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之魚》 - CH.２０　外出活動（中）

　　車子在山路裡行進快一個小時，沿路所見只有不停往後流逝的樹林，偶爾透過翠綠樹叢看見的，不是深黑的土岩就是棕色的落葉堆，與藍天白雲為襯的單調山景。

　　高明禮尋到一處路旁的空地，將車停到路面之外，眾人下車後，便看清了方才只能在車上依晰見到道路旁的鎖路鐵鏈－－左右兩支鐵桿以隨意繞上三重生鏽粗鎖鏈，鐵鏈正中央掛著塊褪色且鏽跡斑駁的告示鐵牌，上頭寫著『私人土地請勿進入』，而在告示後方、被鐵鏈隔開之處，是一條看似人工清除了樹木、但卻久無人走而蔓生著半尺高雜草的『路』，於坡度不陡的山中央再往下沿伸，儘管樹冠與草叢把道路盡頭染得一片深綠，但仍可在抬頭上望時，於樹冠邊際、天頂之下發現一點人造物的存在，只是看不清那棕鏽鐵塊是怎樣的娛樂設施，是雲霄飛車還是摩天輪呢？

　　「這裡……感覺真的沒人會來欸……」張啟勝望了一眼他們來的方向，再看向道路前方隱沒於彎道後的轉角：「如果我們在這裡出什麼事，有人發現得到嗎？」

　　「努力別出事就好啦。」高明禮一手擱上陸駒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我們可是有六個人欸，還帶了地表最終兵器，怕啥啦。」

　　「地表最終兵器？」陸駒沒好氣地瞪向他重複關鍵詞，高明禮笑笑地回答：「不就是你嗎？真遇到啥事有你扛嘛！」

　　「蛤？你妹咧五個人我可是扛不了喔。」

　　「好啦不扯了，我們快點走吧！」高明禮放過陸駒，最後再檢查過一遍車窗車門：「要帶的都有帶著了吧？重要物品別留在車上喔。」

　　「……」眾人在檢查過各自的背包與隨身物品，順便在身上噴了防蟲噴霧後，紛紛表示：「都帶好了。」「沒問題。」

　　「好，那我們出發吧。」高明禮如此說著，作為已經來踩過點的人，他有自信不會出事，而走在最前方，從旁越過那幾乎等同虛設的攔路告示，一手持長棍在前方草堆裡打著，一手緊牽跟在他身後的陳卉貞，若真的出事，他會保護的應該也只有一個人。

　　跟在陳卉貞後方的陸駒，不自覺地回頭看了處在隊伍最末、一手持著攝影機拍攝的禹利申，與倒數第二人的于熙，

　　不愉快。

　　無論是在超商裡于熙坐到禹利申身旁一起看攝影機的時候，還是剛才坐車那兩人靜得像有他們自己小世界的時候。神經不停被拉扯著，被那些看似尋常的距離與氛圍揪扯著。

　　所以，非常不愉快。

　　理智不停提醒自己，那兩人的互動正常到不行，完全沒有曖昧介入的餘地，但他還是不開心。之前對宇文鷹的容忍與耐性似乎已經絲毫不剩，現在看到任何靠近于熙的人，都讓他不開心。

　　就像昨晚一通簡訊，讓兩人間的羈絆消失那樣，他不再有餘裕看著他和誰要好了。

　　要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只要睡一覺什麼逆境都能好轉、什麼麻煩都能解決，那就好了。

　　　　　＊＊＊習近平在這裡跟大家說你好＊＊＊

　　腳下原先用以舖路的柏油被瘋狂竄長的野草崩裂成碎塊，儘管草長及膝，但走來還是較其他土石區域要輕鬆多了。于熙跟著前方學長們的列隊，小心腳下走著，前面有四個人開路，到他的時候前方的野草幾乎都被弄倒或踩平，他走得又更是輕鬆了。

　　大約十幾分鐘後，樹木漸少，而出現在他們六人面前的，是一面畫有卡通人物的巨牆，褪色斑駁，卻能想見新穎時的鮮豔色彩，左兔右熊的擬人卡通人物拱著大門，迎客笑容咧得誇張，在飽受歲月侵蝕之後，只覺陰森詭異，不再令人覺得熱情可愛。

