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餐,岑洛繼續帶他們到下一個地方。記得岑洛說過羅嬸的個案是給他們心理準備,三人也設想接下來會怎樣吃驚。
他們來到一個灰色水泥大廈組成的建築群,走了進去,沒想到在大廈內竟能抬頭直視天空,猶如置身大型天井一般。此時正是中午,陽光灑在頭頂,但樓上住戶密密麻麻,層層遞進,極具壓逼感,絲毫感覺不到對稱美。
回望地面,眾人發現空地坐著近十位青年,抽著煙大聲喧嘩,地上滿是煙屑與啤酒瓶。嘉晴不禁皺起眉頭,正想說些甚麼,青年中有人搶著喊道:「岑洛?你來幹甚麼?」
三人同時看著岑洛,岑洛卻只瞄了青年一眼,便領著同學們繼續前行。眾青年抽著煙凝視著他們,另外一人再喊:「喂,你都帶些甚麼人?」
「我沒空管你們。」岑洛頭也不回。
「你媽的說甚麼?」
氣氛已經不對勁,岑洛這時卻指著他們呼喝:「抽你的煙,給我閉嘴,不要煩我。」語氣之重讓嘉晴忍不住「喂」一聲阻止,而後邊樂意更是心跳加速,緊緊抓著諾言。
沒想到青年們也真乖乖閉口,看著他們消失於樓梯之中。
確定沒人跟來後,嘉晴不滿:「你到底有多想惹事生非?」
「哦,藍小姐又想教化我了?」
強忍怒氣,嘉晴正色道:「你可讓我們處於危險中。」
岑洛停步,回頭冷笑:「到底是誰說要來的?碰見些垃圾就來怪罪我?我可不記得自己做過甚麼。」
嘉晴真受不了這男生,踏上一級跟岑洛對視,諾言立刻走在兩人中間說:「我們先完成探訪吧!反正現在大家都沒問題,完成探訪我們就回去,好嗎?」
嘉晴扭過頭不作聲,岑洛也一副「悉隨尊便」的樣子。諾言暗暗嘆氣,緊張氣氛慢慢消失後,眾人這才嗅到刺鼻氣味,急急掩著口鼻。這惡臭甚至比羅嬸那邊有過之而無不及,諾言正想自己有備而來,取出買風衣時順便拿下的口罩分予眾人,岑洛沒有接下就逕自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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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當然沒有太大作用,三人忍住惡臭前行,這是樂意除了學習游泳後首次在心裡渴求著氧氣。
他們走進二樓的房間,打開門只覺漆黑一片,諾言用上手機的閃光燈照明,卻見眼前全都是趟門衣櫃。三人感到十分奇怪,岑洛帶他們到衣帽間做甚麼?他們沿著狹窄得只能一人前行的走廊,感到十分悶熱,發現四周也沒有窗戶。諾言覺得他們在洞穴探驗,身後樂意握著自己小臂的力量越來越大,並輕輕問他:「不如我們走吧?」他安慰著樂意說沒事的,但何嘗不是心裡沒底?
走了一會岑洛停下,身後的嘉晴差點撞上他。他敲著面前上格的衣櫃,三人都了然,心頭一涼,可不想心裡的設想真的發生。可是當櫃門被拉開後,心裡一絲希望也幻滅,他們看到瘦弱的老人躺在裡邊探頭出來。
這裡的每個櫃子都是房間!
樂意雙腿一軟,差點倒下,諾言立刻扶著她。
「別靠著牆壁。」老人對他們說。
「找了這些人來看你,不介意吧?」岑洛問。
「小夥子還這麼見外?你們也是林牧那小子叫來的吧?」他們這才見到老人,大約七十歲的他頭上只餘些許花白髮絲,臉上滿是皺紋,獨獨雙目仍舊有神。「叫我王伯就好,我可是很受歡迎的採訪對象,哈哈哈。」
樂意掩著鼻子,忍不住問:「這究竟是其麼地方?」
「籠屋。」岑洛回應。
「哈哈,應該叫棺材房才對嘛!」王伯仍笑說。
三人都冒出一身冷汗,這裡一看真有殮房感覺,可是怎會有人住在衣櫃之中?
