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收到了工資,樂韻內心感到份外踏實,又自覺人生有了幾分價值。她正好能用上那多年學來的知識,所以並不覺得工作有很大的壓力,甚至寓工作於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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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報社的運作、翻譯的工作,她也很快適應下來。那內心的喜悅再也掩藏不住,想著與嚴采玉分享去。於是,她拿著布袋子,袋子裹著小盒子,踏出家門,準備金如常遞交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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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記起嚴采去在女塾時期特別喜愛吃桂花糕,便前往陪同老爺看戲的那一間茶館。當她剛步進聚福園,眼下只見得虛坐連連,人數較上次的少了許多,忍不住問道:「怎麼今天較平日少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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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答道:「哎喲!李先生病了,這幾天都休演了,所以來看戲的客人都少了一點。小姐,你有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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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有禮地道:「啊!我今天來是買點外帶的,就想要桂花糕和紅棗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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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抱歉地說:「真不好意思啊!剛才有個客人把店裏所有的桂花糕都買了,現在製作中,小姐,你會等一下嗎?另外,紅棗糕還有,這個就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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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點頭說:「没問題,我就等一下吧!啊!我這裏有一個盒子,可以把糕點放在裏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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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說:「當然可以,客人,你且坐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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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隨意坐在附近的一個座位,翻開手上的那份翻譯文件,檢查自己有没有錯漏之處。俄頃,一把熟悉的、溫婉的聲音響在耳邊,道:「東叔,我爹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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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隨聲而仰目視之,那人竟是李秀娟,但秀娟並没有留意到趙樂韻正注視著她本人,只見掌櫃東叔答道:「你爹正在樓上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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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心急如焚,趕著爬上樓梯。可是肚子的不便,她一個不留神的滑了一腳,差點兒倒在地上。趙樂韻見狀,二話不說地跑上前扶起李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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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怔呆地說:「三姐?」她定一定神,只顧急步上閣樓。趙樂韻擔心她會出意外,便扶著她的手臂隨之前行。但後面的東叔嚷道:「小姐,今天閣樓不開放。」
李秀娟回顧道:「她是來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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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叔明白後,便由她們二人逕自步上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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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空無客人,只有一個男人獨坐在遠處角落,只見他身穿藏藍馬褂,金色繡花鈕扣,頭上頂著烏黑帽子並梳著滿清辮子。趙樂韻細看之下,才發現他正是上次用洞簫演奏《梅花引》的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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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一邊急步至前, 一邊喊道:「爹爹!」老人緩緩抬起頭,原來他正是李秀娟的父親,說:「心肝!你怎麼會突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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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拿起手帕遮掩嘴巴,急說道:「爹爹病了,不要太靠近我,我怕會傳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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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秀娟没有理會她爹的勸告,依顧上前摟著他的手臂,說:「爹爹,你哪裡不舒服?怎麼都不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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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搖手道:「爹爹没事,只是有幾下咳嗽,休息兩天並没有大礙。反倒是你,影響了胎兒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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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道:「我今天聽到有人說你要休演一星期,我擔心你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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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一拍秀娟的纖手,說:「乖啦!乖啦!爹没有大礙,還要你的朋友陪你過來,多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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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自眼前的男子開聲說話,便有了一番思索。只見他的衣服穿得一絲不苟,柳眉下有一雙墨黑的眸子,髭鬚不長,下頷乾淨,聲音如雌,正像女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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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李父再問樂韻:「小姐,怎樣稱呼呢?先下來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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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坐在他的對面,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李父溫柔的笑道:「真是秀麗佳人,風韻儀人,真有才貌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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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微笑道謝。李父再說:「秀娟素來朋友稀少,你是怎樣跟她認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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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答道:「她是三姐。我們恰巧碰見,她扶我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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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疑惑說:「三姐?是鄧家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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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娟頷首稱是。