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若有情
中原有廣闊的草原，有肥沃的河床，豐富的資源本足維持土地上的人的溫飽。若不是有人肆意揮霍，有人屯積倉糧﹑操控價格，民不聊生的苦況根本不應該在這片受眷顧的大陸出現。反之，一些極端之地，氣候教人難以抵擋，卻有相守互望的人合力求存，把辛苦得來的食物分享，把溫飽的幸福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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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天山頂峰，長年積雪。每到傍晚，雲上都會送來一陣飄雪，迎接新一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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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摩族原居在天山底部，曾是北方第一大族，時至今日，人數已是碩果僅存，只寥寥數百人。百多年前，大批中原人士垂涎天山雪蓮等靈草妙藥，紛繞山下聚居。亞摩族的祖先為免與外來者競爭，移徙山上，靠打獵維生。雖然得來的獵物不多，但亞摩族人深信每生命都是大自然的饋贈，非常珍視。進食之前，亞摩族人會歌頌祈禱，表達對自然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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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山上的藥材越採越少，不夠糊口，中原人士紛紛遷走，只餘傳統的亞摩族人留守天山，堅屈不撓的生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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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與環境猛獸博鬥的鍛鍊，使亞摩族的男子個個身體健悍，驍勇善戰。而在冰雪中長大的亞摩族的女子則熱情活潑，婀娜動人。其中，族長的女兒懷蓮公主更是風華絕代，貌若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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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族長與夫人恩愛多年卻久久未出，十八年前夫人在天山偶遇一踏蓮仙人，不久便得一女，於是起名懷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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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好是懷蓮公主的成人禮，根據亞摩族的習俗，懷蓮公主會在這天決定與她廝守一生的男人，而這名男子，必須經歷天山的考驗，得到蒼天的允許，方可印證他對公主的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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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黑夜悄悄溜走，破曉卻要刺激每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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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光在雲後乍露端倪的瞬間，女子微微睜開雙眼，把粉嫩的臉蛋從男子的肩膊上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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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的日出，我錯過了。」女子輕輕慨嘆，低垂的睫毛還在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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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緊，以後，我每天都在這裡陪你，看天山的日出。」男子把熊皮斗篷除下，掛在女子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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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進一步的從雲後爬出，折射陽光的冰霜更是耀眼。群眾早已急不及待的聚集，期待儀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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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女子輕撫男子的臉，粗糙的鬍毛，是他身為男子漢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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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八年前男子在崖壁救了女子，對她說了一句：「為你，我絕不放手」後，願望的種子便在二人心中扎根萌芽。八年來朝夕相對，男子胸前掛著的雙蓮石扣，便是二人心心相扣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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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公主的成人禮的，是亞摩族的主巫，陰陽司。在亞摩族，活得最久的人，方可當上陰陽司。一名陰陽司死去，便由第二長壽的巫師當上。世世代代，無窮無盡。陰陽司是族中僅次族長的人物，被視為神靈的使者，陰陽司的說話不可忽視。這一代的陰陽司，自三十年多前當任後，至今已是九十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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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摩族內，從沒有人活得超過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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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高大的身軀出來，雙臂提起，帶領眾巫載歌載舞。他用顏料在女子的額上畫下一雪蓮，借那永不褪色的顏料，結束女子永遠不再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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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微微鞠躬，說：「願偉大的神保佑你，像這雪蓮一樣，無懼寒風，堅忍茁壯。」眾人歡呼四起，公主的母親更是感動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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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公主今日已是成人，有權選擇與之相守的男人。請公主稟報全能的神，祈求祂的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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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歡叫聲不斷，某人的名字早已不是驚喜。但呼之欲出的一剎那，澎湃的心情還是催使淚水湧出，掛在公主紅蓮般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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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公主緩緩站起，先向眾人謝禮。「守護天山的神靈，謝謝你把我孕育成人。懷蓮心有所屬，望仁慈的神成全。」懷蓮閉目，虔敬的禱告。「天山的神靈，請你成全我，成為宇文氏無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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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宇文無惑從人群中站出來，脫掉身上的衣服，露出久經鍛鍊的肌肉。一顆雙蓮扣還掛在他的脖子上，那不可思議的神石，被懷蓮親手琢成並蒂雙蓮，互牽互扣，不或可分。這些年來，他從不除下扣子一刻。那是公主送他的禮物，他願意耗盡一生去保管。他跪在雪地上：「我宇文無惑，發誓一輩子保護懷蓮公主，用生命給她的幸福作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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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點點頭，高聲的說：「偉大的神，這就是懷蓮公主的選擇。如果你允許，請你下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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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的經文唸唸不斷，天色未有變異，眾人司空見慣。「不到傍晚，這雪是下不來的。」一族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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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觀看成人禮的孩子顯得驚訝，問道：「那麼那人要一直跪在這裡嗎？他這樣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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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溫和的說：「孩子，那是每個亞摩族男子必須做的事。身為亞摩族男子，必須強壯﹑堅忍，用生命守護家人。無論多久，他必須忍耐，一直跪下，直至感動天上下雪，才算得到天山神靈的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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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驚訝：「要是天一直不肯下雪，那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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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父親笑笑說：「年輕的時候，爹一樣這樣跪下，只是當天的風沒今天的大。別擔心，無惑是我們亞摩族中最強壯的孩子，待至傍晚，神靈便會看到他的誠意。來，先去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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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公主在旁觀看跪地的男子，不禁憂心，又不禁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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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像利刃一樣在宇文無惑的肌肉上刮劃，無損宇文無惑的意志。他的腹背堅挺著，這是他對懷蓮的承諾。自幼與懷蓮青梅竹馬，二人早心生暗許，就只等這一天，讓族人和神靈對他倆的愛情認可，將他們的相戀寫在天山的歷史上。在陰陽司的祝福下，他和懷蓮將成為永不分離的二人，相愛是鐵一般的事實，永不分離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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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這風有多大，他認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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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雪，為什麼還不下來啊？」