「王伯在這裡住了十年,你們想知道甚麼都可問他。」
十年?眾人不能相信,甚麼人可以在這裡忍受十年?嘉晴最先回過神來,她本想拿出手機錄影,但這裡光線不足只能錄音。
王伯如像熟讀劇本般,直接說出自己沒有物業,退休後沒有積蓄下只能每個月花二千元住這裡。他指每個月政府給的老人生活津貼約四千元,租不了任何單位,花在這裡後反而有二千元買些日用品跟食物,生活無憂。
那句「無憂」讓他們聽得汗顏,王伯便說他平常又沒甚麼愛好,走走吃吃睡睡又一天。
「為甚麼不輪候公營房屋?」嘉晴問。
王伯再次大笑:「也不知等十多年才有呢?那時我也八十多,不如留給其他人。」
嘉晴正想繼續詢問,身後的樂意此時在大喊「好癢!」,拼命往小腿抓著。
「是木蝨吧,早說不要靠著牆壁。」王伯說。
樂意也無瑕反駁自己沒有倚牆,不斷抓癢並且眼神示意快點離開。
也沒心情問下去,眾人道別後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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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大街,諾言在藥店買了昆蟲驅避劑與止癢膏。樂意看著自己通紅的雙腿快要哭出來,口中直唸:「我們走吧!我們回去好不好!」
諾言也在手臂抹上驅避劑,跟岑洛說:「也許真的超出我們想像,這天到此為止吧。回去整理資料,有需要再找個時間過來。」
「我不要再去啦!」樂意大喊。
岑洛聳肩。
嘉晴獨個站在旁邊,拍拍自己的衣衫。她其實沒有管自己身上有沒有木蝨,心裡想著父親既然是市長,到底有沒有改善人民生活的能力?這一刻她不理解,也不接受父親管理的城市竟然有人住不上房屋、貧窮一生也沒有改變。之前說要向父親報告,她現在反而拿不定主義:本來說她這一行能讓父親理解這裡,可是如果他其實早已知道這裡環境如此,她該怎麼面對?告訴大眾市長力有不逮?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查證。
老城區的一切,顛覆了與他們對生活的一切認知,短短半天岑洛就讓他們看到了一個身處不同時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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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實在不能再等下去,她撥給榮叔叔,以近乎求救的語氣叫他前來接載。諾言苦笑,這會讓榮叔叔以為她出了甚麼意外吧?
無所事事的他們見街口非常熱鬧,原來是地攤市場。見司機到來也要上半小時,便也試著擠進人群。沿途有二十多個地攤,有日常生活用品、食品、飾物、衣服,甚至是藥物、小動物也一應俱全,價錢非常便宜。只是質素實在參差,以餐具為例幾乎滿是缺口和裂痕,但依然得到不少青睞。
諾言在好奇下以二十元購入一隻精工手錶。手錶運作如常,不過錶面玻璃模糊得看不清時間,錶帶更磨損得快要斷掉,似經過數十年侵蝕。看著手錶,諾言問:「這是他們的私人物品?」。
「不,」岑洛蹺起雙手說:「多是拾荒回來吧。」
「遺棄的?為甚麼還有人購買?」樂意不解。
岑洛回答得理所當然:「因為便宜啊。」說罷,他隨便買了一面鏡子,鏡面滿佈裂痕,根本沒能反射鏡像。岑洛把它遞給樂意,樂意沒接下,他繼續說:「別小看它,販賣這些能賺取數十元甚至百多元。」
「數十元……?」樂意自言自語,這能有甚麼作用?
