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她們就沒再說話，或許是真的走得累了，兩人的交談越來越少，倒是達瓦不時會停下腳步發愣，或是抬頭聆聽風聲，然後堅持繼續前進。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vpTwA59L
等她們終於走到老樹時，太陽正好已西斜在天邊，大概再幾小時就要黃昏了。她們哈著氣，一齊發出了笑聲。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89Qdv5Tr5
老樹和她們印象中的模樣差不多，它比銀森林裡任何一株樹都還要粗壯，倆人伸手也圍不住它的樹幹，同時卻也光禿乾枯，黑得發亮的樹上毫無生氣。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Q3reQXxtl
它的根深深鑽入貧瘠的石沙裡，汲取著微薄的養份，沒有半點葉片的粗枝向斜陽伸去，梅朵看著那株樹，突然感到一抹揪心的孤寂。
「姊姊妳看……」梅朵笑著回頭尋找姊姊的身影，才發現她已經攀上那株老樹的枝幹，試圖爬上樹頂。「──拉姆達瓦！」看到那光景，梅朵立刻尖叫起來，在地上跺著腳。「妳在──拉姆達瓦！快下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YRRqSZag
「做什麼叫成這樣？以前不也照爬麼？」她笑嘻嘻地貼在樹幹上，沒兩下便摸著樹枝爬了一半高。
「會罵死我……阿帕會罵死我的！妳快下來呀！」梅朵鐵青著臉繼續發出慘叫。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eek5CkDz
「樹越來越近了呢。」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DF6RIPHLY
「聽不懂呀──！」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rKMpSYaC
「快上來呀，還拖拖磨磨的做啥？」她笑得更暢快了。
梅朵咬咬唇，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爬上去。等來到她身旁時，梅朵身上的白衣服沾滿了髒污與木屑，回去不知道又得洗多久才能乾淨了，梅朵咬著唇，連忙低頭拍打身上的衣物。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fbiOl5NI
「別管衣服了，妳瞧。」她揮開梅朵拍打衣服的手，比著前方。
銀森林在遠處變成了一片樹海，在落日的照耀下，大地鋪上一層火紅色的豔彩，就連銀森林也紅錦似火，婀娜地搖曳著。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ij134yQD1
腳下就是懸崖與石壁，梅朵低頭望去，馬兒們不在這個方向，但肯定在另一處開心地啃著青草。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DZVTiOth4
達瓦似乎心情很好，她又哼起了歌，這次的歌聲清亮許多，也輕快許多。她身上的燦黃衣裳天色被染成了橘黃色，臉頰也看起來紅潤得多，但那或許是夕陽給人的錯覺。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0g05aCMX
她哼著哼著，梅朵坐在一旁，合起了她的音；她們就這麼唱著與鳥兒和夕陽的歌謠，唱著留戀草原的孩童，以及小布鞋在草上踏出來的聲響。她們綻開了笑顏，輕輕晃著身子。
──和她一起合音是多久以前的事？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1aRKKtpgD
──牽著彼此的手、交換彼此的溫度又是多久以前的事？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XmfXGpFH
──開口聊的不是客套的問候，而是彼此心底的事，又是多久以前的事？
梅朵鼻頭一酸，忍不住將拉姆達瓦的手握緊。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6WyGmh6n
她也稍停下歌聲，側頭看向妹妹。
「要我原諒妳也可以。」梅朵看著遠方，裝作不在乎地口氣說著：「但是妳得常回來家裡陪我。」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5GE1DFgV
「這樣就行了？」她甜美的笑容帶著驚喜。
「阿媽也常說，」梅朵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別過去。「很多事情想解決，其實『這樣就行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tXvmxLFJ
「……她確實都這麼說。」拉姆達瓦輕嘆了一聲，「我曾經想過追著波契走，和他一起翻山越嶺，可是沒辦法。妳瞧。」她伸手緩緩解下其中一只長布靴，浮腫的腳踝到小腿佈滿各種紫紅的斑點，在火紅的光線下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僅僅是爬一座山，腿就變成這樣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vDC4GB98
「誰叫妳要用那種恐怖的方式騎馬，還一口氣走了這麼遠的路。」梅朵深吸一口氣，不敢再多看那腿一眼。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lqJ6DdcG
「就是這樣，德吉梅朵，妳好歹也有一雙健全的腿。」她微笑著將靴子套了回去。「連我都嫁得出去了，妳怎會沒有人要？就怪妳自己放不下。」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ykKLCZho
「妳這是趁機教訓起我來了。」
「因為我愛妳又疼妳呀。」她呵呵地笑著，「如果真找不到好人家，那妳就去外頭吧，聽說外頭的世界美麗得無法想像。若妳真的別無選擇，就替我去追尋波契走過的路吧。」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pnnujfjQr