太陽逐漸在山後躲下，亮眼的白雪褪色，風吹得加倍的狠。「是啊，為什麼還不下雪，入夜天更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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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喃喃的聲音，宇文無惑雖是聽見，卻不為然。筆直的身子不動，堅定的內心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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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太陽已不見蹤影，不少人抵不住寒冷，回到帳篷取暖。懷蓮走過來：「無惑，太陽已經下山了，這場雪，看來今天是下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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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跪至它下雪為止。」宇文無惑毫不畏懼：「這是天神對我的考驗，是因為你，天神才想叫我知難而退。但也因為你，才讓我堅定和強大，不對痛苦生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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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聽了宇文無惑的話，又笑又淚：「傻瓜，今天不下便明天再跪，我又沒說趕著非要今天嫁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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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無惑張開眼，笑道：「不成。今天不下雪我便跪至明天，明天不下雪我便跪至後天，就算跪至天山的雪都溶化了，我也要跪得祂們的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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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聽了心中暗喜，紅著臉說：「不過是個老傳說，古舊的儀式，就你這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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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天真說笑，未知這是天意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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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摩族相傳，哪個男子要是未得神靈允許便娶妻的話，就會為她帶來厄運。宇文無惑深深立誓不能讓心愛的女子承受半點的不幸。「相信我，下一次下雪之時，你便是整個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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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回到帳篷，甜甜的回想剛才的對話。然而她的父親正急慮如焚：「還沒下雪，那個孩子還在跪？看你們倆的，怎可能不下雪的……天氣這麼冷，他的身體可支撐得住？難道真的是山神顯靈，要出什麼事端？哎呀，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亞摩族長在帳篷不住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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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走過來，扶著父親坐下：「爹，你放心。我相信無惑。我們是命中註定的，這場雪越是難下，我和無惑的愛情越是堅貞。放心，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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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眾議紛紜。至少十年了，天山首晚沒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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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朝早，眾人來到廣場圍觀，宇文無惑仍跪在雪地上，神色自若。懷蓮見了好不心痛，著父親向陰陽司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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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族長急切的問：「不只是懷蓮擔憂，這樣跪下去，那孩子身體還熬得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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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一輪唸經占卦，言道：「上天自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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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入晚，雪依然不降。眾人都勸宇文無惑放棄。屢勸不奏，飄雪未至，反是一列人馬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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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皇帝有旨，誰是這裡的族長，給我出來！」領頭的將軍好不朝氣，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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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此，在此。」族長急忙從帳篷走出，陰陽司緊追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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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皇帝有命，召懷蓮公主入宮封妃，限三十天之內抵達皇宮，不得延誤。」說罷，人馬急急離去，毫不欲在這荒郊雪地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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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聽到將領的傳話，還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說……懷蓮公主，是說我嗎？」眾人目瞪口呆，分寸大亂。只有宇文無惑不為所動，深信這也是蒼天給他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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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前來安慰懷蓮：「公主，這才是你命中註定的。中原山明水秀，地靈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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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說了。」懷蓮掩耳聽不下去：「爹你說，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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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看見女兒淚流滿面，實在無法回應。他問曰：「陰陽司，你說此事是否尚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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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冷冷回應：「這是中原皇帝欽點的，一個他老人家有什麼不滿，我亞摩族就算傾巢而出，根本無法抵衡。況且，上天已是盡給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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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大哭：「不，我不要當什麼妃子。懷蓮今生今世，除宇文無惑外，我什麼人都不嫁。就算要我死了，都不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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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蓮。」跪地的宇文無惑放聲說道：「相信我，無論如何，只要有我宇文無惑一天，都會給予你幸福。請你相信我。」說著，宇文無惑對天長嘯：「天山的神，如果你還聽到我的禱告，准我在此發誓。我宇文無惑對懷蓮，此心不二，今生不渝。天若有情，就允許我迎娶懷蓮作我宇文無惑的妻子，為我倆的愛情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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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此消息，有如晴天霹靂，既驚且憂：「難道二人就相愛不成？可要是公主不入宮，中原皇帝怪罪下來，我們的日子怎辦﹑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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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見勢，急問：「陰陽司，這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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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司搖搖首：「大家就多等一天，公主何去何從，由神靈作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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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是越刮越狠，淚，是越流越多。雪花，卻是凝在天空的某處，不願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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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人這樣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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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此情不變，此誌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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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難違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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