「足夠一天生活。」岑洛補充。
一天生活費?實在不敢想像如何生活。樂意與嘉晴兩人自覺不算奢侈,但衣櫥怎會沒有價值上萬元的晚裝?加上化妝品、護膚品、首飾,逛一圈名店花費數千元也不是沒發生過……諾言自然沒說自己早上騎的公路單車是刷了二萬元的信用卡。
羞愧於自己的花費,嘉晴蹲下來隨手選了數件物品,向中年小販遞上一張五百元鈔票。
「這裡……這裡五十元,我……沒有……沒有錢找贖。」小販看到大鈔,雙眼發亮。
「不用找贖,我多選些東西吧。」嘉晴微笑著說。
小販見這位漂亮少女付以巨額,猶如看見神佛顯靈,連聲多謝,只差沒有向她磕頭。嘉晴接連向數位小販購買物品,也以五百元付款,眾小販十分滿足,更提早收拾離開。
「為自己贖罪嗎?」岑洛向感到安慰的嘉晴潑冷水:「讓自己心安理得?」
甚麼贖罪?嘉晴紅著臉,她不喜歡岑洛嘲弄:「我做錯嗎?」
岑洛沒正面回應,只說:「如果他們知道妳爸是誰,應該高興不來。」
雖然自己也有質疑父親,但出自岑洛口中卻覺得針對,嘉晴忍不住趨前向岑洛呼巴掌,右手還沒完全提起來便被岑洛抓住,她立刻驚呼出來。諾言與樂意立刻跑到他們身邊,岑洛冷冷說:「哦,到妳要用上武力了?」嘉晴感到臉頰漲紅,也不知是痛楚還是內心羞愧。
「榮叔叔到了。」樂意握著電話,靜靜跟兩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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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洛放開嘉晴的手後,大家若無其事等待,直到那輛黑色奔馳駛到,榮叔飛快下車,問:「小姐,沒發生甚麼事吧?」
「沒事、沒事,奶茶只是有點皮膚敏感。」諾言笑說。
見到站在身後的市長女兒臉色深沉,榮叔叔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不過他只需要負責自家小姐,便立刻拉開車門讓樂意上車。樂意踏上後座,便說:「嘉晴、嘉晴,到我家來吧!」
嘉晴問:「怎麼了?」
「剛剛那裡太髒了,先到我家吧……我不是說過買了很好的沐浴乳跟護膚箱嗎?正好讓妳試用一下!如果喜歡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訂購,還有更多不同產品……」談到這些,樂意滔滔不絕起來。嘉晴笑了笑,她也不懂樂意是單純分享,還是藉故拉她離開。她瞄過自己被岑洛捏出紅印的右手,望了望岑洛再看看諾言。
「妳就跟這傻小妹回去吧!」諾言笑說:「我怕妳再次找不到鐵路站。」
嘉晴笑著跟上樂意,回頭告別:「星期一學校見。」
岑洛與諾言兩人看著車子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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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本來樂意還雀躍地說著她新買的晚霜與面膜,過了不久就倒在嘉晴的肩膀睡著。嘉晴小心翼翼把樂意枕到自己大腿上,讓她睡得舒服一點。
「對不起,藍小姐,不如妳上來前座吧?」榮叔看著後視鏡道歉。
「不打緊的,榮叔。」嘉晴自初一與樂意認識後,一直照顧這位帶著稚氣的同學。
二十分鐘後,車子到達了謝家大宅。
「奶茶,到了。」嘉晴拍拍樂意,樂意慢慢掙開疲倦的雙眼,側過頭望向嘉晴,才發現自己枕在對方大腿上:「我怎麼睡著了!」她急急坐直身子:「妳怎麼不叫醒我?」
嘉晴笑:「我怎麼忍心吵醒?妳快點洗澡然後休息吧。」她沒有逗留之意,拒絕了樂意再三邀請後,便由榮叔載著她回家。
「麻煩你了。」嘉晴對耽誤了榮叔叔休息致歉。
「不麻煩、不麻煩,我該感謝妳照顧小姐。」榮叔語氣像關心自己女兒。
嘉晴看著自己手機,剛剛拍下的片段跟錄音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她突然有種想哭訴的感覺。可是,又能跟誰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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