漸漸磨平之後,總會想起那些紙錢,也許那真是已故之人的指望呢?由此,她也漸漸將之視為一種神聖的工作,不再求快,只是慢慢地,一張張地摺著,比起其他人,速度非常慢,可這是一種比起破繭,並不起眼也不嚴重的代價,她負得起,也得擔著,那份年少時的不解與青澀種下的因,在體認生命無常與珍貴之後,造就了對萬事萬物、對平等眾生多一分體貼的果。
她看著前方的城隍廟,有些熟悉,有些惶恐,近鄉情怯。
曾經她會在這廟後的校園裡晨跑,從家門前跑到操場上,半個鐘頭後再出校園,繞著社區跑一大圈,吃了簡單的早飯才又回家補眠。她很懷念這一切,正想轉身再走回家門前的時候,瞥見廟裡神臺上供奉的神像微微笑了起來。
那是一張黝黑而嚴肅的臉,可當他眉眼微彎,卻染上了一絲慈悲。
「崔曉楠。」神像並未開口,但崔曉楠卻知道是他。
「妳該回去了。」他只是這麼說,笑容仍舊祥和。
「回哪?」她真心想知道這個「回去」的意義。
她從不清楚自己到底屬於哪裡,連過去,即便父母兄嫂女兒這麼好的人都沒讓她留下,可想見她的歸屬感如何薄弱。不是不懷念,不是不後悔,而是她太多時候像是隔窗望景,沒有身處其中的感覺。
唯一曾讓她感到真正歸屬的人,卻早在十幾年前便被她親手推開了。
而後,她如普通人一樣,工作、結婚、生子,庸庸碌碌,盡可能不斷在忙碌中,讓自己隱身在平凡中,讓自己再無自問、再無懷疑的可能。
其實,她是否真的愛過韓穎,她前世的丈夫?老實說,是有的,但有沒有那麼深刻、那麼不可自拔、那麼難以忘懷?想來是沒有的。
那神像仍舊帶著慈悲的微笑,沒有應答,只餘一聲低低地嘆息。
那聲音綿延悠長,卻如緊箍咒般,將崔曉楠全身纏繞。
崔曉楠眼前景物模糊,腳下一空,落進一個漩渦。她如溺水之人,拚命掙扎著,卻是徒勞。越掙扎得猛了,越是沉得厲害,直至最後再無法動彈。
崔曉楠醒了。
木質橫梁、木質床榻、木質地板⋯⋯桌案、椅子、衣櫃、窗框、房門都是木質的。
原來,「回來」是這裡嗎?
只是,前世的時間是同步的嗎?所以她才會「去到」那裡的嗎?不知道那裡祭拜的零嘴有沒有她的份?燒的香與金紙她又能否真的收到?
也可能沒有。可能她還沒真的逝世。好幾次她夢到小藝跟兄嫂睡在自己的病床邊看顧,想來是成了植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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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其實中元節那段原先只是本人感念過去回憶的雜記,但寫到書中七月時,因著乞巧節又覺得可以把中元一同放進來。
有時候真的蠻懷念小時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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