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情書 - 三十七

太陽下了山。

他們浩浩蕩蕩往燒烤場出發。他們在一貫的班底中再加上了澤龍和他的太太靜，接著雁遠、天仁、蓓韾、鴻南又各自叫上了幾個伙伴。

大家都是友善的，熱鬧的把新鮮的食物排好，準備好燒烤叉，圍了在爐邊。

澤龍三扒兩撥，在鐵架上把炭堆得整齊，像個金字搭般，然後用點燃了的紙團透起了爐。

火燒得豔麗，澤龍滿意地點點頭，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大家幾乎同時起哄，把插滿了食物的叉陳列在爐火上燒，食物和炭火融合成的香氣四逸。

煜城無法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上，他有人要等。

他獨自坐到火爐旁，那裡可以觀察到進出的位置，路上的街燈在這條進出的路上照出了一條光的隧道。

接著，在他沈思時，他等到了重雪。

重雪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恤衫，白皙的皮膚更顯無暇，下身是一條啡色為主的窄身裙，莊重上來帶點閒意。

她被門外的燈火照耀著，像踏上舞台的一個角色，也像一張照片，然後她看到煜城，輕步跑來，照片才變成影片，一下子活動起來。

煜城大步迎上去，壓抑住自己抱住她的衝動。

重雪自然地拖住煜城的手，輕輕彈了他的手背一下。「你這人！選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真夠奇怪的，讓我不知怎選擇衣服好。人家想穿得美一點麻。」

「你已經很美了。」煜城凝望她的臉。

「你最後還是沒有用TG 吧！」

「沒有。」煜城愧疚。

重雪皺起眉頭，在光影之下，顯得她像黑白膠卷下的美人。

他們走到爐火旁，大定略略停止了對話，把目光放在兩人身上。

「各位好，這位是重雪，也是哨兵站的admin。」

眾人瞠目结舌，把眼睛睜得老大，幾乎跌了出來。

重雪反了一下白眼。「這個真的不能隨便向人說。」

場內不少人起身鞠躬，露出尊敬的樣子，有人走上前握手示意感謝。

「我好像說錯話了。」煜城眨眨眼睛。

重雪咬牙。「現在被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要好好保護我了。」

天仁和雁遠對望了一下，露出曖昧的笑容，雁遠吹響了口哨。

煜城無法記起那麼多人的名字，他指了指他在這次旅途上主要的伙伴。「是他們，我一直和你提起的他們。」

天仁、雁遠、蓓韾、鴻南一一介紹自己。重雪露出親切的笑容，微微鞠躬說：「感謝你們好好的照顧煜城。」

天仁摸摸頭，顯得有回尷尬，回答：「不，是我們被這個男人照顧了。」

蓓韾和鴻南兩個女孩子三拼兩步，把重雪圍住，三個人吱吱喳喳說起話來，看不出丁點隔閡。

煜城坐到天仁和雁遠旁。

「真像三姊妹。」煜城感歎。

「對！三人都很美。」雁遠說。

「像春天、夏天和秋天」天仁答腔。

「哪個是甚麼的季節呢？」

「鴻南是春天、蓓馨是夏天、重雪姐是秋天。」天仁舉手投降。「我隨意亂說的，不要問我為甚麼，勉強的話，那是直覺。」

「你的直覺很準吧！作家。」雁遠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沒有甚麼理性。我是感性的動物，但太多愁善感對一個男人不好，我們都不被允許哭吧。至於直覺這東西，誰說得準呢？」

「我母親是個很依賴直覺的人。」雁遠首次談起他的家人。「賭徒大都是如此吧。不過可憐地，她的直覺大部分的時候都不太靈光。不過，父親好一點，他賭錢的時候比較理性，所以輸得沒有母親那麼多。」

「那你父母支持你出來抗爭嗎？」

「不，他們有點籃，應該算是中立，不問政治那一類型。不過我想這是正常的，只要賽馬會繼續營業的話，他們應該不會贊成或反對甚麼。」

「現在這個時勢，沒有阻止就已經很幸福了。」天仁回答。

「他們對一個會拿錢回家的人不會有太多要求。」雁遠所叉著的牛扒快要燒焦，他趕緊提起叉，塗上蜜糖。

煜城不餓，他把所有心神都放了在重雪身上，恨不得馬上從另外兩個女孩子手中把她搶回來。

這時鴻南的一個朋友，欺身過來，擠開了煜城，坐在天仁身旁。那是個很可愛的女生，眼睛很大，有著短短的瀏海，那是個對藝術創作、寫作異常迷戀的女孩子。

「聽說你是從事寫作的。」她問：「作家究竟是怎樣的生物？」

「寫作提昇了我的生命，就個人來說，使我感到深度的滿足和幸福，同時也讓我們耗損得很快。每一次寫作的過程，都是一場冒險，往自身的內在世界出發，我從來不知道終點在哪裡，會有甚麼等待著我。我只隨著思緒的湧流不斷發掘，長久下來，我們會變得神經質、敏感、疲倦和好奇。這是沒有長期進行寫作的人沒法明白的。」

