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異常紛亂，我實在看不懂是否有交通工具和如何乘搭，於是決定步行走回尖沙咀鐵路站。猶幸鐵路站仍在，但奇怪的是，現在乘搭列車竟然是免費，那間斂財卻經營不善的鐵路公司會這麼善心嗎？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將來有時間一定要慢慢研究。看來要在這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要重新學習的東西比想像中更多。
我在銅鑼灣站下車，不一會就到達了「仁智義信」原址，但到達後卻吃了一驚，因為那裏竟然變成了一間書店。我會感到驚訝，是因為在一百零五年前，已不時聽到新聞說紙本書銷量下滑，出版社和書店經營困難，不少書店倒閉或遷往租金較便宜的偏遠位置。現在，這書店竟佔據着銅鑼灣市中心的位置，內部看起來相當寬敞，而且顧客眾多，我一時間實在無法理解，更懷疑自己記錯了地方。不過，當我看到書店的招牌時，又豁然開朗，因為這間店名為「五常書店」，正好跟原餐廳的名字呼應。
我走進書店，本來正在煩惱應該要找誰和說什麼，卻被放在書店正中的書塔吸引着。那本書的封面是一個看起來有點面善的老人頭像，走近看到書名，我雙眼馬上瞪得圓大，大得眼珠也差點要掉出眼眶──《兩毫子回憶錄──著名科學家張義豪的傳奇一生》。書腰還寫着本書已翻譯成十多種語言，成為去年全球最暢銷書籍。
八十年前，阿琛說過兩毫子比她有科研天分，說不定會成為下一個愛恩斯坦或者霍金，我以為她只是謙虛或拿兩毫子來開玩笑，沒料到他真的成為著名科學家，還有暢銷傳記。
我好奇地翻閱這本書，曾有一刻奢望兩毫子還在生並親自撰寫，可惜這本傳記是由他的孫子執筆，部分於兩毫子生前完成訪問和筆錄，剩餘的則在他身故後整理和完稿。翻到目錄，本書除了記述了他的生平、著名研究成果、成功秘訣等一般名人傳記常有的環節外，在附錄中有一章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名為「最放不下的摯友」。這一章並不長，我站在書局內細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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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笨蛋，我恨透了他──他搶先一步追求了我喜歡的女同學，還害我白等多年。不過，我會有今日的成就，以及愛上尋找真理的過程，都是拜他所賜。」
張義豪一生傳奇，研究出不少改變世界的驚世發明和物理理論。他在不同的場合跟大眾分享成功之道時，總是說要保持童真、對世界的一切感到好奇。但說到他的那份童真和好奇心從何而來，他總是避而不談。我窮追不捨，久不久就舊問重提，仍不得要領。直到在我的婚禮上，祖父多喝了兩杯，才脫口說了一句：「來自我的笨蛋大學同學，是他教壞我的。」可是，他沒明言那「笨蛋」的名字，也沒說出更多有關他的事。
到約二十年前，祖父當時一百零五歲，身體已大不如前。當時他得了一場大病，似乎擔心自己會一臥不起，終於向我道出他醉心於研究的真正原因：
「那笨蛋為了查明某件事的真相，無視我和另一位好友的勸告，放棄了自己的人生。我相信日後他找到答案後，必定會回到這個世界。以他的性格，很快就能適應並安定下來。然而在最初的一段時間無人無物，他到底要如何生存下去，我實在很擔心。
有一天，我想起那笨蛋在出發前，跟我拍了一張即影即有照片，上面還有我的親筆簽名。我於是想，假如我能成為舉世知名的偉人，那張照片就會變成瑰寶，他就有法子撐過最初的一段時間。雖然回想起來，我當日實在是不知天高天厚，竟自信能成為偉人，但正是因為這個願望，我才會沉醉於物理研究，發掘到自己的才能，想起來我實在很感激他。
為防不肖之徒製作假冒照片誤導大眾，我必須讓騙徒明白，那張照片是無法偽造的：照片所使用的相紙含有在四十年前已絕種的植物成分，顯影劑中的多種化學成分亦因為會污染環境已禁用六十年以上。而且，那個人的身上還極有可能藏有不少來自超過一百年前的歷史物品。他日任何人──尤其是我的後人和科學界的同業──發現這笨蛋的話，請代我好好善待他，當作報答我為這個世界帶來了各種新學問和發明。」
祖父還要求，這件事要在他過身後才能公開──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活着跟他重逢，並用力揍他一頓（我當時聽到這句話，比起那個人被揍，更擔心祖父會骨折）。或許是他渴望跟友人重逢的決心強大，病魔都屈服了，三個月後他重拾健康，自行步出醫院。
可惜，物理學家也有其物理極限。五年後，祖父終於再次、也是最後一次倒下來。臨終前，他千叮萬囑我要把以下這段說話記錄下來，還相信那個笨蛋一定會看到──
「對不起，我答應過某人盡力活着，但終究等不到你回來。我們二人先行一步了，在那邊等你團聚，不過還要等很久呢！」
張義豪享壽一百一十歲。
我不知道祖父說的這個「笨蛋」是否真有其人、這些經歷是否真確，也不明白一生沉醉於科學的張義豪，為何會認為一個跟他同樣生於超過一百二十年前的人會在這個時代出現（儘管現時人類平均壽命已延長至近九十，但能如他活到一百一十歲的人仍屬極少數）。但無論如何，我仍祝願祖父的願望成真，他的好友能平安回來，並跟我暢談更多有關祖父的軼事。我很期待能看到那張即影即有照片，因為我從未在書本以外看過這種已被時代淘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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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已悄悄溢出眼眶，滑下，掉落。我連忙拿開書本，以免沾濕它。眼淚受重力牽引，不斷加速，直擊地面。那激烈飛濺的弧狀水花，把這半年來……把這一百零五年來的不真實感徹底粉碎，那種沒有根的虛幻感伴隨着水花的拋物線軌跡，散落到四周，逐漸蒸發成水氣，回歸水循環之中。
那笨蛋竟然為了我而努力成為偉人……程蝶琛，張義豪，多謝你們。我付出了免費的代價，卻同時得到它的無價。
我再沒有逃避的藉口，只得繼承着二人的遺志，再一次活着。
這就是我的世界，我今後活着的真實世界。
時導遊，我會活出你意想不到的人生，讓你的社會實驗毫無價值，失敗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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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的時間旅行〉完1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IcfV1L8m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