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想去哪裏,但我想繼續聽故事的話,看來只得照辦。我於是勉為其難地跟隨着他,他則開始一邊走一邊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不是地球人,我們的族類名為『時族』,為了方便在地球活動,我把族類名稱拿了來作姓氏,自稱時導遊。時間旅行社也是個虛構的組織,其實只有我一人。我的目的很簡單,人類也有做相似的事,所以你應該很易理解,就是做社會實驗。」
「社會實驗?什麼社會實驗?」我問。
「要說明這點,我要從研究的背景講起。對於時族來說,近光速移動,也就是時間旅行號所採用的技術,是非常、非常落後的技術,當中使用的湮滅引擎,雖然是早期使用的核聚變引擎的進化版,但無論怎樣進化、如何接近光速,也受制於無法超越光速的局限,快不了多少,反而會令時間膨脹的問題更嚴重。」
時導遊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背景,當中已藏着大量超越現今科技的爆點。什麼湮滅引擎是落後的技術?我們人類此時此刻仍停留在開發核聚變引擎,卡在能量損耗和耐熱的問題上多時。我聽得興起,追問:「所以時族已開發出更先進的飛行技術?是能夠超越光速的曲速引擎嗎?」
「抱歉,請恕我不能回答,也跟今日的話題無關。」時導遊拉回正題道:「不過,我們倒是找到了近光速移動的新應用方法。時間是相對的,這點你都知道;你們稱為時間膨脹的現象,我們稱之為時間遺失,因為經歷那個效應的生物,就等同高速失去了時間,出現了空白期,與世界脫節。你理解到這一點吧?」
我想了想,的確在我進行時間旅行時,我的同輩都在進步,只有我原地踏步。與其說是前往未來,更像是我的時間被偷走了。不過,那跟近光速移動的新應用方法有什麼關係呢?
時導遊接下來的話,正好解釋了我的疑惑:「我們於是把時間遺失效應,應用到犯罪者身上。在我們的世界,乘坐時間旅行號是一種酷刑,專門用來對付犯下彌天大罪、十惡不赦或窮凶極惡的罪犯,把他們流放到未來的世界。危險罪犯消失了,我們也省下建立高度設防監獄的開支,可謂一舉兩得。」
我聽到如此創新的應用方法,不禁怔了一怔。這某程度上就等於死刑吧?不,又不是,他們並沒有奪去罪犯的生命,這少了一重道德問題,儘管把人流放到未來是否涉及新的道德考量我就沒有頭緒了。
我追問:「那未來的人怎辦?」
「不是人,是未來的時族。」時導遊糾正我,接着解釋:「未來的時族自然會有應付或改善這種罪犯的方法。最簡單好像剛才你想襲擊我,早十數代的時族可能束手無策,但這個時代的我身上的項鍊裝有安全晶片,感應到我有物理上的危險時,就會自動啟動,利用量子糾纏的技術,將我的身體作短距離的空間跳躍,轉移到安全的位置。如果遇上其他形式的危險,它也有其他應對的機制,所以低智能的襲擊在我們的世界已經是完全不管用了。同理,我們相信未來的時族屆時一定會有方法應付現在我們認為高度危險的罪犯。」
他又提出了令人震驚的技術!利用量子糾纏作空間跳躍,不就是量子遙傳嗎?時族的科技實在領先人類太多了。
「我明白你們如何應用近光速移動的技術,但這跟你最初說的社會實驗到底有什麼關係?」
「好問題!我們應用時間遺失來流放罪犯已有一定歷史,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就要面對有屬於過去的罪犯被流放到我們的時代。雖然我們有紀錄知道他們是什麼背景、犯過什麼罪,有信心他們無法再在這個時代作惡,但到底他們來到陌生的時代後,會有什麼反應、能否融入社會等,我們完全沒有頭緒。時族於是開始進行這方面的研究,而我舉辦的時間旅行正是這個研究的一部分,觀察一下被流放到未來的人。」
「說白一點,就是把我當成白老鼠的意思嗎?」我高聲質問,同時偷瞥了左手手腕一眼。
「做實驗就總有被犧牲的對象,你們人類不是也在做着各種生物測試和社會實驗嗎?」時導遊以一貫平板的語氣揶揄人類。
