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不留痕跡,一個星期又過去了。今天是鄧家棟回到上海的日子,鄧老爺連番囑咐李司機要在下午四時前在火車站守候,並把他接回鄧府。
將近四時,傭人們異常忙碌,他們都把鄧家棟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並在房子裏添滿他最愛的沉香香氣。張季月吩咐廚房必定要烹調家棟最愛吃的菜餚。
直至晚上七時,鄧家棟仍未回到府上,但飯菜都經已準備妥當,各式各樣的佳餚鋪陳在桌面上,有如過節般隆盛的慶祝,大家都費盡心思迎接家棟的歸來,只願他滿心稱意的。鄧老爺在家中來回踱步,心急如焚,默唸著他人為何還未回來?
正唸間,外面傳來汽車駛回的聲音,傭人把大閘打開而恭迎少爺。鄧老爺滿心期盼的站在門外等待,可是只有玉程和李司機提著家棟的行李箱走進大廳。鄧老爺背著手,問道:「家棟呢?他為什麼不下車?」
玉程看到桌上的佳餚,沉思一會,答道:「少爺說他多個月沒有見娘親,所以他想先到療養院探望母親去,要晚一點才回來。他說你們先用餐,不用等他了。」
失落之感頃刻侵襲了鄧老爺的內心,他只好一臉無奈地問道:「河北的工作順利?」玉程托一托他那副略帶灰塵、糢糊不清的眼鏡,沒有正視老爺,說道:「我們見過幾個紗廠的老闆,還有很多合作的細節要商討,未能在一時三刻中達成共識。老爺,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回洋行處理工作。」鄧老爺嘆氣頷首,然後玉程便鞠躬離開。
李司機本想跟隨他離開,老爺卻叫住了他,待玉程完全離開後,他才嚴肅地問道:「阿李,剛才少爺有在車上嗎?」
李司機說:「有的,老爺。」
鄧老爺推進問道:「家棟當真到了療養院探娘親去了?」
李司機沉默半晌,垂首俯視。
鄧老爺再問:「你在哪裡放了家棟?就直接說吧!我不會告訴家棟的。」
李司機低聲說:「是在……聚福園茶館。」
鄧老爺倒抽了一口涼氣,說:「你先去休息吧!」不僅是老爺,就連張季月、李秀娟都掛上失望透頂的神情。
鄧老爺強行佯裝出無妨的表情,對大家說:「菜都涼了,來!別等了,我們先吃飯吧!」
一場辛勞的準備功夫,一心期待的歡愉情懷,頓然遯隱。他們於吃飯時都盡展愁容,憂心忡忡的,沒有半點開懷之意。當中疏落的「叮叮噹噹」筷子敲碗聲夾雜著大奶奶吳氏的強烈抱怨,滿腔怒氣正責罵家棟那不受拘束的臭性子,回上海只懂跑到茶館混去,放著家不管。此刻,只有趙樂韻對這件事沒有失落之感,皆因她真的不了解,也不認識家棟,就像一個局外人在旁聽著。故此,她也認同大奶奶對家棟的批評;她也認為他離家多月,家人自然對他甚是牽掛,如今聽他跑到別處消遣,而不是找爹娘為先,實是不孝;又不是探其妻子,實屬無情。於此,趙樂韻認為他的行為有點不像話,她愈想愈覺得無理,自然心中也浮現怪責之聲,怪責他不該令父親及妻子傷心。
飯後,老爺吩咐傭人特別留神家中大閘,免得家棟又再醉倒在門外。眾人離開客廳,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間。
李秀娟大腹便便地行走著,臉上仍舊沒有半點血色,只剩下一臉慘白。樂韻自認為在鄧府跟她是最為要好的,眼見李秀娟心事重重,她便跟上前問道:「四妹,剛才吃飯時我見你茶飯不思,憂愁無神的。我房中正好有些塌餅,不如就拿幾塊給你,待你餓的時候拿來吃,可好?」
李秀娟回過頭來,強顏歡笑地說:「三姐,我不餓,你有心了。」然後繼續前行。
樂韻著實擔憂她會餓壞身子,再追上前說:「你現在身懷六甲,必須好好保重身子,也該為胎兒著想。你在房間等等我,我這就去拿餅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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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的眸珠子裏透出李秀娟那飽含水汪的雙目,秀娟說:「家棟這次定然在河北之行碰了一鼻子的灰,他的一切計劃、打算又再一次落空了,現在他連回家的勇氣也沒有。」她的胸口異常地戚,痛得身子也變得軟弱無力,只能扶著欄杆支撐自己,啜泣地說:「你認為我還吃得下嗎?我真的很想立刻到他身邊,抱著他,扶起他……」
珠兒串串香腮滴,聲音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停頓良久,才深深吸一口氣,接說:「但我知道家棟不許我們找他,他一定不想有人打擾他。三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想一個人靜靜。」語畢便獨自離開。
