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自己做些什麼,不做些什麼,便可改變心裡沒有你的人。這是一種自大的想法。
立夏以後,晨光提前照進了這個客廳。說是客廳,其實也是飯廳,就看窗邊那套桌椅發揮着什麼功用。除了書桌﹑電腦和電視,房子空間沒奢侈得能夠佈置裝飾。這種租用的臨時住所,確實不用太過雅觀,實用就好。設計師也算是巧奪天工,能將三十平米的房子,分隔出廳房廚廁。還考慮到都市人急速的生活節奏,把寢室的衣櫃睡床,擺放得能一步到位。
床上躺着一男一女,黃康兒睡在裡側,綿被只覆住了腿,露出穿着象牙色睡衣的上身。這種體型,男人稱為豐滿,女人叫作肥胖。康兒額方臉圓,厚大的鼻頭上掛一雙長闊眼睛,是標準的旺夫相。昨晚她沒等鍾政回來便睡,到現在算是睡得滿足。
一覺醒來,黃康兒便向床頭摸取手機。八點三十分的時鐘下,顯示了今天的日期,是六月第一天。身邊的鍾政仍在熟睡,想必是加班工作受累。在夏至後,小暑前,他們定了嫁娶吉日。康兒心想,還有一個月,屬於他們的夏天便要到來。她沒注意到自己想得發笑,怕是把鍾政給抖醒了。
「在笑什麼?」鍾政把側臥的身子轉了過來,兩眼未張便吐出今晨的第一句話。
「在想還有一個月。」康兒笑道。
「一個月怎麼了?」想是工作使他忙昏了頭,記不清現在何年何月。
「再一個月我就不叫黃小姐,是鍾太太了。」黃康兒靠向他耳邊細語,雙頰感到害羞發熱。他沒有回話,別過身子抱頭又睡。無視康兒甜在心頭的熱情,這冷淡的反應給她澆了個冷水。她不由得變得小家子氣,找碴般冷冷地道:「也告訴你的乾妹別再叫你『哥』了,我可不想婚後多一個妹。」
聽到這裡,鍾政猛地翻開被子,蹦了下床道:「扯這個幹嗎?瑄妹才不要你當姐呢。」
藍怡瑄是鍾政公司裡的大學見習生,一直蒙他照顧。見習期滿後仍保持聯絡,日子久了便以兄妹相稱。黃康兒對鍾政是百份百的信任,問題是藍怡瑄知道鍾政準備結婚,仍肆無忌憚地對他抛眉擠眼。不請自來,上到他們同居的家,跟他有多餘的肢體接觸,黃康兒也沒放在心裡。為他慶生,藍怡瑄更坐他腿上親臉合照。黃康兒身為未婚妻,看藍怡瑄做到這個份上,呷一口醋也很正常。「她不懂世面」﹑「她只是比較好的朋友」﹑「她需要有人照顧」,鍾政是這樣的護着乾妹,要跟藍怡瑄計較便弄得黃康兒像心胸狹窄一樣。黃康兒覺得應趁結婚這個節點,叫藍怡瑄收歛收歛。
「到現在,你還是不信任我麼?」鍾政換好襯衫西裝褲,繫着領帶,眼梢從鏡子上瞟向黃康兒續道:「算了,反正我做什麼都要給你念,做得再好你都有意見。」她心裡着急想要否認,但未想到解釋的字句。他提起公事包,打開大門,聲音平靜地道:「我們分手好了。」換作其他人,這時都會拉住鍾政理論,康兒卻選擇靜默呆坐,反思自己做錯什麼。
鍾政是昨晚睡不好,有起床氣嗎?黃康兒沒有頭緒。她一遍又一遍回放今早的對話,反覆回想最近的記憶,也尋不着一點蛛絲馬跡,可以解釋得了他的反應。給鍾政打一通電話沒接,再撥已是關機;她想可能是人在公司,不方便聊。發他短訊:「冷靜後我們好好談談」﹑「我很期待隔着頭紗看到你的臉」,全是已讀不回;她想是週一工作較多,才沒空回覆。黃康兒曾經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他最後的話,直到當晚鍾政沒有回家,她才感受到那句話有多真實。
黃康兒踏出睡房,看到昨天仍溫情洋溢的小窩居,如今空空如也。曾是自己最了解﹑最熟悉的他,如今不知身在何處,也說不上話。康兒只能一直重覆,打那接不通的電話。電話轉駁到留言信箱,她的啜泣隨着思潮變成嚎哭,錄下一段段心聲:「你有壓力可以跟我說」﹑「如果未準備好要成家,可以延後婚期啊」﹑「對我不滿我可以改啊」﹑「別這樣對我」。鼻涕涎痰倒流咽喉,使錄音變得斷續模糊。但就算說得清楚,也不知道這些話會否傳達得到。
跟鍾政失去聯絡,黃康兒沒敢離家,心怕如果他忽然回來,會就此錯開。過了兩週,鍾政仍未出現。儘管婚期將至而兩人關係驟變,康兒也沒告知親友。不是沒想過向人求救,只是突如奇來由準婚變成分手,巨大的情緒落差使她的憂傷無以言表。閨蜜傳來短訊,但她不想讓人擔心,就沒搭理。父母登門按鈴,心想要是他們得知事實,感到失望,還要費勁安撫,便裝作家裡沒人。三餐吃不下嚥,勉強進食又會胸悶噁心。哭乾了眼淚,聲音變得沙啞,焦慮與無助把她迫向崩潰邊緣。
黃康兒瑟縮於床角頻繁地查看手機,看電池是否充足,有否調到響鈴模式,有沒有未接電話,就怕錯過了鍾政的來電。親朋好友的電話一律不接,因為沒有解釋的心情。這時電話響起,是酒店的來電;想是關於婚宴酒席的事宜,康兒也就接聽了。
「您好,這裡是洲際酒店。鍾先生的電話可能是關機了,聯絡冊上也有您的號碼,請問您是鍾先生的……」
「我是鍾太太,請說。」
「早前鍾先生要求修改場地佈置,工廠弄了一個月終於完工了,想把效果圖發給你確定。用短訊發你這號碼可以嗎?」
通話結束,便收到酒店傳來的圖片短訊。照片中的會場入口裝飾﹑接待處陳設﹑宴會廳舞台背板,都是她和鍾政一起選定的款式。唯一的區別,就是新娘的名字換成了乾妹──藍怡瑄。
黃康兒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胸口有着窒息的壓抑。額上冒出的寒意直入腦髓,視野變得迷糊,變得昏暗,她也失去知覺暈倒下去。
恢復觸覺的時候,黃康兒感到腿上的微暖,身體下也有軟綿的觸感。這熟悉的感覺,令她意識到自己剛才昏倒床上。
醒來,康兒便向床頭摸取手機。八點三十分的時鐘下,顯示了今天的日期,是六月第一天。以為是手機壞了,卻發現鍾政在她身邊熟睡。手機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臉,哭腫的眼皮和淚痕不復存在。回憶中的悲痛就像噩夢一樣,好像從未發生。
是夢,還是回到了過去?康兒沒有猜疑,因為如能這樣重來一次,她只想盡一切努力,改寫悲劇結局。因為如能重來一次,或許便能迎來屬於他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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