女孩子雙眼變得閃閃發光。

「怎樣說呢？作家是一朵習慣夜遊的雲。我們質疑自己信賴的文字，挑戰既定的安穩，然而不確定是否需要拋棄那自以為事的光環。我們展示野性，教人保留野性，投入艱難的自由，無懼於恐懼。我們揭發生命的爛瘡。我們和自己的才華和醜陋打鬥，屢敗屢戰。我們呈現真實與謊言，我們只與自己為樂，過著遠離常人能夠想像的孤獨。」

作家受到了鼓勵，說得興致勃勃。

女孩夾緊大腿，輕托香腮，聽得有點痴醉，明顯地是被迷倒了。

蓓馨在旁白了作家一眼，道：「一百分的答案。」

煜城走了過去，在重雪旁邊耳語：「我想我能夠獲得一點私人時間。」

重雪乖巧地點頭，任由煜城把自己拉起，兩人緩步離開人群，吵鬧的人聲在他們身後遠去，樹蔭阻隔燈光，讓婆娑的樹影與晚上的漆黑交搭著。

「我感覺你也從旅途上的終點回到起點了。」煜城壓抑緊張的情緒。重雪的手掌很暖。

重雪語調溫婉而肯定。「人生就是一個個反復的循環，愛和別離都在發生。我們沒有辦法逃避過往的傷痕，能夠做的就只有繼續嘗試去愛與被愛。」

煜城輕柔的把重雪拉進懷裡。「我想你。」接著親吻她的嘴，用唇勾勒她的嘴角，重雪自制地回應著。

然後，她把煜城微微推開，喘息著。「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我會在這裡當眾吃了你的。不要讓我受太多的刺激。」

煜城哈哈大笑。

「上次被這樣碰觸的時候是四年前！是和前夫發生的。天阿！真希望那次沒有發生，感覺糟糕得要死，到現在想起來還會後悔。」

「相比十年來一直空白的我來說，你算是老手了。」

「對，不過你不會想在這裡發生任何事的。雖然這裡勉強不會被人看到，但野外畢竟有蟲，牠們會爬到奇怪的位置。」重雪打了個冷顫。「不過，你放心，好在我們是鄰居，今天回去後，我要追回那麼多年的份量。」

煜城有立即回去的衝動。

重雪以手背輕觸煜城的鬍碴。「你看上去年輕了許多。」

「我經歷了自己要經歷的。」煜城輕吻重雪的手。「我遇到了陪伴銘霖離開的男人。他是個好人，正當、溫柔，我好慶幸她死前有他作伴。然而我的錯誤沒有離我而去，我拋棄了她的事實沒有改變，但我只能繼續生活下去。我想經過那麼多年，我還是擁有獲得幸福的資格。」

煜城在口袋裡拿出了信。

「這是銘霖給我最後的信。我想你和我一起看。」

重雪點頭，她拿出了手機，打開電筒，和煜城坐在墨綠色的長石椅上。

致煜城

你沒有來。以我暸解的你，應該把自己弄碎了。

在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對自己的身體多了不少困惑和理解，這兩種領悟一般不會一同發生，卻偏偏就在一起。就像我一般所愛吃的甜點味道走掉了，應該是藥的關係，本應相同熟悉的味道到了口中卻變得不同，那種甜像隔了種簿膜般，變得糢糊，不是變壞那種，就是走調了原有味道，我不知道我喜歡哪一種比較多。

我們之間的愛是否一樣呢？到了現在的階段，我看待人生的一切清晰了許多，我的思緒就如平靜的湖面，偶爾泛起的漣漪沒有為我帶來太大的影響。

所以，就在此刻，我終於能放下多餘的自尊和羞愧，坦承地和你說，我愛你，煜城。

我對你的愛是坦承的。我也愛澤龍，我與澤龍過最後的日子。這是我的選擇，或許不是，無論怎樣，這已是既定的事實，我也樂於如此。但我對他的愛與對你是不一樣的。你們對我來說，是空氣和水份，缺一不可。

我沒有為任何事而後悔，我已經不會做這樣的事了。死和即將迎接死亡的心情讓事情來得簡單。

我想念你。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忘記我為你帶來的傷害，只記住我對你的好。

我希望為你留下足夠的回憶讓你年紀大了，滿頭白髮的時候，能把我們的事當作一趟愉快的經歷與後輩分享，或是成為溫暖自己的心的一碗熱湯。

我無容置疑地愛著你。我和你的關係不會改變，那種愛是永恆的。

我有時晚上痛得要死，我躲在被窩裡發抖，想念你的吻，你的擁抱會讓我覺得好一點。雖然我不再擁有你，你將不會在我身旁伴我入睡，但你過去的吻足夠我支撐餘下的日子。

我累了，筋疲力竭，像隻剛完成生產的母貓。

我覺得自己很老，太老了，我比父母，比所有的長輩都更早進入死亡這未知的世界。

煜城阿！在我生前，死後，有意識的所有時間，我都愛你。

無論你最後會來，不來都不要緊。

銘霖

煜城身體放軟，任由重雪抱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哭了。」煜城望向重雪，發現她亦已淚流滿臉。

於是，他們兩人抱在一起哭，只是今次的淚水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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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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