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漏銅壺》第二冊真我 - 【二十六】人生若只如初見 26.2

「是你？真巧！」

奇怪，她的聲線怎麼變了？

「嗄？」我滿腹狐疑，趁著演出開始、射燈閃亮的剎那，定睛去看她。

只見面前的女生，也是有著如雪亮白的臉孔，卻沒有劉星雨的蒼白體弱之態；她同樣留著一把烏黑秀麗的長髮，但前額卻是蓋著整齊的平瀏海；她的個子比劉星雨嬌小，一雙杏眼以及櫻桃般的小嘴，亦與劉星雨的截然不同。

她是那日教會崇拜時坐在我身旁的女生。

「咦，這麼巧啊……」我裝出訝異的神情，強忍著內心的失望，腦裡正在掌摑自己五十下耳光，我竟把她倆認錯了！

我幾乎懷疑自己打從一開始便把她們認錯，怕自己是受到幻覺影響，遂定睛確認一下對方的衣著，但見她穿的是白襯衣，下身搭配一條黑色裙子，的確與劉星雨不同，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見我上下打量的目光，頓時感到害羞，紅起臉來問道︰「你……你也來看阿祈演出的嗎？」

我自知失禮了，同樣地尷尬起來，便把目光移到台上，輕聲回應︰「嗯，對啊。」

接下來是一小段沉默，我們仍在為剛才的事感到難為情，卻又為著一再遇上彼此而感到意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惟有裝作專心觀賞演出。

世事真諷刺。喜歡的人，十面埋伏也未能見上一面；一面之緣的人，反倒毫不費力地重遇。

難道連上天都不想我倆重逢嗎？

舞台上，上演的是一齣英語歌舞劇，但見五名身穿白裙的女舞蹈員正在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動作與旋律配合無誤，完美合拍。

劇中的男主角是個高大健碩的中年男人，飾演一名富翁的角色，他穿著全套黑西裝，正站在舞蹈員的中間，引吭高歌，聲線沉厚而音域廣闊。那天生的一把男低音聲線，即使到了高音的副歌部分，亦能從容不迫地輕鬆演唱，足見歌喉精湛，在座的人聽著也是讚不絕口。

良久，身旁的她決定首先打破沉默，壓低啜子向我問道︰「嘿，我怕我記錯了，你是不是叫林匡？」

我一怔，她怎麼認識我的？

「是啊，你是？」我順便反問對方。

她微笑說︰「我是馮天。」

我想不起來，只好搔著頭皮笑言︰「呃，我們……是否曾見過面的？」

馮天掩著嘴笑說︰「當然，那天教會崇拜你就坐在我旁邊。」

我蹙著眉，連忙澄清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麼我們應該曾經認識的對吧？」

馮天嫣然一笑，柔聲回答︰「我跟你開玩笑而已。沒錯，你我小時候見過面的，我是你師公的姪女，還記得那一天嗎？就在樂湖居的詠春班裡。」

我聽後不禁瞠目結舌起來，她是我師公馮昊傳的姪女？

我努力回想，依稀記得師公有一次帶同幾個門下弟子，來到了師父的詠春班代課，但礙於失憶，當中的細節早已遺忘得乾乾淨淨。

我抓了抓下巴，只好含糊帶過︰「很對不起，我的記性很壞……話說回來，師公近來好嗎？」

馮天答道︰「有心了，叔叔這幾年在做裝修工作，有時也很忙碌，不過到了晚上，他仍堅持到公園去教詠春。」

我聽後，大為惋惜，印象中，師公在詠春派內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師傅，如今怎麼不是全職教練，反當上了裝修工人？

我帶著試探地說︰「師公的詠春很厲害。我師父常會提起從前跟他在館內所學的東西，聽師父說過，他從前的武館是在上水的。」

馮天微微嘆息︰「武館早就沒有了，因為收生不足，租金又太昂貴，所以負擔不起。叔叔老是在慨嘆學生流失，連舊的徒弟們都沒再與他聯絡，你師父該是唯一例外的了。」

但覺旁邊有人正向我們投以不屑的眼光，我倆才察覺到互相聊得一時興起，幾乎忘記自己正在禮堂看演出，便噤聲不再談話。

這時，舞台兩旁出現由乾冰昇華散發出的白霧，逐漸釋放到半空，有身穿黑衣的幕後人員純熟地把台上的佈景紙板和道具快速替換，讓背景瞬間轉成夜裡的美國街頭，一名女子接著從霧中小步前行，來到舞台的前端，不是誰人，正是阿祈。

眼下身材高挑、綽約多姿的阿祈，頭髮卻是蓬亂得很，身上穿著一件千釘百補的紅裙子，形象甚是落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此刻的妝容和打扮跟當日綵排的簡直存著天壤之別。

只聽得阿祈「吁」的嘆氣一聲，便滿臉倦容地坐在台上，背靠著道具燈柱，正輕輕地搖頭喘息。

「旺！」忽聽台後傳來一聲狗吠之聲，阿祈回頭去看，臉上漸現喜色，拍拍手掌，一隻小狗便真的從幕後跑了出來，在她跟前乖巧地坐下。眾人見小狗訓練有素，演技出色不下於人，無不嘖嘖稱奇。