　　大門上有可愛字體畫著【歡迎蒞臨ＸＸ兒童樂園】，關鍵的樂園名被潑了紅漆，所以才會被說是『無名遊樂園』。

　　「我們到了。」為首的高明禮這麼說。

　　跟著他靠近之後，便能見到大門上重重纏繞的鎖鏈與大鎖，還有牆與門上不堪入目的髒字塗鴉、【習近平到此一遊】，與四個紅漆大字【禁止進入】。

　　『真的要進去嗎？』于熙不自覺地凝重了眉眼，被高明禮調侃：「怕了齣？」

　　于熙抬手微指門上大鎖方向：「沒有，只是這門不是鎖著的嗎？要怎麼進去？」

　　高明禮嘻嘻笑道：「沒問題的啦，阿陸你上。」

　　「幹又我？！」陸駒又氣又疑問：「說得這麼順口你以為我會開嗎？」

　　「少來，你真的不會？」高明禮吐槽式地語尾上揚。

　　「我看看啦。」陸駒上前，認真地看了看，伸手抓上大鎖，才在拿起鎖來查看時發現：「搞屁啊它沒有鎖住門啊。」

　　一經陸駒這麼說，其他五人圍上前去，才看著陸駒把鎖鏈慢慢整理出來，原來看著重重纏繞是纏真的，但鎖並沒有確實地把鏈子扣鎖住，只鎖在一端上，如果沒有整理還真的會這複雜的纏繞法給騙了。

　　「而且這鎖好像壞了。」張啟勝好奇地拿過被解下的大鎖來看，鎖孔上有被破壞的痕跡，想必就算有鑰匙也不能用了。

　　陸駒對高明禮投以困惑中帶怒意的瞪視：「你不知道喔？你不是來踩過點？那不然你之前是怎麼進去的？」

　　「之前？沒有喔我沒說我進去過吧？」高明禮雙手扶上後腦笑得很無恥：「我踩點只是來到大門口這裡喔，我有看過『廢墟美』上的照片，裡面長怎樣我知道啦！」

　　『廢墟美』是一個收集與分享國內外廢墟美照的網站，因為大多廢墟照拍攝都是非法進入，在法律上有很大的問題所以並沒有很多人知道這網站。

　　聽完高明禮的話，陸駒只罵一聲「幹」來表達詮釋自己此刻的心情。

　　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幾乎所有人都確認一個共同看法：這裡有人經常出入。

　　把沉重金屬大門推開後，映入全員眼簾的，是荒蕪的樂園。殘破不堪的高空遊樂載具搖搖欲墜，雲霄飛車懸空的軌道甚至斷開好幾截，只剩有支撐的幾段還悲慘地兀立於地；摩天輪倒是還好，外型看著還穩固，七彩車廂幾乎快變一致的鏽褐色，變形破裂的塗層昭告世人它不會再運轉了。

　　視線自顯眼醒目的大型機具下挪，就是長滿荒草的園內，旋轉咖啡杯、星球運行、旋轉木馬、高速飛車……琳瑯滿目的娛樂機台，現在只是一座又一座凋零破敗的大型垃圾，原本該是承載孩童夢想的座位，久經雨水淋蝕，現在只承載被遺忘的空虛。

　　然後注意到，他們所處的大門旁，是守衛亭、售票口，與賣紀念品的小攤店面，和販售飲料零食的店舖。鐵門緊閉、招牌褪色，只是從騎廊上的桌椅販售架等破舊物件可以推測得出用途。

桌椅與地上到處可見喝過的飲料瓶罐、零食包裝與菸蒂等垃圾。

　　「感覺到了嗎？這裡充斥著排斥外人的詭異氣息。」高明禮說出自認很帥但看起來很中二的發言：「其實從外面就可以感覺到衝天的怨氣，像是隔著一道牆有幾百隻眼睛在瞪著，想把我們趕出去……聽說啊……業主一家就死在這間遊樂園裡，只要進來的人都會被盯上……現在在我們眼前，就有好幾個黑影，正用他們充滿敵意的眼神死死瞪著我們……」

