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擾攘過後,花店終於恢復平靜。
然而還沒等芙拉雅緩過來,大門又進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是位肩上站着一隻貓頭鷹,充滿書卷氣的婦人。淺棕的頭髮盤起一個髮髻,左眼戴着單邊眼鏡。她的雙手分別拿着深棕色的手提箱和純銀打造的油燈。
油燈的純銀外框鑲嵌着寶石,卻不顯得笨重,反而令油燈更添一份優雅。在像摻了閃粉的玻璃罩內,是一團不受油燈晃動影響,彷彿根本和他們處於不同空間的微光。它的光芒乍看來是白色,細看之下又能在其中發現不同的色彩,即使在陽光之下,它也毫不遜色。
在這位打扮得體的婦人踏入花店那一刻,時間的流逝慢了下來,就像這裡已經被人從世界中分割開了一樣。
這位客人出現後,芙拉雅身體變得僵硬,竟是比面對艾伯特時要更緊張。
像是沒有看見芙拉雅的警惕姿態,婦人緩緩走向櫃檯,向他們點頭致意︰「冒昧打擾,我是提燈人格伊菲。剛才真是混亂呢,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最麻煩了,對吧?」
說話間,格伊菲已經來到櫃檯前,手中的手提箱放到桌面上︰「或許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可是,女巫閣下,我們希望能和你合作。不知你是否願意呢?」
芙拉雅沒有把目光移向箱子,而是繼續觀察格伊菲的表情︰「是信裡說的事嗎?」
「是的,女巫閣下。所以不必這麼防備我,你於我們來說是未來的合作者。我們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絕不會對你,或是你的同伴做出不合禮數的事。」格伊菲對芙拉雅不善的語氣沒有任何不滿,反而好脾氣地雙手打開作投降狀,表明自己對他真的沒有威脅性。
不得不說,這不知活了多久的提燈人很會讓人相信她。至少多疑如芙拉雅,也因她短短幾句話而稍微放鬆下來。
芙拉雅拍了拍艾緹不知不覺抱住了他手臂的手,對格伊菲的態度溫和不少︰「我需要知道更多關於『花』的事,否則我不能決定會否和你合作。」
「女巫閣下,我明白你的擔憂。只是這裡實在不是一個談論這事的好地方,何不找一個隱密而安全的地方繼續這場談話呢?」格伊菲墨綠色的雙眼像是深潭,看不清其中藏着什麼︰「比如說,你的密室?」
聽到她要求的芙拉雅面色瞬間沉下來,本已消失的內心高牆又被築起。
向女巫要求進入他們的密室,可不是一個禮貌的行為。
「你不是說不會做出無禮的舉動嗎?」芙拉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憤怒,但是從艾緹更貼緊他的動作看,他的嘗試失敗了。
格伊菲顯然也明白自己的話有多麼冒犯,她拍了拍肩上貓頭鷹的腳,讓牠帶着她的油燈飛到店裡的架上︰「女巫閣下,請聽我解釋。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提出這麼過份的要求。只是『花』的事絕不能被你我以外的人知道,為了確定這點,我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邀請你前往我的領地。但是這代表你的能力會被削弱,我相信你是不會希望如此的。那麼,我就只能選擇餘下的方案,也就是失禮地進入你的密室。」
「請稍作通融吧。為表誠意,我會把與我靈魂相融的貓頭鷹留在此處。沒有了牠,我便無法在燈的光芒所不能及之處使用它的力量,這樣的我在你面前就和螻蟻一般脆弱。」
「如此,你能接受我的提議嗎?」
在她的解釋和近乎無底線的退讓下,芙拉雅除了同意把密室開放給她,還能怎麼辦呢?
接下來兩人的談判,和貓頭鷹一起留在店面的艾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當婦人接回貓頭鷹時,手中並沒有拿着深棕色手提箱。
離開前,格伊菲還注視了艾緹一會兒,突然開口︰「你的靈魂和真正的人類相差無幾了呢。難怪他能把妖精皇……」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反而是轉頭向芙拉雅道別︰「女巫閣下,我們十分期待你的好消息。」
鞠躬後,提着燈的婦人走進外面的世界。就像她出現時那樣,當她的身影消失時,花店內的時間回復正常流動,再看看門外,外面的景色竟然和艾伯特他們離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彷彿格伊菲的到達和離開,不過是眨眼間發生的事一樣。
花店已經有幾天沒開張了,鹿溪鎮的居民都擔心着店主的情況。
是因為病了嗎?還是因為幾天前那班來鬧事的人呢?
雖然鎮長已經到處表明那些人是來自皇室的大人物,可是對從小就在這偏遠小鎮生活的他們來說,那什麼王子當然是沒有天天都能見到的店主那樣來得親近。
基於想第一時間知道店主情況的心態,花店在這沒開張的幾天,竟是比過往有更多人停留在外。
而被眾人關心着的芙拉雅到底在做什麼呢?