趙樂韻看到李秀娟虛弱得步履踉蹌,她油然心生憐憫,恨不得趕上前扶起她。但她知道當刻秀娟最想要扶起她的人是鄧家棟而不是自己。不論自己怎樣不認同鄧家棟也好,說到底,他才是秀娟的靈丹妙藥。要是他平安歸來的話,她的相思病才會藥到病除。她愈想愈氣憤,怎麼一個男子離家多月,竟不回家看看自己的懷胎的妻子、也不看為自己操心的老父,只懂到茶館買醉,結婚當日如此,今天亦是。 這不長進的男人到底要家人為他擔憂至何時?於是,一股俠義之氣湧上心頭,便決定當下到茶館找家棟去。
走進茶館,趙樂韻東張西望,如若一個好奇的小孩伸長脖子的向外張望。突然背後有人說道:「小姐,現在已經九點多啦!我們快打烊了,明天請早吧!」
她回頭一看,得知剛才說話的正是東叔,回答道:「東叔,我是來找家棟的,請問他在哪?」
東叔問:「小姐,請問你是?」
樂韻道:「我是趙樂韻,上個月曾來買糕點,也是秀娟的三姐。我是過來找家棟的。」
東叔終於記起她,就是上次扶著秀娟上閣樓的女子,便說:「我想起了,李先生跟我提起你,你是趙小姐吧!」她點頭示意。
東叔說:「家棟不是不在上海嗎?」
樂韻說:「他今天從河北回來了,李司機說他把家棟載到這裏。大奶奶說他大概到此處喝酒,眾人都在擔心他,我來把他帶回去的。」
東叔一臉狐疑,說:「可我這裡不賣酒的。我想他大概在轉角的那家的老酒館吧!」
樂韻道:「東叔,我不認得路,請你帶我過去,好嗎?」
東叔摸一摸斑白的鬍子,答道:「好吧!隨我來!」
他們穿過茶館旁邊那寂靜深沉的後巷,前方的街角聳立了一家老酒館,從其外觀可見,該店滿佈鐵銹的窗框,殘磚斷瓦,門檐上掛著老舊的牌匾,牌匾上刻著「一醉解千愁」,陳年老舊的。縱使酒館外表殘舊,可卻配著一塵不染的玻璃窗,雪白的繡花帳幔,內裏更是裝横潔淨整齊。
見二人進入店內,女掌櫃疾步走來,她説:「是東哥耶!稀客!稀客!快請坐。」
東叔搖手說:「鮑姐,這就不了,我早已戒了杯中物。 好久不見,今次來是有要事請你幫忙。」
鮑姐說:「啥事?儘管說!」
東叔說:「那個……鄧少爺有來過嗎?」
鮑姐問:「哪一個鄧少爺?」
東叔答:「我是替李秀娟來找她丈夫,他今日有過來嗎?」
鮑姐當頭棒喝,說:「哦!是世昌洋行的那個鄧少爺。」然後她指向酒館的一處角落,說:「鄧少爺今天喝了多,迷迷糊糊的伏卧在桌上了。」
趙樂韻從遠處看見他沉沉的趴伏在桌子上的鄧家棟,桌子上一樽樽空空的酒瓶。他醉醺醺的、精神萎靡的伏在桌上。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4i7l0EA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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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毫不猶疑地走向他的位置。她看見眼前之人喝酩酊大醉,糊里糊塗的鄧家棟,一種厭惡的感覺不覺自生。他一身墨黑端莊的西裝,金玉其外,但完全漠視家人的關心,神智不清地把玩著手中酒瓶,多斯文掃地。他上前嘗試扶起醉成一團的鄧家棟,說:「不要喝了,跟我回家。」
但是家棟軟弱無力,爛醉如泥,扶也扶不起。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kSlIa4aTe
家棟回應:「酒,我要酒,你聽得懂嗎?」
樂韻說:「沒酒啦!看看你的模樣,還喝得不夠多嗎?」
家棟爬起來問道:「怎麼不賣酒給我,就連你們都嫌棄我們鄧家?」
東叔也上前勸家棟回家,說:「鄧少爺,聽東叔說話,這裏的酒都給你喝光了,我們還回家吧!」
鄧家棟推開東叔的手,說:「東叔?哪個東叔?酒,我就是要酒,怎麼可以不賣給我?怕我會耍賴嗎?我有錢呀!你拿一瓶來,我就付兩瓶的錢,行吧?還是你嫌棄我們鄧家的錢?」
樂韻見他六神無主的,狼狽不堪,她雖然生氣,但要關顧鄧家的面子,只壓低聲子說道:「你撒野夠了吧!回去才發你的酒瘋,你知道四妹,老爺都很擔心你?回去吧。」
鄧家棟問:「誰是四妹?」
樂韻強行拉著他離開,答道:「你的太太秀娟。」
鄧家棟說:「我怎麼不知道有你這個姨子……」話沒說完,家棟便忍不住嘔吐在樂韻身上,同時一隻懷錶在家棟的口袋裏中掉出,丟落在酒館的地上。與此同時,樂韻看到這個銀製懷錶的翻蓋上放著一張李秀娟的相片。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opuokyF0P
家棟立即跪在地上,拾起懷錶,細心擦抺錶中的相片。他的雙眼漲紅,淚水潸潸而下,哀痛地自語:「我救不了鄧家,我輸了,是我無能,我又再令你失望了。」然後雙手緊緊的握著懷錶,俯伏在地上,嗚嗚聲的哭了出來。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PB77IjSCM
趙樂韻看到此景已緘口無言,直到家棟哭得昏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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