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紅塵難閱
那是一段路途不短的旅程，從靠著北邊疆的位置，去到荊沙居住的南沙堡，快馬也至少要廿多天的腳程。一路走來，人煙甚少，雖聞鳥語花香，是寫意還是寂寞？自從跟師傅拜別後，荊沙已是渡過了不少獨來獨往的日子，縱是偶碰到同道中人，任務完成後，還是各行各路，鮮有聯絡。荊沙自嘆這是追魔人的命。至於漣漪，既然無家可歸，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荊沙儘管當作妹妹看待。神秘的身世，漣漪的出現謂他而言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安慰。在他的獨行獨斷背後，他很嚮往一個家。這或許是他無法在山寨多逗留一刻的原因——他怎能承受自己一手摧毀了這麼多人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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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荊沙領著漣漪來到一條破落的村莊，在一戶人家中留宿。這老婆婆是獨居的，兒子十多歲的時候便病斃了，就只餘下老婆婆一人。由於沒有兒子，村莊內的大多數事都以婆婆無關。婆婆自個兒採藥賣藥，也養活自己好多年。兩三年前，婆婆採藥的時候，在溪邊撿到了身受重傷的荊沙，也是婆婆靠一己之力把他抬回屋子的。婆婆總對荊沙說：「如果我兒還活著，應該也有這麼高大了。」自此，荊沙每次路過，定必在婆婆這兒留宿。婆婆看到荊沙，就像看到自己的兒子一樣，滿臉淌著熱衷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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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巧，這晚是村子的盛會，叫火禾節。家家戶戶把收割的秧拿出來，圍成一堆，放火燒了，算是回敬天神保佑他們一年豐收。火字加上一個禾字，剛好是一個「秋」字。這秋天的清爽，少年男女都跑出來活動慶祝，有人圍著火圈跳舞，有人放煙火鞭炮。漣漪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熱鬧情景，多想參與。然而荊沙只願陪著婆婆在遠處眺望。想當年，婆婆也像這些小伙兒一樣無憂無慮，轉眼間，婆婆已是守寡了數十載，村中的後輩也沒多少記得這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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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活了大半輩子，你還憂傷嗎？」漣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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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輕輕一笑，緩緩的答道：「都這麼多年了，該記的都不記得了，憂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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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沙端著熱粥進來，餵婆婆進食。婆婆嚥了一下，娓娓說道：「好多年前，我被丈夫拋棄，被他冤枉我不守婦道，我抱著半歲的兒子一路奔投到這裡，是為了兒子我才願意活下來。之後我問上天為什麼帶走的不是我，不是那折磨人的男人，偏偏就是取走了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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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吃得氣促，咳了兩下，荊沙輕拍婆婆的背，婆婆搖手示意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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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得多了，想化了。有兒子有兒子好，一個人一個人好，現在我能上山下山，餓不死人。就是有什麼兩腳一伸，也別管伸往那山去。山上老虎多的啊，被叼去我可不想。」婆婆話半笑半說的，神色沒有一絲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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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漣漪看來，數十載的生命，在她而言，只是很短很短暫的一剎，卻足夠讓婆婆看得清楚；相反自己活了數千年，卻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對於人世一竅不通，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也沒見識過。漣漪好想與婆婆多談話，荊沙卻說婆婆該休息了。婆婆的眼睛閉上了，氣息也越來越弱。漣漪前去呼了一口氣，婆婆睡得安詳，嘴角還帶著一點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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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累了吧。」荊沙關上婆婆的房門說道：「以往我是睡糧倉的，糧倉和暖一點。今晚你住糧倉吧，我到庭院的樹上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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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白湖的時候，從不怕冷。」荊沙聽來有點驚詫，這女子是說她一直住在白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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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不可以到外面走走啊？」漣漪問道。荊沙未見睡意，自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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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慶祝的人群漸退，村子又回復了一片寧靜。點點火種，無聲色的在飛旋追逐，看來似螢火蟲一樣。荊沙帶漣漪爬上了一戶人家的屋頂，看著星空，時光像是凝住似的。「你是怎樣認識婆婆的？」在漣漪的眼中，荊沙既不愛與人打交道，又是怎樣開罪了要追殺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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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我是個不祥人。」荊沙閉眼思索，想該要如何向漣漪解釋。「從我出生的那天，父母都被我剋死了。我被帶離村子，由一劍客所收養，指點我劍術，指點我人生的方向。」他不自覺的看了下手中的劍，眉頭更是深鎖。「我父親是位名將，愛戴的人多，怨恨的人更多。管我隱姓埋名，仇家不斷追尋，終在我十四歲時在師傅家中找到我。那一戰，我們雖然僥倖能存活，但師傅年事已高，我再不能拖累他了，於是向師傅拜別，當了一個追魔者，給受魔鬼殘害的人做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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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雖不明白，但安靜的聽著，聽荊沙說他的故事。「前幾年，我殺了一個京城的貴族，他的家眷不肯認同我，認定我是貪財的殺人犯。從山東到山西追了我十多天，我那時已是耗盡精力，本投江自盡，醒來已是在婆婆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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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婆婆教導我，無論如何，不可以放棄生命。」荊沙吸一口氣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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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住在南沙堡吧。好久以前，那是一群山賊居住的地方。山賊被官府抓了後，偏遠的地方還有著鬧鬼的傳說，再沒有人願意靠近。離開師傅後，我走投無路了，便在那地方停下來。就這樣，要六年了吧。」荊沙不禁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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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來的每一天，荊沙只管為他的抱負和使命練劍，在他的生活並不需要多餘的人和物。與他的佩劍為伍，與南沙堡的猴犬為伍，剛好讓他麻木的忘記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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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首次聽到荊沙這樣說話，有情感的話。她很想與這男子溝通，告訴她關於自己的所有，但她無法說明。她知道，對於人類來說，她的生存是荒旦的，像山寨的大漢，一刀之下，他們的生命已走到盡頭，像屋內的婆婆，平平安安也不過幾十年，也近乎走到結局；她的五千年青春，怎樣讓人類相信？再說，回首五千年的光陰，每晚抱著一樣的湖水，看著周而復始的天空，又有什麼值得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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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吧。」荊沙已是閉上目。漣漪望著閃亮的星空，天空到底有多深，有多大？命運到底為她安排了什麼？她沒有婆婆的豁達，沒有荊沙的抱負，沒有山寨婦人的遺憾﹑沒有年青村民的欣樂。一見如故的男子，漣漪能為他做些什麼？她可以分享他的使命，分擔他的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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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二人向婆婆道別。婆婆看來又是蒼老了一些。荊沙擦拭了一下手中的佩劍，像是在拖延時間。二人上馬之後，婆婆背起了用了廿多年的藥筐，如常的上山採藥。欵，似乎誰幫她修補過？婆婆微微一笑，沒想太多，一步一步的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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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二人又經過了不少城鎮，紅燈鬧市，看得人眼花撩亂。來到百花鎮，街上叫賣著冰糖葫蘆﹑玉飾瓷器，還有各式雜耍。這是穿梭南北的必經地之一，繁華昌盛更見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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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鎮上有名的百花橋，白日花香撲鼻，晚上更是煙花滿空。」荊沙不厭煩的解說，漣漪活像剛埗叢林的小鹿，無法停下來。吃的喝的，她都不得不嘗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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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城小鎮的憧憬好比抹煞五千年的過去，但漣漪心內還是最鍾愛荊沙送給她的泥偶，她的第一份禮物，伴著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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