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下,樂意右手勾著撐傘的岑洛漫步商店街中。
個子只到岑洛肩膀的她,倚著對方抬頭看著殘舊的橘色雨傘,想著以前有這樣一起走過嗎?倒沒有印象了。再看看身旁這男生,樂意知道對方剛剛陷入混亂的思緒,她也沒打算現在過問他的生活以至感受,就當作是普通的一次碰面就好。想起來,樂意也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她,早已滔滔不絕跟岑洛訴說自己,或是不斷詢問對方這數年的事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
大雨下的商店街行人不多,但迎面而來的人看到穿著大方的美麗女孩與蓬頭垢面的男生撐傘並肩,都投以不解的目光。
人們總是把他人標籤起來。
岑洛從不介意別人看法,而樂意經過高中與岑洛的相識,再到半個身子進入職場遇到許多表面和諧、背地數落她富二代身分的人後,也對他人目光免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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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了一段,樂意突然拉住岑洛,不顧斗大的雨點滑過傘子灑落,興奮揮動玉臂:「啊!到了!」
岑洛沒有被興奮感染,邁出數步,便記得眼前就是樂意在學時最喜歡的一家糖果屋。樂意一如以往,跑進店裡興致勃勃選購糖果;岑洛則默默站在門邊,抖動雨傘的水點,並沒有注意店內的一切。樂意回頭,撥過瀏海,趨前雀躍地挽著岑洛臂彎:「那麼久沒見面,你就不能跟我開開心心過嗎?」
「所以現在是大公司的富二代要找人一起採購糖果嗎?」岑洛淡淡說。
樂意笑了笑,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嘲弄。她抿嘴說道:「哪有人這樣說的!你還是一點也不懂和人相處!」
岑洛頃刻間迴避樂意的目光,沒有答話。樂意也收起了笑容,暗罵自己說話太隨便,她知道隱隱刺中了岑洛內心。靜止的氣氛,夾雜著淅瀝的雨聲,時間彷彿停頓下來,剛剛的興奮頓時消散無蹤。樂意很想對岑洛說聲抱歉,還沒開口,岑洛似乎知道了,只揮了揮手。
樂意終於了解岑洛根本沒有一絲復原,就算她想著以自然的態度應對,岑洛根本就沒有跟隨她步伐的意思。哪管這男生確實做錯了,他們所有人從沒有為那件事怪責過岑洛,可是這位特立獨行的男生卻選擇避開一切,在這三年內一直內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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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衝買了一些糖果,樂意便帶著岑洛離開,她怕繼續下去會給岑洛帶來更消極的感覺。
氣氛急轉直下,雨點漸小,兩人便越站越遠。終於到了商店街盡頭,樂意半個身子在傘子以外也沒有沾濕。岑洛收起雨傘,遞給樂意。樂意知道這是對方不懂說出來的關心,只微微笑著,沒有接下。
就這樣結束嗎?如果道別,也許真的以後不會再見。這女孩看了一下遠方,再想了想下午的會議,最後整理一下瀏海,向眼前的男生問:「可以再陪我到一個地方嗎?」
岑洛默然看著樂意,隔了數秒後才問:「學校?」
樂意笑得燦爛,因為他仍然是那位聰敏的男生。她哪會不知道岑洛的猶豫?相比商店街,學校對他的影響會更大吧!也許岑洛在這幾年仍會跑來商店街,但肯定不會踏進校園一步。那為甚麼她仍然提出邀約?或者只是女生的第六感,樂意相信岑洛現在最需要回到學校。
任何不幸的事情發生後,情緒一定會繼續隱含在生活中,任誰也不能把它徹底驅除。可是不論怨恨還是自責,死死緊抱著悲傷跨不出去,傷痛最終只會把自己吞噬。
不管能否做到,今天的樂意確信自己需要把岑洛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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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紅色圍牆沿著馬路聳立,延伸過去似看不見盡頭,那深淺不一的磚塊標示著它的歲數。圍牆後是同樣褐紅色的四層建築,雖然不高,但佔地甚廣,在小區各處也輕易看到,這就是寧康市私立學園的主校舍。
樂意與岑洛兩人走進灰色石磚所鋪設的林蔭大道,大道兩旁的油綠柏樹茂密生長,形成一片樹海,與經過修整的花卉互相映襯。驟雨過後,悶熱的天氣注入春風,搖動著花草氣息。當年岑洛即使如何不喜歡這裡,也不得不承認校園的景色確實令人沉醉。
來到主校舍,駐守在大道的保安很快便認學園舊生、文信實業集團千金謝樂意。「謝小姐,請進、請進……」年近半百的校工殷勤招呼著,同時亦發現樂意身旁灰頭垢面的男子。