街上無人，阿祈遂與小狗聊天起來，並為小狗流落街頭感到同情，又同時想起自己的苦況，不禁憂愁落淚，如此輕撫著小狗，嬌唇漸咧，淺唱低吟︰

「太陽如常見，天光了，

跟你約定明天將會晴朗，

有天晴。

當想到就快，天光了，

將苦困與愁苦都撇下了，直至消除……」

比起男主角，阿祈的嗓子音高甜美，委婉纏綿，且餘韻裊裊，深切感染了在座聽者的情緒，使大家彷彿置身在漫長的黑夜之中，跟隨著她的聲音，一同期待著明天艷陽的來臨。

阿祈的演技同樣甚好，情感流露得真摰動人，滿有感染力。她飾演的是個住在孤兒院中的小女孩，常被院長排擠，生世可憐；但她沒有自怨自艾，反而為了尋找父母，勇敢冒險，更不惜逃離了孤兒院，流浪街頭。

就在這載歌載舞之間，戲劇情節一直推進，阿祈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獲選到訪男主角的大宅，並在那裡暫住留宿。二人相處關係甚好，男主角對阿祈正面積極的性格十分欣賞，並有意要領養她作為女兒。

說實話，我只是一介武夫，對於舞台劇可真是一竅不通，小時候亦沒有認真唸書，不太懂英語，在沒有字幕之下，單憑有限的知識，也大致猜到了劇中的情節，足見劇組的表達手法十分良好，節奏、鋪排鮮明。

就這樣專心地看歌舞劇，慢慢地，我的心情總算稍微放鬆了下來，如此一小時轉眼就過，終於來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

場中燈光亮起，四周的人逐一站起身來，有的寒暄，有的伸懶腰，有的上洗手間。

馮天用手掩著嘴，打了個無聲的哈欠，然後揉揉眼睛，對我嘴角徐徐上揚，笑道︰「林匡，你的記性也真是壞透了。你我自小本是教友，雖沒有怎樣聯繫過，但以前在教會裡總會常常碰面吧，你怎會覺得我們未曾見面？」

我現在一心只想去找劉星雨，沒有時間與她解釋太多，只好隨意找個藉口︰「大概是沒有返教會太久了，印象模糊吧。」

馮天指點著我說︰「那你以後要多一點回來啦。對了，下星期六我們有團契活動，你有沒有興趣……」

「慢著慢著，抱歉……我要去一去洗手間，待會再談吧。」我快快地留下一句，不等她回話，便站起快步離去。

一路上，人人都三五成群地站著，熱烈地討論劇情和演員，階梯上來回走動的人亦有很多，更有好些已步出了禮堂，要在人山人海之中找到劉星雨，自問沒有什麼把握，只好盡力而為。

我查看了整個禮堂一遍，又步上樓梯，前往上層的觀眾席再看看，均未有尋見她的蹤影。

我又開始急起來了，難道她根本不曾在這裡？

忽然，身後有人用手搭著我的肩膀。

我心頭一凜，整個人緊張得僵硬起來，卻在遲疑之際，感覺搭在肩上的手又肥又大，不像屬於女生，轉臉去看，發現原來是兆川。

「你真的很煩。你果然又跟來了。聽著，我現在真是沒有心情跟你胡鬧，你立即在我眼前消失。」我惱了。

兆川凝重地說︰「我來是最後奉勸你一句，不要找劉星雨。」

我瞪眼怒視著兆川，冷冷地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拒絕。」

我閃身從他旁邊越過，離開上層觀眾席，正要沿著樓梯返回禮堂下層，他卻同樣跟了上來，並從旁一把拉住我的左臂，我遂火冒三丈，回身使出「伏手」，反過來扳著他的手腕。

可是，兆川竟及時發勁，下沉前臂，反過來把我的伏手壓下，且再一次緊扣著我的手臂。

「放手，然後給我滾，否則以後不要再叫我兄弟。」我鄭重地警告他。

兆川聽後，語氣卻是更堅定︰「就是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勸止你。」

我開始倒數︰「三，」

「劉星雨會毀掉你，你與她相見，這十年來的日子，一下子會全都變作白過！」

「二，」

「她不是你想像中的一般美好，你與她不會有結果的！」

「一！」

「你知道真相後，一定會後悔！」

「給我滾！」我喝令，同時轉胯、旋腰、伸臂、出拳，以左手打出「掩手肱捶」，心中想要打穿兆川的胸膛。

「咻！」拳風之聲隨勁傳出。

旁邊的人皆被嚇了一跳，全都瞠目結舌地朝著我看，彼此竊竊私語。

可是更令人意外的是，兆川中了這重重的一拳之後，竟仍是屹立原地，毫髮無傷。

即使如此，我在出手半途之時早就料到，這一拳將會打傷兆川的內心，始覺後悔，卻也為時已晚。

兆川中拳後，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似是在咬牙切齒。漸漸地，他的神情開始流露出幾分怒意，身上亦彷彿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場。

但見他提起了前臂，拳頭緊握，似要還手，卻又突然猶豫起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怪怪的，雙眸好像找不到焦點，不住打量著四周。

這怪異的神色從未在兆川的臉上出現過，我看著不禁有點懊惱自己的衝動，責怪自己出手太重，便試著問道︰「喂，你怎麼了？」。

兆川回過神來，重新望向我，卻沒有回應什麼，只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便轉身慢慢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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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人生若只如初見 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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