「……成功了。」
在密室裡的芙拉雅形象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充滿血絲的雙眼,蒼白的嘴唇,凌亂的頭髮……它們無一不顯示着他已經許久沒有打理自己,甚至是休息了。
他面前放着的,是一朵盛開的花。只是和普通花朵不一樣的是,它正發着說不出是什麼顏色的微光。而且以它為中心,幾個不同大小、細如絲線的光環上下輕微浮動着,還有數量不一的光點以光環作軌道移動。
「花」已盛開,他終於完成提燈人交給他的任務了。
就在他話説出口的那刻,花店外的人群突然尖叫着散開。
騷動的源頭,就是一位騎着梅花鹿的精靈少女。
白髮的精靈帶着鹿衝向花店,完全不關心有沒有人會因被鹿撞到或踩到。目中無人的她無視花店門上寫着「關店」的木牌,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喂!店還關着呢!你怎麼……」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出聲,卻被精靈的眼睛嚇得一抖,不敢說下去。
「人類給我閉嘴。」精靈的聲音和風鈴一般動聽,當然,要是話裡的內容不要那麼討人厭就更好了。
拉着鹿進到店內的精靈用力把門關上,將眾人好奇的目光阻隔在外。在靜默中,本就巨大的關門聲顯得更響亮。
在所有窗簾都拉了下來的情況下,花店內的環境不說伸手不見五指,至少也是昏暗得看不清模樣。
只是在精靈手上油燈的光芒照耀之下,店內的一切全都清晰地展示在她眼前。
「和格伊菲說的一樣,這裡賣的花都是能孕育出妖精的精品呢。只是定價也太便宜了吧……」拿着燈一個個架子掃過的精靈喃喃自語。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花朵,而是頭髮和雙瞳都黑得像吸收了所有光芒的姑娘。
突如其來的情況沒有嚇到精靈,她像是早有預料似的,向因為聽到動靜而來的艾緹吩咐︰「把女巫叫來,我要看看格伊菲給他的『花』。」
見艾緹沒有聽話離開,精靈清秀的眉皺起,不滿地說︰「我讓你去把女巫……」
「我在這裡。」芙拉雅的聲音從店後通向花園的木門那裡傳來,已經打理好自己的女巫就站在那裡,雙手還捧着那朵奇異的「花」。
和他聲音一起到來的,是花店失去了幾天的光明。驟然變亮的環境讓精靈瞇了瞇眼,可是她的目光沒有受此影響,精準地落在芙拉雅手中的「花」上。
她能聞到「花」傳來的獨特香氣,那和芙拉雅身上一樣的香氣。
精靈一直盯着「花」,甚至捨不得眨眼︰「你成功了。你成功了!你把壞死的『花』救回來了!快把它給我,我馬上就……」
「提燈人,要是我拒絕呢?」芙拉雅打斷了精靈的話。
精靈激動的情緒馬上冷靜下來,不可置信地望着芙拉雅︰「什麼?拒絕?為什麼?」
「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你對我姐姐的不敬吧。」芙拉雅冷笑着回答。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無法對抗提燈人的力量,但是艾緹是他的逆鱗,無論是誰碰了,他都不會放過。
沒想到的是,精靈卻像無法理解他的話一般︰「什麼不敬?我什麼時候做這種事了!格伊菲還特地叫我別做錯事……」
忽然,她恍然大悟,氣得不斷拍着身旁的鹿︰「呀?那樣就算不敬了?你們人類的心靈怎麼這麼脆弱!」
身上被打得啪啪作響的梅花鹿像是習慣了主人的暴行,不但沒有反抗,甚至還低頭安撫她。
平靜下來的精靈抱住梅花鹿的脖子蹭了蹭,轉頭望向艾緹︰「格伊菲怎麼說的?要是惹人生氣了該說什麼?」
想了一會兒,她幾乎是大吼出聲︰「對不起!」
芙拉雅顯然也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呆呆看着精靈的表演,在精靈衝來拿走「花」時,他都未回過神來。
「謝謝你啦!我這就把報酬給你!」說做就做的精靈完全沒給人時間反應,就把拿着燈的手舉起,光芒籠罩住了整個地方。
就在鹿溪鎮所有居民的驚呼聲中,花店的位置只剩下一棟廢樓。
一個月以後,一隊中央城來的軍隊來訪鹿溪鎮。軍隊的領導人,正是曾對芙拉雅放下狠話的艾伯特。
沒有如願把女巫帶回皇宮,同行的皇位繼承人更是成了瘋子,艾伯特回去後的待遇當然是好不到哪裡去。
他唯一能挽回聲譽的方法,就是打敗那讓他蒙羞的女巫,證明自己的實力。
誰知道當他來到那死都不會忘記的地方時,那裡卻變成了廢樓。
「花店?你是說辛澤普的花店吧,半個多月前就沒有囉!一道光『轟——』的一下,花店就變成這樣子啦!之後都沒有人敢買這地方,說是……」
被艾伯特問話的鎮民還在滔滔不絕,他的聽眾卻已經沒有在聽了。
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身影深深印在他腦中,恐怕直到死,他都會到處尋找着她的蹤影了。
女巫,當我們再次相遇,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至於花店到底到哪裡去了?
或許在他的夢境中,會有幸重遊那游離於世界外的舊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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