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我到達了啟德郵輪碼頭,準備參加第二次時間旅行。
跟上一次一樣,我登船後,身穿一身紅色套裝的女職員就引領着我,在郵輪上到處穿梭。
不過,當紅衣女停下來,把房門打開後,我卻怔住了──在我眼前的不是演講廳,而是那條漆黑的管道和那輛名為時間旅行號的膠囊。
「咦?」我訝異地問:「這次沒簡介會嗎?」
「沒有,邀請函內也寫着,誠邀大家參加第二次時間旅行,但沒說有簡介會。」紅衣女微笑着,肌肉卻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強顏歡笑的不自覺反應。我認出她就是上次我離開時間旅行號時接待我的職員,她顯然及不上簡介會和第一次登上時間旅行號時那批員工專業和友善。
「但我有問題要問啊。」
「有問題應該在上次簡介會上發問,現在沒有機會了。」她回應之時,微笑逐漸消失。
「那……」
「你還要去時間旅行嗎?」她不耐煩地指着膠囊說:「去,或者不去?」
不行!我來參加第二次時間旅行,最主要的目的是確認我對時間旅行原理的推想,如果我只是繞一個圈回到起點,就是白白浪費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決不能輕易就範!
人在危機下果然會誘發出潛在能力。我靈機一觸,想起上次我登船前,曾質疑為何去時間旅行不用穿太空衣,那名職員不懂回答,猶豫着之時,膠囊內就傳出時導遊的聲音。換句話說,時導遊能聽到我們的對話,儘管我不知道接收器到底在哪。
我於是無視紅衣女的催促,高聲道:「時導遊答應過我,如果我推測到時間旅行的原理,可以找他確認。我要找他!我猜到時間旅行的原理了。」
我認人的能力有限,本來不肯定這紅衣女在上次簡介會時是否在場,但此刻她動搖起來,顯然不知道我和時導遊有這樣的約定,又不敢即場拒絕我。
紅衣女的傲氣全消,一時間眼神閃爍,左顧右盼,好像渴望找到救兵的樣子。不一會,膠囊內果然傳出時導遊的聲音:「陳先生,你先進來時間旅行號,我會利用裏面的通訊系統跟你談話。事實上,我還未告訴你們下一站將要到達的時間點,將會一次過跟你們交代。」
「好的,謝謝。」我對着膠囊高聲說,並向紅衣女得意地笑了一下。畢竟我是獲邀參加之人,她應該不敢得罪我,只不忿地瞪了我一眼。
我和上次一樣,走進房間內的管道,透過膠囊的洞口鑽進膠囊,坐在座地椅上。不過,這次紅衣女站在門外,未有把門關上,膠囊內的燈光因而沒有開啟,內部一片漆黑,只能靠紅衣女的電筒光照明。
忽然間,我的眼前出現刺眼的強光,原來是紅衣女把電筒的光直照向我的臉上。她找到了報復的機會,時而將電筒直指向我的頭部,用強光刺痛我的眼睛;時而把電筒拿開,害我什麼都看不見。她之後又把電筒照向我的褲襠位置,故意讓我難堪。
我瞪着她,只見她的嘴巴上下晃動,做出一個挑釁的表情。我真是笨了!真的不應該得罪她,萬一時間旅行號是由她操作,即使她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也可能會令我不適,例如現在玩弄電筒,又或者稍後調較膠囊內的燈光、橙黃色不明物質的濃度等,整趟旅程都要受苦的話,那就麻煩了。
真是的!她是成年人,為什麼要跟我這個少年一般見識,做出這些惡作劇呢?呃,我才不是一般見識,只是有點貪玩……
我躊躇着是否要跟她道歉,以免受到皮肉之苦。不過,不用我開口,時導遊似乎已發現了她的惡作劇,出手阻止她。只見紅衣女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數秒後,她尷尬地側着臉,不敢正視我。她側着臉之時,我看到她原來一直戴着無線耳機。看來時導遊不只聽到,應該還能看到時間旅行號內或附近的情況,所以女職員在作弄我的事他看得一清二楚,就利用耳機教訓她。
紅衣女不再胡鬧,電筒的燈光平穩下來,照射着膠囊內部,我亦安心地坐着,等候時導遊的簡介開始。
「歡迎大家回來參加第二次時間旅行。」時導遊的聲音在膠囊的天花傳出,但音量比之前低,似乎是調較至只讓膠囊內的人聽到。
「由於時間旅行的剩餘參加者數量不多,為了節省資源,我們這次不再安排簡介會,只在此作簡單說明,請各位見諒。事實上,今日準時到來、現正坐在時間旅行號內的只剩三人。跟上次的簡介會一樣,如果大家在說明途中有疑問,請留待簡介完結後發問。」
上一次簡介會時有十二人,只有六人參加了第一次時間旅行,這次又有一半人不繼續旅程……那些人很滿意這個時間點嗎?他們不覺得失去了五年,被同輩遠遠拋離,很令人沮喪嗎?還是對成年人來說五年並不算是什麼?
