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鹵鎢燈打了一片昏橘,四下是略顯粗重的打鼾聲。我瞧了眼小小的顯示屏,距離目的地還有三時五十分,恰好是一趟小睡的長度。窗外是無言的漆黑,商務座艙的入眠條件更是好得讓人意外,此刻我卻是如此心緒不寧。
忽而客機廣播亮起了警示的鳴聲。
「我是機長。現在客機正遭遇不穩定氣流,屆時客機會有一些輕微的搖晃,請大家回到座位,緊扣安全帶。如有緊急情況請隨時呼叫機組人員,完畢。」
飛行時多少會遇到這種平常的小意外,我本應習慣了才對。一陣不自然的震動襲來,頓時機艙充斥著像久未潤滑的鉸鏈一般吱吱呀呀的尖聲,猶是讓人擅自緊張了起來。隔壁的同乘紛紛醒過來,睡眼惺忪的人們還沒有意識到這時候還不是旅程的終點。也好,現在睡不著的人不只是我了。
看著顯示屏的目的地,不由得想了起來,我已經闊別那個地方十年之久,依稀記得那時初夏。
八歲那年,我老爸不得不往外國參加一趟公幹。作為唯一有照護能力的監護人,他便是帶著我一併前去;而我就在同學艷羨的目光裡請了趟兩週的長假,展開人生第一次異國之旅。
我抱著那個塞得滿滿的小背包,思索到底還要帶些甚麼。裡面裝著鯊魚玩偶、溜溜球,一些現在我無法想像的小玩具; 裝著第一次看見雪的期待,生怕這會兒從來都穿背心短褲的小男孩會被凍成冰棍。
大抵那時候忘記了是個不下雪的天,和帶上五一假期作業。
去候機室等待第二趟飛機的途中,我才發現和想像的不太一樣——這天實在是太熱了。老爸讓我好好在那裡守著行李袋,他還得去辦些轉機手續。這裡四處都是沒有看過的文字,不同膚色眼睛的人。我好奇地打量這片陌生環境,方才寫不完作業的惆悵早就拋諸腦後了。
對面座位的是一個和我爸年紀差不多的瘦削男人,看似也非是本地遊客。我實在閒得無聊,試探著和那個人搭話。
「啊,小朋友你是在叫我嗎?」男人剛剛掛斷電話。
「你聽懂了。」我咧嘴笑笑,原以為他不會搭理,這時候反倒讓我有點尷尬了。
「小朋友,你一個人來坐飛機嗎。」男人看了看候機室的時刻表,「我一會轉機,你也是要坐下一趟飛機?」
「不是一個人,我是和老爸一起出門的。他說還要坐一遍才到達目的地,然後那裡都有什麼?」要是飛更遠的地方,豈不是比這裡還要熱。
「嗯…比較涼快。」他說。
光是聽到這個消息,我便覺得流的汗是值得的。
「啊。那裡不只有一個涼快的夏天,還有音樂!」男人像是聯想到什麼,開腔補充了一句,「我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她可喜歡湊這些熱鬧了。」
「叔叔現在是回去探望他嗎?」我搔了搔頭。
「是…也不是吧。上個月我收到了公司通知,可以回去本部上班。」他似笑非笑摸了摸臉頜,「也是該回去陪陪那個小傢夥的…可惜回去還得忙活,和上司討論那邊的工作進度。」
「小畢,原來你在這裡啊。」老爸看來已經辦好了手續,悠悠地走進了候機室。
雖然我的名字不是小畢。
「哦,老羅來啦。」男人抬頭回話。
「怎麼,你們聊起來啦。這是我兒子,這陣子得多勞小布家裡費心了。」老爸清了清嗓子,「這一邊的是畢叔叔,和畢叔叔打個招呼吧。」
「哦,畢叔叔好。」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我們才聊過了呢。他挺乖巧的,和我家的頑皮星可大不相同。」畢叔叔話鋒一轉,「原來你就是要來我們家裡暫住的小傢夥嘛。有人來我們家,我女兒一定高興壞了。」
時刻表喀啦喀啦的響,我們的航班似乎已經進入登機程序。在飛機上面,畢叔叔又交待了一些細節。老爸安排了我暫住畢叔叔的家裡,也好讓我不用一個人度過這段橫來的異國假期。
「儘管使喚他,吃誰的飯就是要聽誰的話。」老爸得意的笑著,不知道是難得不用管束我還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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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倒是希望這兩個星期他能住得習慣。」畢叔叔搓了搓我的頭髮,「就是我們那裡沒什麼好玩的,都是些荒廢的工廠區,怕是要把他悶壞。」
「他一個人待著別添什麼麻煩就不錯了!你可別看他乖巧,好奇心都上天去了。」老爸就喜歡動不動揭我的底。
或許他們沒有發覺,我的臉可是比苦瓜還苦,我這個自由男孩終歸是被大人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然而他們小瞧了我的決心,我決定不論如何也要偷偷一個人溜出去,過自由自在的假期。
「你看,這是我女兒。」畢叔叔拿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面是拿著古怪造型吉他的大人。赫然,他肩上還爬著一個女孩子,倆人一同對鏡頭擺出了鬼臉。
怎麼還有比我要鬼靈精怪的人啊,我不禁暗自想道,緩緩入眠。
眨眼我們便是著陸到達,這兒確實天氣乾爽宜人。甫出離境區,我和老爸就不約而同掩著雙耳。
「爸比——!」一個個子比我高上一頭的女孩從人群飛奔而出,還好羅叔叔早就提醒過我們倆。
「爸比!他們是誰。」猴抱在羅叔叔身上的女孩晃了晃頭,她頭上那原本就盤得不好的髮簪又鬆了幾分。
這下我知道了,這個假期可真的是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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