李父瞬間臉色一沉,稍為難看,輕輕的喃喃自語:「又會那麼湊巧的遇上?又會恰巧扶上我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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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父的一番話說得不響,可卻被趙樂韻聽在耳內,也明瞭他為何有此看法。李父大概是認為她是故意跟來,事情也定必不簡單,還在猜度她是一個居心叵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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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免李父誤會,樂韻唯有解釋道:「上次來過此地喝茶,也嚐過這店的桂花糕,一試難忘,所以我特意前來購買。同時,也猜想不到四妹會到來此地,更猜不透李先生是她的父親。只是剛才看見四妹絆倒一腳,心頭一凜,馬上去幫一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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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搭嘴道:「爹爹,你不用為女兒擔心,我和三姐都相處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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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說道:「聽說你前陣子感染風寒而一直卧病在床,現在可有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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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微微躬著致謝,說:「有心了,在一個月前,我的身體已無大礙了。早兩、三星期已能步出房門,雖然與鄧家的人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我感覺到他們的人都很好,四妹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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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說:「別怪我剛才失言了,我已活了幾十年了,自家人手足相殘、爾虞我詐的事也司空見慣了。方才得知娟兒失足受傷而有感擔心,所以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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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微笑說:「我明白李先生是緊張四妹,咱家的爹都是娶了兩個妻妾,也知人情複雜,真心難求。若有大難臨至,總有人會獨自飛去,但亦有人會選擇留下,一片真心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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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聽得出她話中的意思,有點惋惜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已有這樣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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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唉……世途險惡,人心難測,從前我滿心盼望娟兒能快樂地成長,只是教導她世途中美好的一面,結果令她對什麼都缺了戒心。所以當她要入鄧家時,我確是滿心憂慮。大戶人家的複雜是容不下單純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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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對於李先生的一番話表示十分理解,便答道:「依我看來,其實鄧老爺待我們很好,我也與四妹相處融洽,李先生大可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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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雙眉下垂,憂心地說:「風雲莫測、人心善變。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李父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娟兒心性純良,如果日後娟兒有任何說話得罪了,還望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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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懇切地答道:「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與四妹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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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父聽了此話,心下稍為放下些微,三人喝著茶,又閒談了數句,便完了這場談話。李秀娟與父親相聚過後,便與趙樂韻離開。趙樂韻說她要回報社遞交稿件,秀娟表示想一同前往,出去走走,好讓筋骨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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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途中,李秀娟似是若有所思,又一直不語,又似慾言又止。良久才啟齒道:「三姐,感謝你剛剛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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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說:「這是一樁小事,不用道謝。最要緊的是你没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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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又再次進入沉默的時刻,只留下那趕路的人群,以及單車發出的叮叮聲,叫人別擋著他的去路;人力車穿梭在人潮之間,拼命地把客人送至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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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走過馬路,李秀娟以輕柔的聲線說:「三姐,請你不要在意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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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意會到她口中所說的事,梨渦淺笑道:「無事,我没放在心上,每個女兒在父母眼中都是長不大的孩兒,難免會為女兒操心,我媽也提點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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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答道:「是的,我爹的確是很擔心我。他總以為我看世事太過於簡單,又没法子保護自己,嫁進鄧家便不懂世故而遭到傷害。」她微微仰起小首,望向遠方,再說:「我從小就跟著父親跑過不同的茶館表演去,也見了形形色色的茶客:有看到恩愛的老夫老妻、細水長流的戀人,叫著微薄的小菜品嚐;也有看過揮霍的達官貴人、私下淫亂;那些有識之士雖然看似謙謙君子,每天卻帶著不同的女子到來茶館幽會;也有在茶館爾虞我詐的商賈…….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世間並不美好,只不過與其要我花心思去算計他人,我寧願簡簡單單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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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韻好奇道:「商賈?難道鄧家棟也是在茶館洽談生意,所以你們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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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道:「嗯,只是棟少爺跟其他賓客非常不同。我每次見他都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是來談生意的,總是帶著悲哀的獨自喝茶。後來認識他才知道他是一個痴情萬分的男子。他正是因為喜歡聽《梅花引》才常來這間茶館,留戀著他所思念的往事。有時候,我在想若我是他所痴戀的人,那該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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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不知是否因陽光猛烈的照射下,趙樂韻隱約間看見李秀娟的眼眶淚水洋溢,水汪汪的,像一個個小水泡中載著夢幻,滾動著,滾動著。她不好直直地凝視著四妹的眸子,佯裝著什麼都没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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