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呢？」亞秋問。
男子清了清喉嚨，然後小心的在亞秋身旁落坐。他逕自忽視了亞秋話語中的銳刺，公事公辦似的轉回原先的話題：『根據我的所見來看，你給出的答案並不令人意外。真正讓我在意的是，既然你這麼討厭這個節日，又為什麼要一直回去參與它？背後驅使你一次又一次做出這項決定的原動力是什麼？』
「它是歌族人的傳統。」亞秋回答，好像光是這樣單純的理由就能解釋他和聖恩祭之間的恩愛情仇。「而且，我們需要去一趟匠族人舉辦的市集，否則我們在遺海裡所冒的險就等同於毫無意義可言。而既然要去市集，我們就一定要在裂谷附近紮營，也就非得在聖恩祭上露面。」
幽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的以手指梳理他的鬍子。『沒有人純粹只是去參加市集嗎？』
亞秋歪過頭仔細在記憶中搜索。這麼說來，確實──有些歌者雖然在交際儀式時與其他人相處愉快，卻不曾在營火晚會上露面；不過這些人說到底還是少數中的少數。「並不是沒有，但是那樣的人並不多。」
『但他們還是存在？』男子說，一對大眼睛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儘管亞秋很清楚他在玩什麼把戲，為了避免引發另一起爭執，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同意道：「但他們還是存在。」
男子點點頭，似乎對亞秋的覆述感到滿意。他轉過頭面向前方廣褒的沙漠，說：『老實說，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對這個節日抱持的複雜情感。在過去的時代，曾經也有一個類似的節日──你大概也猜到了，就是聖誕節。每當到了那個時節，整體的社會氛圍多多少少也會帶給我那種感受。一些比你更不經世事的年輕人或許會問：那人們為什麼沒有長進呢？我們為什麼沒有記取過去的經驗？可是，人畢竟是人，時間過去得再多，只要我們的演化路徑中沒有排除掉那些劣根性，我們其實很難從本質層面有所改變，更何況我們現在在談的還只是一個節日，它實際的存在意義和人們有沒有下一口飯吃之間並沒有太大的關聯性。可是，就算這個節慶的性質在短期內不會有所改變，也不代表我們不能換個觀點看待事情。』
亞秋輕哼一聲，向前傾身將手肘靠到膝蓋上。「我何必花費心力這麼做？我為什麼非得要把臉轉向陽光，假裝身後的黑暗不存在？這樣的做法就和某些部族中的父母一樣，好像他們不向自己的孩子提起眩光帶和沼區的存在，這些災難就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一樣。」
『把臉轉向陽光，背對黑暗？這比喻用得真好啊。』幽影喃喃說道，亞秋對他挑起眉頭，他這才眨眨眼睛，尷尬的喬了喬胸前那條緞帶。『這麼說吧，因為有時候事情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它之所以會看似有黑有白，純粹是因為觀點上的偏頗才讓它產生出黑白兩種色彩。』
亞秋抿著雙唇眺望遠方，有好一會都沒有出聲接話。作為一名歌者，這樣的論調亞秋怎麼會不知道？然而每當他試圖去相信、去改變，他的內心深處總會有一道小小的聲音提醒他這個世界存在著多少的醜惡與殘酷，於是久而久之，他便選擇不去相信了。
亞秋感覺到幽影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側臉上，那道半透明的目光彷彿攜帶著來自過往時光的重量，幾乎令亞秋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亞秋不會妥協；他也沒有妥協。亞秋始終緊盯著遠處的地平線，直到幽影意識到亞秋不會再開口、嘆息著移開視線為止。
幽影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悶哼著從地上站起身。『時候到了，我也該離開了。你之後再想想我說的話吧，年輕人。』幽影說。他俐落的拉直了外套的下襬，又用不經意的語氣說道：『對了，這兩天還會有一個夢去拜訪你，記得要去細細體會夢境告訴你的事情。』
亞秋直起上半身，警覺的轉向幽影。「什麼叫作還會有？你給我解釋清楚！」
幽影將雙手背到身後，揚著下巴露齒一笑。『噓，別心急。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後會有期啊，年輕人。』
說完，幽影一個迴身，便當著亞秋的面分解為霧氣，與夜晚冰寒的空氣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亞秋呆坐在原地，心中多種思緒與情感交雜，令他一時之間根本不知該如何感覺、又該對這場奇怪的對談做何感想。然後，他毫無預警的打了一個噴嚏。
亞秋吸吸鼻子，搓了搓滿布雞皮疙瘩的手臂，又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那抹幽影真的已經不見蹤影之後，才站起身啟程走回營地。2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M7RV55yv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