看到保安懷疑的眼神,樂意連忙解釋:「他也是學校的舊生。」
這讓保安的疑惑更大了,哪有學園的校生是這樣的?這裡誰不是盡力以最佳形象示人?看這人頭髮蓬鬆、鬍子茂密、襯衣滿是皺摺,更像流離街頭的無業漢。
發現保安看得出神,樂意便問:「我們可以進去嗎?」
心中的疑團還沒解開,但謝氏千金的要求顯然比解謎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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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進校園,樂意撥弄一下瀏海,向岑洛笑道:「也許你該整理一下形象。」
岑洛沒有答話,他沒有理會自己裝束的心情。
踏上兩級石階,兩人進入主校舍。校舍是二十世紀初已建成的法式建築,主樓有著錐形設計的樓頂,之後便如大宅般伸延下去。樂意一直很喜歡蔓延於校舍中的典雅氣息;與樂意不同,岑洛對這裡一點正面的感覺也沒有。畢竟樂意在這裡渡過六年,早已視這裡為生活一部分,而岑洛則只短暫逗留不到兩年。
更可能因為岑洛有著偏見。
「所以妳不是來散步吧?」岑洛問。
「爸爸答應捐款一千萬予學校作校舍翻新。」
岑洛冷笑:「哈,那老頭不愧是賺錢機器,哪裡需要翻新了?」校舍雖古老,但憑著當年出色的建築水平,顯然沒有需要翻新。而相比其他學校,這裡的設施質量更是一等一。
樂意也就笑著回應:「你在這裡繼續攻擊高校長吧,我要去跟他見面,想你也不想看到他吧!」
見樂意身影鑽入一樓的教務樓後,岑洛便退回去重新觀賞校舍,卻驚覺掛在外牆的是新任市長所題「作育英才」四字巨大牌匾。市長書法自然不值一提,不懂藝術的岑洛也覺字體毫無靈氣。這種沽名釣譽的東西勾在這裡,讓岑洛對母校的厭惡又增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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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未到下課時間,校舍的走廊空無一人,岑洛在一樓繞了一圈後,便跑到二樓,沒多久便聽到陣陣歌聲。沿著歌聲走去,他停在了音樂室前。猶豫一下後,岑洛趨前在玻璃門裡看到似是初中生組成的合唱團正在排練,歌聲高低抑揚,逐字逐句皆能清晰聽見。再看一下指揮者,身形圓潤,細心一看,是腹大便便的孕婦。
突然有人拍向岑洛背部:「偷看甚麼?」
那嬌柔獨特的聲音就是樂意。岑洛也沒回頭,目光仍然向著音樂室內回應:「杜老師。」
杜老師是他倆高二跟高三的班主任。她也沒有再加確認,便簡單跟岑洛解釋:「杜老師說當班主任太辛苦了,已轉為音樂老師及合唱團指揮。」
「在這裡教書可是任何正常人也撐不住。」雖然如此嘲諷著,但岑洛何嘗不知杜老師對音樂興趣更大?樂意倚著走廊外牆,沒有回應。她知道岑洛性格如此,不論認同或是反駁也沒有意義。畢竟兩人感受不同,樂意沒有在學校感到難受,而她對學校的感情也非岑洛所能體會。
樂意忽爾覺得那個岑洛回來了,果然回到校園就再次見到岑洛愛嘲諷的性格。
「啊!回想起來!」樂意想起了甚麼,活像小女孩般興奮笑說:「這裡也是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岑洛好像也忘了,樂意是他在這學校第一位碰面的同學。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mRKrZHe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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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九月,猛烈的陽光從窗外越過茂密的枝葉映照禮堂。那時候的禮堂還沒安裝空調,陽光透射在禮堂的楓木,反射出來,悶熱不堪。但這樣的環境掩蓋不住熱鬧的情況,學生們面對講臺並排坐著。講臺之上,懸著「篤信好學 守死善道」的楷書大字,出自《論語.泰伯》,驟眼看來十分莊嚴。
身材厚實、穿上西裝的中年男子踏上講臺梯級,凌厲的雙眼表示出他旺盛的生命力。如不是頭頂早已半禿、髮絲不聽話地散落額前,肯定會更讓人敬重。精神奕奕的他慢慢走前,原本嘈雜的禮堂立即肅靜起來。他掃視著禮堂,露出滿意的笑容。
另一位穿上白色短袖襯衣的中年男子早已站在講臺上,大汗淋漓的他拿起手上的米高峰嚴肅地說:「各位同學安靜!」雖然全場早已鴉雀無聲,他仍不改嚴肅:「請高校長致辭。」遞過米高峰後,便退到後方。
接過米高峰,高校長以其雄渾的聲線說著:「感謝訓導主任。經過兩個月暑假,各位同學也成長了……」
高校長在臺上泛泛而談,看似安靜聆聽的學生們卻開始竊竊私語。在高二那班,有人問:「校長好像在重覆去年的說辭吧?」
