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生使我想起當日的情形。
當天木框在喜盛樓酒家身負重傷,被趕到現場的警員發現他橫躺在街頭上,幸好及時被抬上救護車,並送到博愛醫院進行急救。
由於當時木框身陷幫會仇殺的險境,大批警員到場後都忙著在酒家內外逮捕社團成員,場面相當混亂,因此木框遺失在酒家中的食指和中指殘骸,也就無法順利尋回,醫生亦無法替他執行斷肢接合手術。
接下來,大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木框一直待在醫院中療養,每天定時定候清洗傷口、服食藥物和進行物理治療,間中還要接受警方盤問、錄取口供,問長問短的,叫本來已身心交瘁的他,愈加心煩意亂。
我本以為警察會藉此起訴他濫用職權、擅自離職和集體毆鬥等一連串的罪行,豈料最後卻沒有向他提出任何追究和問責,實在叫我摸不著頭腦。
究竟是木框隱瞞了事實,還是警方真的拿不出實質證據?
即使沒有了陳SIR的包庇,木框依然天天亂衝亂撞,但其他部門卻竟然放他一馬,就連莫天生至今都沒有指控他,也只能說是運氣好吧。
後來,木框出院,回到了流浮山的家居住。我先後也有八、九次前來探望過他,但每次見到他,他始終是一臉頹喪的模樣,完全提不起勁,不是躺在床上發愣,便是坐在椅子上做白日夢。
每次見面聊天,他對我總是十問九不應,看著他簡直就跟面對植物人無異,自己就只能一直在他旁邊尷尬的自問自答。
我每次心裡都在跟自己說︰「下次不來罷了。」然而話雖如此,一場兄弟,卻又不能不去探望他。
我凝視著客廳角落的睡房,在那道深鎖的木門背後,彷彿隱居著一隻奄奄一息的毒蜘蛛。這隻蜘蛛一直吐絲,結下一個又一個的網,一心認為獵物會落在自己的手裡。豈料,最後自己反而墜入網羅之中,無法自拔。
只是,這也難怪了他。
劉星雨的出現,自然成為了木框放下一切,拚命追尋往事故人的最大動力。然而,走出現實生活、追尋理想和意義這一類的想法,其實早就埋藏在木框的心中。
我和木框相識多年,深知道他是一名武痴,對武術十分著迷。即使成為警察,因工作繁忙而無暇練拳,他的心始終離不開武學的世界。
在他的眼中,工作追求正義,卻只為謀生;習武能肯定自我,才是他原來的生活。
我當初也在想︰木框的事業也算是上了軌道,一直被上司重用,職位又不輕,而黑火這幫轟動全城的重犯,正是個大好機會,若然成功緝捕破案,定必飛黃騰達。為什麼木框會在大夥兒同仇敵愾、苦苦追查的時候,反倒選擇毅然辭職?
後來,木框私下去打探黑火和蚩尤的下落,我本以為他是想為自己的乾爹向他們尋仇。直至木框跟蚩尤在那夜進行了一場決鬥後,我便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原來是出於孩子氣。
對他來說,當上警察,能間中以武力撲滅罪行,算是在生活中把功夫應用出來的機會,足以為他帶來一絲滿足感。
可是蚩尤的出現,卻突然成為了他眼前的一面高牆。此人身懷前所未見的絕技,所展現的功夫非比尋常,不但種類繁多,而且造詣高深莫測,更有著超乎常人的體能。
木框平日給予人一種什麼都不放在眼內的態度,但熟識他、曾與他一起共事過的人就會知道,他從骨子裡就是個不願服輸的麻煩友。
我打從第一次與蚩尤交手後便很清楚,木框將會不自量力、窮追不捨地向他作出挑戰,直至撃敗對方為止。木框一直專注鍛煉功夫,為的也就是要攀越這面高牆,證明自己,而劉星雨的線索,將他順理成章地再次引領到蚩尤的面前,他固然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
這就是木框幼稚的一面,也是他容易沉溺的本性,對愛情如是,對武術亦如是。
儘管我早已料到事情的發展,卻根本阻止不了木框衝動的個性。
這次重傷,賠上了兩根指頭,將會對他習武的生涯造成很大的障礙。我也練過功夫,知道其影響之大,很明白他心中的痛苦。
此時,阿Q放下了手機,舉目瞪了我一眼,無奈地說︰「既然飯菜都吃不了,那我把食物倒掉了罷。你去清洗餐具和碟子啦,好不好?」
我打了個哈欠︰「很麻煩啊……與我何干?」
阿Q欠身用叉子把焦黑的炒飯撥到垃圾桶裡去︰「反正你有份兒一起吃,來吧,幫幫忙,我要走了,明天還要到學校上班去。」
我指著她說︰「喂,飯是你逼我吃的!」
阿Q挽起沙發上的手袋,解下腦後的橡皮圈,把長髮放下來,一面走向玄關,一面嚷著︰「行啦行啦,就這樣吧。我答應你,下次會有所進步,保證你吃得津津有味!」
「喂!還有下次?」我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砰。」她頭也不回地關門離去。
唉……這傢伙糊裡糊塗,傻呼呼的,真是一點兒也沒有變。
我嘆了口氣,不情願地把桌上的碟子、餐具收拾好,一一放進洗滌槽裡去,再拿起沾上了洗潔精的百潔布,慢條斯理地洗刷碟子。
回想起那是四月的時候,當時我正在這裡附近的士多買汽水,正在付錢時,剛巧有個女子進了店內。
最初我也沒有怎樣留意她,直到她喚了一聲「老闆娘早晨」後,我便認出這把聲線來。
那時候,我回頭一看,只見她也正好看見了我,彼此就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傻Q!」
「兆川!」
多年沒見,我倆突然重遇,當下都感到非常意外,於是彼此由尷尬的問好和寒暄,不消一會兒便逐漸談得滔滔不絕,畢竟大家以前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告訴我,自己早已在平安夜那天見過我和木框,只是我們沒有發現她。她說那時我們身處旺角,正在追捕犯人,她亦曾經追在我身後,只是我無暇理會她。
她還說自己聽到了槍聲從唐樓的天台傳出,之後只看見木框從唐樓下來,卻不見我的蹤影,擔心我是出了意外。我遂拍拍胸口,表示自己安然無恙,著她不用擔憂。
後來我得知她遠道來到流浮山是為了探望木框,便向她說出木框最近所發生的事,她聽後難過得幾乎要哭,不住怪責自己,說自己曾向木框隱瞞有關華弟的事情,如今出了意外,也算是間接釀成。
此後,她每隔一天便來我們家裡做訪,即使木框把自己長期關在房中,什麼人都不見,她還是風雨不改地來到這裡,做做家務、與我聊天等等,直到晚上才離開。
說到重友情,阿Q可真是無可指摘,從來都願為朋友不計付出,勞心勞力。可是說到做飯……也許她真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學習。
屋中萬籟俱靜,電視關了,阿Q走了,只剩下「潺潺」的自來水,以及碟子與餐具觸碰所發出的「叮叮」之聲。
媽的,麻煩透了,不幹了。我決定放棄,隨意把滿是泡沫的碟子遺下洗滌槽之中,然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客廳,「叭」的一聲倒臥在軟綿綿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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