　　「……」張啟勝尷尬到不知道該擺怎樣的表情，陸駒低聲吐槽：「學長背稿背得很辛苦齣？這裡明明看起來就常有人闖進來閒晃。」

　　于熙轉頭向正拍攝著的禹利申低聲細語：「隨便造謠剪出來的片能商用嗎？」

　　禹利申不改陰沉表情同樣回以低嗓：「不要理他，出事他扛。」

　　「呵……呵呵呵……」一直沒出聲的陳卉貞，突然低頭發出怪笑，一頭黑色長髮掩面，更透出詭異不祥。在她的笑聲引起所有人注意時，驀然仰頭，以塗得血紅的指甲指向鏡頭，嘴角咧得張揚、雙目睜得死圓：「不要以為你們逃得掉！所有進來的人都得永遠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玩！哈哈哈！」

　　「有什麼東西附在她身上！快從她身體裡滾出去！」高明禮大聲喝斥著，嘴裡唸叨起沒人聽得懂的咒語，一手大力拍在她背後，見她彷彿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打飛出去，往前一倒，被高明禮伸手扶住才免於顏面直擊地面的慘劇一椿。

　　『結果還是要裝神弄鬼一下嗎？』相對於此景，另外四人難免顯得過於鎮定。

　　「于熙！你好歹給我裝一下害怕的樣子啊！」高明禮卻只對于熙爆氣，畢竟這一行人裡，原本感覺最有戲的人就于熙了，怎一來完全不害怕的模樣，真不配合啊。

　　「……比起鬼怪，我認為在這種地方遇到人會更可怕。」于熙低頭看著挪開的腳下，那是一支破裂的針筒……

　　陸駒一臉不屑地回答：「不會有人啦，我們車停的那附近不是只有我們一台車嗎？這鬼地方沒車沒辦法到，何況不會有人闖進來還把大門弄得像鎖好的樣子吧？」

　　「……是這樣沒錯。」于熙同意了陸駒的話，但也從他的態度裡，感覺到快壓不住的怒氣。

　　原本是想著找機會兩人私下談談，但現在，他覺得不馬上把話說開，說不定就沒機會解釋什麼了。於是，便說：「我有話要跟陸學長私下談，能給我幾分鐘時間和他到那邊去一下嗎？」

　　見于熙手指的方向是店面後方不可視之處，陸駒沒好氣地回問：「要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

　　「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說的事。」于熙只這麼回答，高明禮便擺了擺手：「好，准奏，快去快回，有尿順便撒一撒啊，不然到時候嚇尿了可不好看。」

　　說完後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很有梗的話，高明禮竊竊笑著。

　　「謝謝高學長。」于熙往那方向走去，不忘回頭看了禹利申一眼：「這是私事，麻煩不要拍攝。」

　　「喔。」禹利申只簡短回應一聲，但表情完全不像同意的意思。

　　「切……」相當不愉快的陸駒踢了地上石塊一腳，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于熙的腳步，走到店面後方長滿雜草的空地，于熙站在內側，面對著陸駒，同時也看著陸駒身後的建築物角邊，留意其他人會不會好奇來偷看。

　　「好啦，要說什麼？」陸駒沒好氣地在于熙身前一步距離站定。

　　「……在進入正題之前，麻煩學長先聽我說一個冷笑話。」于熙以著面癱臉如此說道。一向只習慣由他人討好的他，心裡想立刻轉頭逃跑的恐懼只有自己知道，但，有一件事，他更害怕。

　　「喔，說吧。」陸駒毫無餘裕去管他想說什麼冷笑話，但他要說，還是讓他說吧。

　　于熙一臉淡漠地背誦起他一路上準備的台詞：「陸學長，雖然我不是學霸，但你看，我應該算是頭腦派角色吧？頭腦派人物因為太理智的緣故，也常被稱為冷漠人物、某程度上的情緒表達障礙，那你知道頭腦派角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嗎？」