我本來已暫時減弱了的怒火,因着時導遊的話再次萌芽,而且燒得更旺盛。不過,在同一時間,我留意到我跟隨着時導遊左拐右拐、上上落落的走法,正跟之前紅衣女職員引領我前往時間旅行號的感覺相同。我已猜到他接下來想做什麼。而且,依我估計,我們已走了超過一半的路程。我必須在到達前盡我能力問出更多的答案,於是只好壓抑怒火,假裝沒事繼續問:「那為什麼要挑選人類當白老鼠?宇宙中應該還有其他生物吧?」
「宇宙中的確有很多選擇,但人類是最適合的生物,因為人類有感情、有道德價值觀,跟時族相似。人類有一定的科技水平,但又與時族有一定的距離。最重要的是,人類的壽命明顯比時族短,時族的平均壽命是人類的三百倍,換句話說,觀察人類的一生大約只花去時族三百分之一的人生,即使多研究幾批人也不會花太多時間。」
這種外星生物美其名說是在做社會實驗,實質是隨意舞弄和犧牲着別人的人生,卻絲毫沒有愧疚感和歉意,我真是愈聽愈火起。但想起來,我們人類利用白老鼠進行各種測試,為牠們注射不同的藥物,把牠們放入各種奇形怪狀的迷宮等,如果白老鼠知道自己是人類的實驗品,牠們又會有什麼感受呢?會跟我現在一樣憤怒嗎?唯一的分別是,我知道我被時族舞弄,但白老鼠不知道而已(或者只是我們不知道老鼠知道被人類舞弄)。
「照你這樣說,在我們乘坐上時間旅行號時,你一定沒有乘坐吧?那麼你不就要在外面呆等?」
「當然沒有,我為什麼要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而且,我在外邊可以做的事情多的是,例如觀察參加者的親友、安排另一批人參加時間旅行、寫寫讀讀論文等,絕不是呆等呢!」
「那麼你為什麼會邀請我?」
時導遊亦慷慨地回答:「因為時族的智能系統推算到你願意參加的機會極高。不說其他參加者,單是拿你跟你的好友比較,程蝶琛過於謹慎未必會參加,張義豪太粗枝大葉,很可能在看到邀請函前已經丟掉。你的好奇心重,而且有參加社會實驗的經驗,實在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說我有參加社會實驗的經驗,應該是在網上找到我成為社會實驗的那段影片。那就是說,是當日那個無聊的社會實驗間接害苦了我嗎?可惡!
我繼續問:「既然你要做社會實驗,又準備了這麼大的郵輪,為什麼不邀請更多人參加呢?」
「時間旅行號以近光速移動,需要極大的能量,要在地球不動聲息拿取這種程度的能量,很難不被發現,所以我要預先採集足夠的能量源並搬運過來,有點麻煩,必須控制用量。而且,我在第一次簡介會時都略為提過,這艘郵輪只足夠讓六輛時間旅行號運作,位置有限,我自然不能同一時間發太多邀請,萬一全部人都來怎辦?我們可不像你們的航空公司,超賣機票沒位置讓乘客上機,還能臉不紅耳不赤地拒絕乘客登機。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我邀請過多的人參加時間旅行,會違反《智慧管理法》。」
「誒?那是什麼?」我驚訝地問。
「噢,對,人類還未能跟外太空溝通,不知道有宇宙法例。《智慧管理法》是宇宙法例之一,當中規定擁有較先進知識和科技的生物,不得將其傳授予較落後的生物。你可能會覺得這法例很自私,但這其實是讓不同生物自行發展出屬於該生物的文明;而且貿然向其他生物灌輸知識和科技,如果他們的思想、道德和社會等根本未準備好,極有可能引起難以預計的結果,宇宙中以往就出現過不少悲劇,才會立法禁止這種行為。所以你之前問我,時族已開發出的更先進飛行技術是什麼,我不能夠告訴你,而時間旅行的原理也要靠你自己推測出來。」
「但你現在回答了我很多的問題,也提及宇宙法例,這就沒問題嗎?」我狐疑地問。
「不怕,因為我只談表面現象,相關知識和技術細節我都沒有觸及。更何況現在只有你一人聽過,即使你轉述出去,人家也只會以為你發瘋。」
時間旅行號前的門這時已在我的視線之內,時導遊看來即將要結束這場對話。不過,時間卻是剛剛好。嘿,你以為只有我一人聽過,就不怕我亂說?沒錯,如果是我這個無名小卒說出去的話當然沒用,但如果是出自國際知名教授的嘴巴,情況就不同了。
時導遊,我的報復現在才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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