「妳繼續吃黃精根，遲早會好起來的。到時妳再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嘛。」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7ELCcfM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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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瓦掛著笑容，看著空曠的天頂，好像前面有什麼吸引她的東西似的。
「──我現在只想回家。」達瓦輕輕說完，又接著跳起身子抓住另一端的樹幹。「來比賽吧！看誰先回到家，贏的人就不用被阿帕罵囉！」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sk206TyxU
「啊！怎麼可能啊！」梅朵笑了起來，背著達瓦的身影往樹下爬，姊姊的笑聲依稀在枝梗間迴盪。「等等我啦！」梅朵追趕那道聲響，慌張地說著，索性直接從半空處跳下樹。
當梅朵雙腳著地的同時，姊姊的笑聲停止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gzZAq7Vl
梅朵哈著氣，笑意還掛在臉上。
她呆呆望著空無一人的碎石坡。
風輕輕吹著，四周萬籟無聲。
「達瓦？」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wNh9KS7H5
她笑著出聲，卻沒傳來任何回應。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qba6oxGe
梅朵沉默下來，她不時抬頭望著空盪盪的枝椏，繞著樹幹探了一圈，在逐漸清冷的風中，她喘噓噓的聲音似乎特別明顯。
什麼都沒有。
「拉姆達瓦？」她害怕地呼喊姊姊的名字。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8R0qzpCPd
她的腳步有這麼快嗎？梅朵呆愣地站在山崖邊想著，她將雙手顫抖地握緊，貼在胸口上，遲遲沒有勇氣往山崖下看去。
別開玩笑了！她眼睛一紅，硬生生地挪開了視線。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5mf1jhT8b
趁著陽光還算明顯，梅朵連忙衝下了山，吹著口哨喚回那兩匹俊逸的馬兒。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r0XdFYh7
牠們在風中奔來，漂亮的褐色鬃毛在夕陽下飛起，梅朵望著馬匹的身影發愣了好一陣子，直到其中一匹馬兒用鼻尖輕蹭了她的臉頰。
風依然呼嘯著。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YSGxx8ZJ6
她抱著馬兒的脖頸，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
「……回去吧，達瓦說不定先走了。」梅朵拍拍馬頭，跳上其中一匹。另一匹則溫順地跟在她身後。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HQdQyUvr
梅朵連忙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平原，橘紅色的天空的另一頭開始泛青，空氣冰冷起來，髮絲打在她臉上也特別刺痛。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ne7YWObk4
梅朵喘著粗氣，胸口激烈地跳動著，黏在肌膚上的汗水很快又被吹乾，讓人渾身發顫。
她很快便進入了銀森林，霧已經完全散去，落日最後的餘光在銀葉間勉強穿透進來，讓梅朵只能憑著印象沿著小徑前進。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uzWcofmg
而那道燦黃色的身影彷彿還在一旁的林間旋轉、飛舞，笑著她此刻驚慌的表情。
有沒有可能……看見幻覺的人是她自己？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iK3zDXI2S
可能……要死的其實是自己，而不是姊姊？達瓦說不定根本沒有精心打扮，也說不定根本沒辦法騎馬跑那麼久，達瓦甚至可能不在乎妹妹是否原諒自己。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銀葉在空中飛舞，旋轉著身子，梅朵好幾次都能看見黃色的裙角在一旁擦身而過，雖然那也有可能是銀葉的反光，不知道啊，分不清楚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4SkFMWTMK
如果是幻覺該有多好。
想到這裡，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ns8MOtIP
再也沒有黃色的衣角或銀葉的暗光，她感覺自己像個瞎子，在森林裡憑著印象胡亂闖。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D7Z3hr4F
幸好在天黑後沒多久，她的馬兒順利找到了路，出了森林。
在不遠處的高坡上，族人已經舉起火把，在帳篷中央的廣場點燃了營火。黑夜中，燦亮的火燄高衝天頂，讓梅朵一抬頭便能輕易望見族人的方向。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sIcx0uxaz
梅朵雙腳又痠又麻，已經無力再夾緊馬腹，只得放慢速度疲憊地前進。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vUEa8lGg
幾個大人策馬朝她奔來，手上各拿一把熊熊燃燒的火把，率先靠近的是父親，他披著毛皮做的外套，剛毅的臉上刻著憤怒。
「下馬！拉姆達瓦呢？」父親的吼聲讓梅朵更顯狼狽，她瑟縮了一下身子，馬匹也往後退了幾步。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hw2Mfn5J
「梅朵！」母親也衝了上來，她騎著馬奔來的英姿讓人想起達瓦早上奔馳的身影。「拉姆達瓦呢？為什麼妳身後還有一匹馬？」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3hPUNH3C