　　這開場聽得陸駒有些困惑，但還是回應：「啥？你……看起來勉勉強強算啦，然後咧？」

　　只見于熙往前一步，抬手扶上陸駒的上臂像要固定他的位置，低頭把額頭靠上陸駒的肩膀又磨又蹭地，嚇得陸駒全身毛都衝起：「幹嘛？幹嘛啦！！」

　　輕蹭的動作沒停下，于熙以著沒有起伏的低聲輕語：「用腦袋求原諒啊。拜託你不要生我的氣了……我們和好好不好？」

　　「噗！」陸駒先忍俊不住地噴笑，才爆笑吐槽：「頭腦派人物是用腦袋求原諒嗎？！這笑話也太冷了吧？！」

　　「所以學長不生氣了？」于熙停下磨蹭的動作，以側額還靠在陸駒肩上的姿勢，向陸駒極近的眼眸投上視線，向上的藍眸波光浮動閃爍，彷彿倒映晴空的瀲灩湖波，那樣晶瑩璀璨。

　　也許他並不清楚，只要陸駒再把臉朝他推進幾公分，就能吻上他的嘴唇吧？一臉毫無防備的模樣。意識到此事的陸駒，不自覺地心跳加速、口乾舌燥而空嚥一口，與于熙視線相對的沉默中，感覺心跳聲……好吵，吵得難以思考。

　　也許是這樣的沉默持續得太久，于熙迴開視線，頰上染了些許瑰紅，自他肩上退開，站直身子低語：「對不起……這樣好像太無恥了，我再回去好好反省……」

　　「我……」

　　語言尚未組織成形，但于熙已經自他身旁錯身而過，在他即將離開自己之前，陸駒所能做的，只是依靠本能回頭伸手緊緊拉住他，換得對方一個疑惑回眸。

　　「等、等等，現在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我啊！」陸駒的語氣激動得像發怒，儘管他的怒火早被于熙弄沒了：「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叫我『別生氣』是怎麼一回事？我沒生你氣！『和好』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們鬧翻過嗎？！」

　　「……因為從昨天我說要換房間後，你好像一直心情不好，一直到剛剛。我就想，是不是我說換房間讓你很不高興，畢竟你答應過我爸，我的提議是不是傷到你了？說『現在的你幫不上我』這種話……昨晚明知道這種話我不應該說，但我還是說了，真的很抱歉。」

　　于熙垂眸低語的態度雖然明顯傳達出他的歉意，但聽在陸駒耳裡又是一陣火氣上衝：「……嘖！你既然知道不應該說這種話！又為什麼要當我的面說給我聽啊？！」

　　短暫沉默後，于熙才低聲道起：「因為在浴室的時候，你說的話。雖然你說的是事實，我也能同意，但我的心裡還是很抗拒，所以我想，我是對你太過依賴了……我想我應該和你保持一點距離，不然的話……」

　　『……因為想保持一點距離，才說要換房間嗎？』陸駒咬牙，果然是自己開的槍，打中自己了啊。

　　幾分哽咽的嗓音，隨著越見低下、幾乎不見表情的臉龐，被壓得更低，低得快聽不清：「但是今天學長你的態度，又讓我開始害怕，要是我們就這樣……絕交了怎麼辦？和你站得太近會很難過，但又不想離你太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小熙……」

　　該道歉的，該道歉的人是自己，陸駒這麼想著的此時，卻見于熙抬頭，衝著自己，展開一個笑容：「我好像，明白鷹學長為什麼不要我了；我似乎，太容易喜歡上對我好的人了。」

　　「……不要用這種表情……說這種話啊……」

　　簡直像是發現自己無藥可救的絕望那般，哭也沒用就只好笑了啊。

　　陸駒扯著于熙袖子的手指，不自覺地擰緊，他低下了頭，靠在于熙肩上：「喜歡著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有什麼不對？要我說的話……一直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才可憐不是嗎？」

　　「……對，學長說得是。」以著淺淺笑意，于熙抬手，將他完整地擁在懷裡，憐惜似地以臉頰在他髮上輕輕磨蹭。

　　這時陸駒才警覺到，于熙不知道他的心意，在于熙聽來只會覺得自己認為自己比他還可憐吧？所以是他想安慰于熙卻反過來被安慰著嗎？

　　激動得無法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熱流，陸駒索性把眼淚蹭在于熙肩上，但出口的仍然只是抱怨：「什麼啊……你這傢伙幹嘛暖成這樣？對不起你的長相啊……」

　　「嗯，因為我討厭我爸。」于熙的聲音，聽著也能想象得到他唇際如春風溫暖的笑意：「要是哪天學長喜歡的人也能回過頭喜歡你就好了。」

　　「……」

　　被低啜聲掩埋的話語，是沒人聽得清的：「他已經喜歡我了啊……」

　　『果然睡一覺事情就會好轉……電視劇沒有騙人，真是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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