「反正每年也有從沒聽過的新生啊!」另一把聲音輕鬆回應。
同學們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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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高校長的致辭仍未結束,學生們喃喃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高校長眼裡閃過一絲不快,訓導主任也不管沒有米高峰,連忙喊道:「安靜!安靜!」
學生們再次靜下來,高校長清清嗓子說:「這一年,我們跟市政府合作,讓數位寧康市的高材生考取獎學金,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嗯?高校長又用上『第一學園』的品牌找來政府合作了。」學生們又輕輕交談:「倒是獎學金是甚麼回事?」
「似乎是讓其他學生能負擔學費進來就讀吧。」
「真是荒謬。」
「別看不起人,說不定他們真是天資聰敏的高材生。」
「不要誤會,這裡可不是適合所有人的。」
高校長此時讀出了學生名字,男生女生、燕瘦環肥也緊隨著自己的名字站到講臺上。直到第五個名字讀出後,卻發現沒有回應。高校長望了一眼身後的四名學生,再看向講稿,確認自己沒有唸錯名字,便再宣讀一次:「岑洛同學。」
仍然沒有學生上臺。
「高二甲班的岑洛同學。」任誰也聽到高校長的聲音裡帶著不悅,卻仍然沒有人回應。
學生們再次起哄,除了因為這位新生並沒有出現外,亦因為這位新生進入的是標誌著精英的甲班。也就是說,新來的精英班學生沒有出現在開學禮。
而剛剛在高談闊論的高二甲班一列,自然更顯哄動。
「開學禮遲到?諾言,這高材生也太天資聰敏吧?」
「也許如你所說,他不適應吧。」
這位叫諾言的男生倒覺得十分有趣:既然能夠獲得獎學金,肯定經過學校以至政府的精挑細選,就算缺席開學禮應該也有其原因。而且在這數年間,他也知道學園並沒有匯集全市頂尖的學生嗎,更似是權貴的證明一般。因此他相信來自「另一世界」的轉校生中,肯定存在比他們這些「紈絝子弟」更出色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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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喧嘩熱鬧的禮堂,在二樓寂靜的走廊裡,男生默默倚著音樂室大門。他清楚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多次喊出,卻只專注於室內。他以前只能從網上看到的史坦威及博蘭斯勒名貴鋼琴,就在近在咫尺的音樂室裡,手癢的他千方百計想進去,卻是望門興嘆。
以前的學校可不禁止他彈鋼琴。
過了不久,他終於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接下來是一陣疏落的掌聲。
「啪、啪、啪」,伴隨掌聲是一連串腳步聲,他回頭,見一位女生同樣望著他。
女生逆光站著,陽光把她的身段照得朦朧起來。只見她穿上學園的粉藍色連身校裙,烏黑的秀髮紮成馬尾,容貌被陽光折射不能看清,只是那高貴的氣息確實散發出來。
女生慢慢走近他,撥了一下掩著左眼的瀏海,他終於看到對方帶點稚氣的臉龐:五官端正,雙眼透著一份活潑。他認得她的娃娃臉。
「你為甚麼在這裡?」女生聲線清澈,與相貌一樣,予人小女孩的感覺。
男生想起她是誰,平靜地說:「謝樂意小姐。」
她頓了頓,問:「我沒見過你,你認識我?」
這不該是一個問題。謝氏家族的文信實業是寧康市的上市公司,經過多年發展已是最大的地產發展商之一,除此之外業務亦涵蓋酒店、商場、電訊等,稍加留意新聞也會認識謝氏的家族成員。
「你是新生嗎?」樂意皺著眉沉思,突然提高聲線問:「難道你就是高校長在找的岑洛?」
高校長?就是喊著他的人吧?岑洛沒有否認自己的身分。
「那好,」樂意伸出修長的玉手,說:「我是你的同班同學謝樂意,請多多指教。」
岑洛無言,垂著雙手的他沒有一點握手的意思。樂意纖幼白皙的右手一直懸在空中,兩人沒有發言,氣氛十分僵硬。
「鈴、鈴、鈴」,上課鐘響起,驅走了尷尬的氣氛。樂意收回右手,岑洛則在同一時間在她身旁走過。
樂意看著岑洛的背影漸漸遠去,呼了口氣。雖然這位帶點冷酷的男生對她不理不睬,她卻沒有甚麼不快。在校園中不乏性格古怪的同學,有些根本不與人交流、有些更是沒有禮貌。樂意並不覺得岑洛是其中一種,只覺得大家還沒認識,需要點時間吧?
而且,她跟諾言一樣,對來自不同世界的轉校生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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