霎時間，梅朵身邊圍繞了七、八個大人，他們個個拿著火把，讓五官在火光下閃爍不定，不管是誰，臉上無不掛著憤怒或驚恐的表情。
「阿媽，我好冷。」梅朵吶吶地應著，渾身顫抖起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IJuCORSx
母親連忙下馬，抱著梅朵的冰冷身軀將她扶下馬匹，她流著淚，將梅朵臉上的髒污與銀樹葉撥開，梅朵被那溫暖的雙手緊緊抱著，卻完全沒有真實感。
「妳們去了哪？拉姆達瓦呢？」父親大吼起來，想伸手抓住梅朵的肩膀，卻被母親瞪得停下了動作。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i88ilM52
「住手，你沒見孩子渾身濕冷嗎！」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1SYW3YfQo
「我當然見著！但她再不說達瓦去了哪，她就得挨打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9cunwNEW
梅朵愣愣看著他們，緩慢問了句：「拉姆達瓦不在家裡麼？」
他們停下了爭執聲，面面相覷著，臉上的表情難看到梅朵無法形容。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1Vwq8ShH
……是啊，真傻，她明知道達瓦不可能回來的。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dW6XcxMK
她的馬兒還在梅朵這裡，為什麼梅朵甚至覺得達瓦會在家裡等著她呢？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QSdLhhGE
但她豔黃色的身影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她的笑容還鮮明著，裙襬還在飄著，話語也還在腦中迴響著，每一個字句都分分明明。
──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梅朵抬頭望向母親，她的眼眸滿是淚水，也跟著模糊了梅朵的視線。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rkyy5fdn
「拉姆達瓦呢？」父親走過來，他的聲音不再憤怒，卻依然刺痛著梅朵的胸口。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28GJnKagF
「……我不知道。」她顫聲回道。
──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我再問妳一次……」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C6tyj6tN
「我說過不知道──！」
──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梅朵嘶聲尖叫起來，她推開母親，掄起拳頭想揮向他，卻被他以大手輕鬆扣下，那力道讓梅朵動彈不得。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sYJrKVkTv
阿帕平靜地端詳梅朵的臉龐，柔聲說道：「那妳在哭甚麼？」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crfNr3Gf
梅朵深深吸了口氣，才驚覺斗大的淚珠正從眼角不停滑落，像是一道匯聚著悲傷的河流，毫無方向地四處奔騰。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5M0yPENX
她再也忍不住，發出憤怒的吼叫，淚水也隨之潰決，直到父親用力將梅朵摟緊在懷中。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bRFjN0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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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哪兒都痛。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py8CgqFE1
達瓦明明應該在家的。
她應該要在的。不管是任何形式都行。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GwGvCdaf
但偏偏是這樣──這樣的──
「她怎可以這樣！連個種子都沒有留給我，她怎可以這樣──！啊啊啊啊──！」她在父親懷中哭吼起來，其他人聞言也遮起臉龐，發出尖銳的悲鳴。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2B1afITEw
「噓、噓，沒事了……」父親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卻還是拚命安慰懷裡的孩子。「沒事了……已經沒事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BUWTvGQa
梅朵只是一個勁地哭著。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90rB866p
那道燦黃色的身影，在梅朵腦中又浮現了。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bI21NHek
姐姐撩著裙襬，笑嘻嘻地在夕陽中轉身而去，在族人一片悲傷的淚水中跟上了波契的腳步。
是啊，那沒甚麼。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dWRtz1k0A
畢竟……
她總是能搶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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