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像催淚氣,帶來比想像中深遠的傷害。
那個時候,他沒有想過自己那麼接近愛和催淚彈。
究竟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情啊?
「你一定要幫幫她。我從來沒有見過哭得那麼厲害的女人。我現在相信女人是水做的了,就像她會把自己哭出來一樣。」包租的嚴太握緊他的手腕。
「那個男人真的傷得她好深、好深啊。」嚴太繼續喃喃自語。
他不好意思爭脫,任由自己的手被嚴太像扭毛巾一樣擺佈。他把嚴太視為第二個母親,單單是那麼多年都沒有調升租金這件事,他就已經應該感謝得痛哭流涕了。
「嚴太,我不太明白你說甚麼。」
「當然不是在說你,煜城。我知道你的敏銳和善良,你就如綿羊一般乖巧安靜。如果我兒子像你一樣那麼禮貌、客氣,懂得乖乖聽話不惹事就好了。你絕對不會是那種男人。你們簡直是兩種生物。」
我會是怎樣的男人?或許是更差的?煜城腦海中掠過這樣的念頭。
「總之,有新租客搬來,就在你的隔壁。這女子怱怱的來,甚麼東西也沒有,只有滿載著絕望的身軀,所有東西都缺。」
「明白,或許我能做點甚麼?或許是送她一本適合的書......」
嚴太翻起了白眼。「或許是一些更實用的東西,一張桌子?傢具?我記得你來的時候,你父親為你買的那套餐具,挺優雅,而且實用。你留著也沒有多大用途,就送給這個可憐的女子吧。」
雖然他想不出有甚麼比書更適合心已經破碎的女子,但他答允嚴太要送她那套餐具。
嚴太的記憶比他清楚:十年前,他搬到這個地方時,父親登門造訪,送了他那套優雅的餐具。他不知為何嚴太會知道這件事,或許這是包租婆的專門技能,就是為了確保住客準時交租,她比他們更加暸解自己有甚麼值錢的東西。
煜城吁了口氣,在床鋪坐起身來,站在那間百餘尺的房間中央。他抬起頭,掃視書架上的書。《小城大亨》、《羅生門》、《雙城記》、《無用之用》、《神鵰俠侶》、《射鵰英雄傳》,牠們溫順地與他對望,像食飽了的貓,在向他撒嬌。
他沒有理會牠們,惦起腳,越過以書而成那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書架的頂部取了個精緻的餐盒。
回憶和不安偷偷襲來,他喉頭緊縮,腹沉如鉛,吞了一下口水。
乾脆買張桌子算了。
煜城摸摸腦後。撣掉盒上的灰,把這個盒子放回去,忘了它吧。為那位可憐的女子買張桌子,或是甚麼也好。
然後繼續之前十年的生活,把生活弄得簡簡單單,像那些一播再播的老歌。然後再過二十年,他就五十歲,就會到不適合再去愛的年紀。或者他能在那個時候死去,也就好了。
他咬咬牙,還是把盒子捧出來,坐在床沿,貓坐在他的旁邊愜意地伸起懶腰。他貓名字就是叫「貓」,是隻不太愛理睬別人的動物。
他的回憶瑟縮一角,掙扎累了,不再像洪水猛獸,只能軟弱地敲著牆。他的腦子發出「翁翁」聲。十年了,經歷了十個春夏秋冬,煜城迴避回憶的技巧已像沖泡即食麵一樣熟練。
光線從窗外投進來,注滿房間一邊的角落,灰白色的牆身,樸實的書桌、坐椅,桌上擺放了畫滿薰衣草花紋的瓦器,上面放滿多年沒有更換過的乾花。沒有電視、沒有電腦,只有書佈滿這個地方,除了書,還是書。
他走向開房式廚房,那裡有最簡便的廚具。他把紙沾濕,想把盒子抺乾淨,驚愕地發現自己已經停擺了的回憶、愛戀和夢想的秒針竟然又開始了跳動。
只盼這一切像肥皂泡沫一樣破了就好。希望帶來絕望。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離別那種痛苦像狼,無法永遠被關起來,牠一點一滴地嘶咬著內心,直至整個人被哀傷淹沒。
一個女人的哭聲偷偷的進到他的耳蝸,是個哭得倦了的女人,連聲音都沙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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