時導遊進入正題:「上一次時間旅行的目的地是五年後,這次將會是二十年後的世界,社會上發生的變化絕對會比這次明顯得多。是次旅程需時約二十五小時,換句話說,你們將會留在時間旅行號一整天。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期間要怎樣應付身體的需要。上次你們乘坐時間旅行號時,應該已留意到,啟程後你們會被橙黃色的東西包裹着,那是一種高科技維生流體,除了會在旅程中保護乘客之外,還會透過皮膚,直接提供氧氣和養分,以及吸收體內的排泄物。可是,有得必有失,維生流體會令人渴睡,從而減低吸收和消耗,但反正你們留在時間旅行號的時間很漫長,呆坐着的話可能更痛苦呢!」
說起來,我現在才察覺到上次在膠囊內六個多小時後,我完全不覺得肚餓和內急,看來時導遊所言非虛。時間旅行社真不簡單,擁有如此多的高科技。
「我要向大家說明的東西大致只有這些,你們有什麼疑問嗎?有的話請揚手示意。」時導遊這句話,表明他果然能夠看到膠囊內的情況。
我本打算讓其他人先發問,但或許只剩下三人,其他人都不好意思開口,又或者他們真的沒有問題,我只好率先揚一揚手。時導遊的聲音緊接着傳出:「是,陳先生。你是想說有關時間旅行的原理嗎?」
我回應:「對,我已有初步的猜想,可以請你確認一下嗎?」
「沒問題,我上次答應過你嘛。那麼,你覺得時間旅行的原理是什麼?」
「是……」我吸了一口氣來壯膽,才道出我的答案:「是封閉類時曲線。」
那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膠囊內外一片寂靜,空氣凝定不動。我對我答案充滿自信,這應該是已知科學中最合理的解。
可是,時導遊的答案卻把我的心情一桿直打進谷底:「很可惜,不是。」
「不對?」我難以置信,連忙為自己的答案辯解:「不一定確實是封閉類時曲線,可以是提普勒柱體等同類的解。」
「完全不對,跟封閉類時曲線完全無關。我給你一點提示吧,其實在這兩次時間旅行的解說中,已藏着有關原理的重點。而且,那是現今科技已證實的理論。」
「那……」一時之間,我實在無法想到新的答案。
時導遊安撫我道:「現在想不到也不要緊,你還有下一次機會,屆時你想到的話,仍可以找我確認。另外,我相信你除了原理,也對時間旅行社的真面目,以及我們舉辦時間旅行的目的很感興趣吧?如果你猜到原理,我願意一一告訴你。」
當刻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信,我沒有思考太多,信心滿滿地接受挑戰:「好,一言為定!」
時導遊接着問:「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稍頓一下,眾人沒有回應,時導遊就開始道出之後的安排:「第二次時間旅行將於五分鐘後開始,打算參加的人請留在時間旅行號內,不打算參加的現在可以離開。」
天花的擴音器傳出輕微的雜聲,似乎是另外兩位參加者發出,但原因未明,而我則安坐在膠囊內的座地椅發呆。
轉眼間,五分鐘過去,時導遊說:「感謝兩位留下來繼續參加時間旅行。我們現在出發!」
──噢,又少了一位。
出發在即,我望向門外的紅衣女職員,向她點頭微笑示好,她亦勉強作出一個微笑,並道:「祝閣下時間旅行愉快,再見。」她把門徐徐關上之際,我只希望她不要作弄我好了。
不一會,柔和的燈光亮起,膠囊亦微微震動起來,一切如常。我過慮了,她並沒有作弄我,或者她根本沒有能力這樣做。
無論如何,我的擔憂消除,而且這是我第二次乘時間旅行號,沒有上次的緊張和不安,在橙黃色的維生流體中,我很快就沉沉睡去,在睡夢中告別這個五年後的世界,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煩惱,也忘記了如果時間旅行的原理不是封閉類時曲線的話,將引伸出什麼可怕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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